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香似故人来
◎姜德照
在市南郊西面有两座山，南面那座叫“笔架山”，形似搁毛笔的笔架，北面那座叫“蟒蛇顶”，形似一条巨形蟒蛇盘踞，在这两山之间曾有一所中专学校。每年的五月份，是本地槐花飘香的季节，这两座山朝东的半山腰那一片片槐树林，一树树都缀满了珍珠玛瑙般的槐树花，远远望去，就是一片雪白的海洋。
记得三十多年前的一年，我刚大学毕业分配到这所学校任教。在这个季节的一个傍晚，我在校园中散步，猛然感觉有一阵阵很浓重的馨香从远处一波波涌来，那香味很特殊，有丝丝甜蜜，又有缕缕清凉，一缕缕地随风在荡漾着，闻之让人顿时充溢在欣喜与感动之中。我当时初来乍到，对校园周围的地理状况不太熟悉，就问当时在学校晚上值班的老政治处主任，这个地方怎么这么怪？他微微一笑，告诉我，我们这里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有一段时间要笼罩在这种香味里，长的时间有一周，短的时间也有三两天，因为这是山上槐花盛开的时候啊，我才恍然大悟，是槐树花。
听了他的话，我立刻跑到三楼的办公室推开朝南的窗户一看，那曾墨绿的林带，远远匍匐在山麓朝阳地方，正涌动着一大片大大片的雪花般的槐树花，夕阳下有些许的风，将那特殊的馨香一阵阵卷挟过来。春天的一切本来都让人充满激动，浅夏时分的这槐花的香味，又顿时让自己感觉身处一种神仙般的境界，真是感慨万分。那时我还没成家，就在学校里住单身宿舍。
翌日的早饭后，我早早往办公室跑，在楼下见身材高大的学校老政治处主任正在楼前的一棵老松树下打太极拳，那飘逸超脱的身姿和聚精会神的神态，不由地驻足观看起来。当时老主任有五十多岁，他在这所学校多年从事劳动人事工作，为人谨慎，做什么事情都特认真，不苟言笑，平常脸上的表情好像始终写满了严肃。我和其他新来几位新老师的手续，都是经他一手办理。在此过程中，他那一脸严肃认真的“老人事”表情，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在我的感觉里，他就是政策和制度的化身，就如同老主任正在楼下打的那套三十六式杨氏太极拳一样，一招一式都有自己的含义，严谨而又舒展。此时此刻，五月初的阳光斑驳地透过树枝桠的空隙，星星点点地洒落在他的身上，与远处飘来的槐花香味一起，在这不大的空地上，营造出一种特殊的氛围。
我在欣赏着他拳术的同时，思绪也在飞扬。当老主任停下拳招后，和我聊了几句，我问他，咱这里每年的春天都这样能闻到这么美的槐花香吗？他告诉我，咱这地方是城市边缘，最大的好处是一年四季，与大自然很亲近，特别是春天这个季节，不仅有槐花，还有外面的果树的各种花卉，都一起开放，树上的鸟儿与周围的花香一起，就象一个人间圣境，在这里工作，简直是一种享受。我听了，再四下看看校园周围的山岚和果园，确实能让人神旷神怡，犹一个美好的梦境里。
老主任还告诉我，他看过我的档案，知道我是福山人，他也是福山人，老家在福山城关，我们是老乡。他说：你看，咱老家的也和这里的春天景色一样，福山城一出来，每年芝阳山到处都是槐花呢，在那里站着眺望，福山“八大景”的“芝阳麦浪”就在眼前，碧玉一样的麦浪在随风起伏，身后的内夹河堤上，那“长堤新柳”轻轻摆动着款款的身姿，更是风景迷人呢。
时间一晃几年过去了，在又一个槐花飘香的季节，老主任到了退休年龄，就告别了自己工作了十多年的岗位退休回家。他家住在老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居民小区，每天早晨都在火车站的广场打他那套三十六式杨氏太极拳。到每月领工资的时候，他会亲自回学校财务领工资，在自己原来的办公室与老同事聊会，偶然遇到我过去，依旧微笑着，带着长者对小辈的关心，嘱咐我我好好工作和学习，一定要爱学校，爱自己这份工作。期间，他还感慨：人的一生真的很快啊，不好好珍惜，到了一定时候，再想好好干，也没机会了。我知道，他很留恋自己原来的工作岗位，爱自己的工作。别的同事曾问过他，突然不工作了，内心没失落感吗？他脸上依旧是那种硬朗的神态，说：没有，我每天早晨打打拳，上午练练书法，中午睡一觉，下午读读书，很充实呢。老主任的书法写的很好，他的字瘦硬苍劲有个性，绝对像他的性格那样，一丝不苟，既刚还要强。其实他就是这种性格的人，在内心要储存很多事情，日月累积，心会很重，就就无法像那舒展的杨氏太极拳一样舒展自己，尤其是做人事工作时间长了，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难免要内心有不舒心的时候，病症也许从那时就留下了。
