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诚英:中国土豆之母,人们却只记得她和胡适的往事“烟霞洞之恋”
1952年,中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复旦大学的农学院农艺、园艺、农化三系调至东北沈阳,新建沈阳农学院。
按照学校规定,三系教员原则上都需服从安排前往东北,但如有特殊情况,可以给学校打报告。
消息一公布,许多老师纷纷羡慕那位有着严重肺病、每次只能坐在板凳上给学生授课的曹教授:“曹老师,你身体这么不好,应当可以留下吧?”
那面色苍白的女人并不回答,只是笑了笑。
沈阳,学生们惊讶的发现,曹老师继续带着她的板凳来上课了。别人问她,你怎么也来了?她说,我搞农学的,留在上海,能做什么呢?
曹老师的研究内容是“马铃薯正方丛播”,听起来玄乎,其实就是种土豆。当时中国的土豆产量低,引进国外高产的品种“男爵”,则发生了严重的退化问题。有专家扬言,这种类型并不适合在中国种植。但曹老师不信邪,她坚信可以找到解决的方法。
离校门最近的东陵实验农场,曹老师天天拄着拐杖,助教则拿着她的板凳,两个人一起去地里。最终,她把东北本地的红皮土豆和 “男爵”杂交,这项试验使土豆公顷产量达到了32445 公斤,当时土豆的平均公顷产量仅为 9075 公斤——很长一段时间里,东北人都叫她“马铃薯之母”。
曹老师没有孩子,但她渴望做个母亲,学生们的母亲。
民国大才子胡适,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一生红颜知己无数,但真正让胡适为其动过离婚念头,放心不下的只有一个——曹诚英。
1923年,胡适被痔疮困扰,身心俱疲,六月他坐火车来到杭州。此时“小表妹”曹诚英刚刚离婚,正在杭州女子师范读书。
这时候胡适目不识丁的老婆江冬秀到北平四年,胡适当北大教授每月280大洋的全额工资全额上缴,她天天打麻将不说,还正预备着把胡适那一屋子藏书拿去变卖废品,胡适被这个小脚太太搞得焦头烂额,是北平著名的“妻管严”。
胡适与曹诚英在杭州烟霞洞厮守缠绵三个月,曹诚英“一见胡适误终身”,从此终生未嫁,痴爱了一生。这段日子被后来胡适称为“一生最快活的日子”。
翻看胡适日记,会发现从1923年6月9日开始,有几乎三个月的空白。如此好日子却没有记录?这对于每日三省吾身,没事都要每天写上几笔的胡适来说,显然不正常。日记为何断更?原因只有一个:他删掉了。
不过雁过留声,虽然“重要机密”已删,但从剩下的“断瓦残垣”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9月12日
晚上和佩声下棋。
9月13日
下午我同佩声出门看桂花,过翁家山,山中桂花盛开,香气迎人。我们在一个亭子上坐着喝茶,借了一副棋盘棋子,下了一局象棋。
9月14日
同佩声到山上陟屺亭内闲坐。我讲莫泊桑小说《遗产》给她听,上午下午都在此。
10月3日
这是在烟霞洞看月的末一次了。下弦的残月,光色本惨惨,何况我这三个月中在月光之下过了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自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能继续这三个月的烟霞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
10月3日,是胡适与曹诚英相处的最后一天,因为次日曹诚英就开学了。俩人想起次日的别离,都哭了。
提起这段感情,胡适晚年在《多谢》这首诗中写道:
多谢你能来,慰我山中寂寞,伴我看山看月,过神仙生活。
胡适这三个月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佩生”,就是曹诚英。
佩生是曹诚英的字,她的乳名行娟,所以胡适私下叫她“娟”,而她叫胡适“穈哥”(胡适小名叫嗣麋)。
胡曹二家邻村,胡适的三嫂是曹诚英的胞姐,胡适确实按辈分确实是曹诚英哥哥——远房表哥,这个表哥比表妹大12岁,1917年胡适与江冬秀的婚礼,曹诚英是伴娘,那年她15岁,胡适27岁。
曹诚英在后来自述《那些荣枯账》中讲:那一年,我十五及笄。那一天,你是别人的新郎,我是你们的伴娘。我只看见你西装革履,稳健儒雅,觉得跟你并肩而立、穿着臃肿棉袄的新娘,与你不配。麋哥,有一瞬与你眼神的交汇,虽是匆匆一瞥,但也电光石火。从此,我记住了你。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再也没有忘记你容颜。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也许从那时候起,曹诚英的心里就有了风流倜傥的大帅哥胡适。
1918年,16岁的曹诚英被母亲指腹为婚,嫁给胡适上庄村的平凡男人胡冠英,婚后她郁郁寡欢。
1920年秋,二哥曹诚克托南洋路矿学校的同学帮忙,她得以在杭州浙江女子师范学校求学。在这里她成为“晨光文学社”的成员。
“湖畔诗人”汪静之晚年回忆,“她是属于那种不很漂亮,但有迷人魅力的女人,是一位相当活跃的新女性。”
1921年婚后第3年,曹诚英因一直未能怀孕,胡冠英母亲让儿子娶了小妾持续香火,如此本来就对这桩婚姻不满的曹诚英,直接提出了离婚。
