陈彦:我也是个装台人

十几岁就喜欢的写作,是陈彦“最无悔”的选择,一头扎进去,再也没有出来过。17岁,还在县城生活的他,第一次在《陕西日报》发表散文,又在《陕西工人文艺》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看到作品变成铅字,陈彦非常激动,一度觉得“整个县城的人都在关注我”。

多年以后,不仅是县城,全国各地很多人可能都在关注陈彦:他的长篇小说《主角》在2019年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近日,由他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剧《装台》赢得收视和口碑双赢。

最开始写作,就是想发表;渐渐地,是自己想说点什么。陈彦说,既然活在这个世界,就想对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

陈彦:我也是个装台人

中青报·中青网:电视剧《装台》热播,让很多观众第一次知道有这样一个工种。你在剧团待过几十年,对哪个工种最感兴趣?

陈彦:那还是编剧,能够把很多思考融入到一个剧里,用一些独特的方式表达出来。但我很早就和装台工熟悉,随着戏剧舞台越来越复杂,本团的人完成不了装台的工作,就要雇人。一开始雇一些农民工,请他们做搬运等一些基础性工作,渐渐地,雇佣的人越来越多,也包含了一些技术活,也有了团队,《装台》中的刁顺子就是这样一个工头。

一开始关注装台工,是因为写一个舞台剧《西京故事》,讲的是农民工进城后遭遇的生活挫折、心灵煎熬,以及他们在困顿中的奋进。写完舞台剧,感觉很多东西没有完成,就写了一个50万字的同名小说——还是意犹未尽。

这时,刚好我从剧院调离,跳出去后再看,越来越感觉到农民工在社会大厦建设工程中的作用和意义——却往往被忽略,就用了两年时间来写《装台》。《装台》中写到三次蚂蚁搬家,蚂蚁们顶着比自己身躯还要大得多的东西爬行,我也努力想写出底层人的悲苦和奋斗。

中青报·中青网:电视剧比小说的色调更温暖一些,你觉得影视和文学对观众或读者而言,承担的功能有什么不同?

陈彦:文学总体来说是艺术的母体,影视剧在改编过程中,会受到外部条件比如市场、观众喜好等的牵引,会有不同的走向。《装台》改编成电视剧后,更温暖,观众接受起来也比较愉悦,这是按照电视剧的创作规律进行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文学和影视承担的功能相同也不同:相同的,都是引领社会的真善美;不同的,可能文学的处理方式会更丰富、多侧面,但这在影视剧呈现中也许会带来歧义,所以影视剧会更简洁、清晰一些。

中青报·中青网:一部《主角》一部《装台》,一个台上一个台下,写的时候会有什么不同?

陈彦:先写的《装台》,后写的《主角》。《装台》故事的延续时间是十几年,《主角》则是从改革开放到现在的40年。如果写《装台》仅仅写装台工,意义不大,同样的,《主角》也不仅仅写舞台上的主角,而是通过这么一个形象、一群人物,对作家自己长时间以来的社会阅历——包括所认识的世界——的艺术建构。

中青报·中青网:听说在创作过程中,你会花很多时间去体验生活?

陈彦:如果写舞台,说实话我太熟悉了。我在里面浸泡了几十年,不是体验生活,这就是我的生活,我本身是其中一员。当然有时候,我也会刻意去接近一些人物。写《西京故事》时,我经常到单位对面的劳务市场,还深入到周边农民工居住的村子,和农民工聊天,下了一番功夫。

我有一个观点,写作时,如果你对一个东西不熟悉,下笔的时候就没有游刃有余的感觉;反之,则会下笔如有神,还可能有神来之笔——这需要你对生活有提炼能力、概括能力,当你沉浸其中再跳出来,越看越清晰,感受到生活的别样意味,写的东西就可能是最好的。

中青报·中青网:你觉得自己属于舞台的哪个位置?