记得有一次，在我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喉咙上长了几块疙瘩一样的东西，大大小小的凸起在脖子上，他说是“火疙瘩”，没事过段时间就会消去的。其实不是，不久就听说他患的是淋巴结癌，去北京医院做了手术。回来后，就又开始了自己打拳、书法和读书的生活节奏，大家都说他的病好了，真是个奇迹，可见病魔并不可怕，只要自己能想开，照样可以战胜绝症。谁知道又过了几年，他的病却严重了，我和几个同事去他家探望，他躺在床上，虽然手术后情况很严重，大肠也截去了一部分，只能靠塑料管排泄大小便。可我们见了他，那神态一点看不出疾病的影响，还是那硬朗的神情，依旧谈自己的书法、太极拳和读书体会，与没病的人没什么两样。只是最后仿佛很遗憾的说了一句：我再也不能去火车站广场打拳了，也不能去学校看看了……刹那间，我看到这位硬挺一辈子的老人，他呼吸出的气息中，竟包含着那么多关于生命的沉重和遗憾……
从那时过了不久，他就离开了我们，走完了自己的生命历程。也是一个槐花盛开的季节，在南郊殡仪馆的灵堂里的灵床上，我最后一次见到了这位老人的刚毅的面孔。就是在我大学毕业的第十个年头，我也走进了老主任当年的办公室，担任了政工科长，自己经常想起当年那个槐花盛开季节在楼下空地见老主任的情景，怀念当时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他为人处事的风格，学着像他那样珍惜起自己生命的每一个日子，去认真而严肃地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情。美好的时光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不奢侈，但我们每时每刻都必须去好好珍惜。
在另外一个春天的五月，也是这样一个槐花飘香季节的傍晚时分，我约市电影家协会的朋友们来到我们这里开研讨会。这群由电视台、报社和其他各个行业聚集在一起的影视评论家朋友们，在会议室开完座谈完之后，一起走出楼门，大家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里，忽然一阵微风将远出山里槐树林的槐花清香一阵阵送过来，吮吸之后，一股甜丝丝的感觉洋溢在全身，大家很是惊奇。因为他们常年在市里居住，没想到在这南郊的傍晚，竟然还会能有这样的景致。我告诉他们，我们每年都是这样生活着，那么亲近大自然，与花香鸟语相伴，简直就像生活在仙境一样，这里的景色迷人，其实这里有很多生活在这里的人，更让人留恋。其实，我内心真想告诉他们，这里曾经有一位我敬爱的老人，在这个如花般芬芳的季节里，用自己刚强正直的人品和言行，在不经意间影响了我的一生。
事过景迁，到今天已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什么缘故，在这里再也闻不到西山那面飘来的那一阵阵那清新的槐花香了，可我每逢走到这里，都禁不住驻足停留一会，怀念那位心底善良、正直无私的老主任，他是我一生的恩人。
姜德照，烟台福山区人，现任鲁东大学法学院（盈科法学院）党委书记，副教授，国家二级职业指导师，学校公文文献研究中心兼职教授。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迄今已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影视评论作品数百篇（首），并多次获奖，《呼伦贝尔大草原》曾获中国旅游文学作品征文一等奖。曾出版个人散文作品专集《人在旅途》《婉约的窗棂》《倾听与回眸》等，数十万字。
编辑：刘学光
壹点号 烟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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