陈彦:我有时候像编剧,有时候像导演,有时候可能也像装台工。

中青报·中青网:怎么理解像“装台工”?

陈彦:我把我心中所认识的戏剧、舞台、人物,以及周遭环境,都装起来、建构起来。戏剧本身就是社会的产物,无论古今中外,都应该是文学艺术比较早期的一种创造形式,裹挟的历史和社会信息比较丰沛。把戏剧放到今天大的社会背景下,去透视它,又通过戏剧这个窗口,去看社会的沧桑巨变,这里面很有味道。

装台也是一种隐喻,人生也可以归纳成两个状态:一个是自己替别人装台,别人唱主角;一个是自己唱主角,让别人给自己装台。人们相互搭台,无非就是舞台大小和角儿大小不同。

中青报·中青网:如果接下来还写舞台,你想写什么?

陈彦:其实已经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喜剧》,大概今年春天出版,写的是关于小丑,在舞台上演小丑的父子三人的人生。

中青报·中青网:在工作之余,你喜欢做什么?

陈彦:我是一个生活比较简单的人,不喝酒、不太参与应酬,上班时候好好上班,下班以后读书写作。其实一个人如果减少了应酬,就有大把的时间读书、做事。有些东西看着热闹,有时候非常痛苦且浪费时间。

中青报·中青网:小时候读过的第一本让你记住的书是什么?

陈彦:我小时候生活在商洛的山里,家里没有多少书,印象中看的第一本比较“大”的书是《高玉宝》,当时我大概10岁。等到了十几二十岁,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当时最盛行的是俄罗斯文学,托尔斯泰的、屠格涅夫的、果戈里的、普希金的,还有法国巴尔扎克的、雨果的,都看过,阅读量很大,读得很疯狂。

在县城一个单位工作时,住在宿舍,床上靠墙码着半人高的书,晚上就睡在书堆边。每一本书都认真看,还在上面画各种杠杠、做笔记。

中青报·中青网:哪本书对你的影响最大?

陈彦:这是一个综合性的东西,一段时间我喜欢看西方文学,一段时间又喜欢看中国文学,有时候是现实主义,有时候是先锋小说,有时是历史,有时是哲学,有时还会大量关注天文学。但自从我喜欢文学,一直就没有改变。我始终觉得,人一辈子要死死守住的,就是自己所喜欢的东西,就像福克纳守住了他的约克纳帕塔法。

在今天这个时代,诱惑很多,尤其对年轻人来说,有各种速成法、厚黑学,教你怎样以最小的投入获取最大的回报,听着有道理,但真的没道理。所有事情都是一步一步去扎扎实实扛下去的,扛到最后可能做出一点事情,但扛不到最后一定不行。

中青报·中青网:几十年来没有过想放弃的一刻吗?

陈彦:真没有,几十年来工作单位、职务都在变,但始终没有放弃创作。没有创作,工作之余我干啥?不过我一直有个主张——作家不要当专业作家,这可能会固化自己的圈子和认知,不免影响创作。作家深入生活的方式是多样的,其中一种就是你本身就在现场,这可能对写作会更好。

中青报·中青网:最近手头正在看什么书?

陈彦:英国作家拜厄特的《巴别塔》,写的是一个女性在事业与婚姻、自由与限制之间的痛苦与挣扎。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女性话题,作家写得很独特,会提到此前一些经典的关于女性的小说,比如《包法利夫人》《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等。作家跳开了小说的情感走向,有时候会非常理性地夹杂评论体、书信体和法庭审讯词,探讨女性到底是要做自由的主人、还是进入自由受到限制的家庭生活,如何挣脱,挣脱之后又带来别的伤害等等……

中青报·中青网:你的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是怎样的?

陈彦:比较中性。性别只是大自然的一种分别,生命是千差万别的,有的可能专注事业,有的可能献身家庭,很复杂,最重要的是女性自己的生命感受,她到底想要什么。其实男性也是如此,到底想要怎样的活法。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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