这一年,曹诚英在杭州女师编辑《安徽旅游学会报》,她自告奋勇,请胡适给她们编辑的报纸写了发刊词。“糜哥”爽快地答应了“娟妹”的请求。
1923年4月,胡适到上海参加研究新学制课程起草委员会的会议,休会期间胡适到杭州游玩,期间顺便看望了已经离婚的“娟妹”。这次胡适在杭州玩了5天,曹诚英始终伴随左右,临别时,胡适写了一首《西湖》,最后一节特别有意思:
前天,伊却未也免太绚烂了!我们只好在船篷阴处偷觑着,不敢正眼看伊了。
这首诗里的“伊人”,明着写西湖,实则暗喻心上人。
敏感的曹诚英当然心领神会。
于是后来不久,曹诚英放暑假之际,胡适就因病又杭州烟霞洞休养来了。他们在烟霞洞的和尚庙租房住下,同居一室,在这里整日下棋、赏桂、爬山、游湖,“糜哥”给“娟妹”讲中外文学……
曹诚英21岁如花妙龄,胡适33岁也正是感情丰沛的好年纪,却还没有谈过一场真正的恋爱,于是他写了一首《怨歌》抒发自己的伤感:那一年我回到了山中,无意中寻着了一株梅花树,可惜我不能久住山中,匆匆见了,便匆匆地去。这回我又回到山中,那梅树已移到人家去了。我好容易寻到了那人家,可怜他已全不似当年的曲度了。我是不轻易伤心的人,也不禁为他滴几点眼泪。一半是哀念梅花,一半是怜悯人们的愚昧。
“梅花”还是暗喻曹诚英(因为曹诚英喜欢梅花)。胡适借诗点明了两人朦胧的恋情是产生于六年前初见,而这次的见面让两人的感情爆发了而已。两人曾连续5天畅游西湖、同登西山共读月色。只是因为曹诚英要回学校上课,胡适要回上海办事,两人才暂作别离。6月,胡适再次去到烟霞洞,因为曹诚英正值假期,两人有了更多的相处时间。而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已经不避人,胡适第一次尝到了禁果的幸福的滋味。
很显然,胡适恋爱了。
最先发现两人感情的是汪静之和徐志摩。
汪静之作为曹诚英的两小无猜,看了胡适写梅,自然就懂了,他说那时候胡适“像是年轻了十岁,走路都带跳的。”
徐志摩作为情场老手,他看胡适在烟霞洞写的“烟霞杂诗”,也察觉出了端倪,问道“匿而不宜宣者”,胡适遇到知音只好脸红承认。下山后,两个直男还彻夜长谈,徐志摩说这一夜“无所不至,谈书谈诗谈友情谈爱谈恋谈人生谈此谈彼;不觉夜之渐短。适之是转老回童的了,可喜!”
既然好朋友们都知道了,俩人也就没有什么忌讳了。胡适朋友多,成天在一起纵情诗酒,曹诚英也在场。
暑假过后,胡适回到北京,两人改为鸿雁传情,之后胡适出差到上海,曹诚英便到上海看他,或者胡适到杭州,在西湖边的新新旅馆两人开房幽会。
曹诚英对花草有兴趣,她经常给他写信,她说一句“最好从北平带些兰花种子来”,胡适就真得给她带来了种子。后来胡适以兰花作了一首诗《希望》,1978年被改变谱曲,成为风靡的校园民谣《兰花草》。
这段感情进展神速,很快就到了谈婚伦家的地步。1924年春,胡适正式向江冬秀提出离婚。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江冬秀去厨房拎了一把菜刀出来,河东狮吼:“离婚?可以啊!我先将两个儿子杀了,再自杀!”
体面斯文的胡博士哪见过这阵势呀!直接吓傻了,从此离婚这事再也不敢提了。胡适转过头来告诉曹诚英:“我这婚怕是离不了了……”“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惊破了空山的寂静,山峰吹乱了窗纸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胡适惆怅地留下这两句诗后,回归了家庭。
胡适有着大得吓人的名声,他还是一个大孝子,他更无法忍受“婚外情”对自己名誉的损害,他的婚离不了。
曹诚英自然伤心难过,对汪静之说:“胡适害怕冬秀,不敢离婚了。”她对胡适的话深信不疑,恋爱中女人智商为零,明眼人都看得出,胡适之所以不敢横下心来离婚,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顾忌自己的身份。分手之后,重复走他走过的路。
1925年,曹诚英从杭州师范毕业后考入东南大学(中央大学前身)念农科,在校期间与吴素萱、吴健雄成为好友。1931年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可是后来胡适不请自来,两人有了爱情的结晶,“我以为就这样了,你却不请自来。开门那一刻,再次见到你,以为此生再也不见的你,下过的决心全然崩溃。要什么决心,要什么决绝,此时此刻,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可惜孩子的到来也没能改变最后的结局,“你说你怕她,你说你不敢……”
这次离别,胡适写了一首《胡蝶》:“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身怪可怜。”
1936年8月,胡适到美国出席第六次太平洋国际学会,随后到哈佛演讲,之后又专程到母校康奈尔大学做演讲,两人曾短暂相聚。
1937年,曹诚英获得美国康奈尔大学遗传育种学硕士后,回国在安徽大学任教,抗战爆发后,来到成都,在四川大学农学院任遗传学教授。
时局动荡,她回来了,他却又走了。曹诚英学成归国,胡适却去了美国做大使。从此两人缘分算是断了。
回国后,在曹诚英四川任教,有人给曹诚英介绍了一个归国留学生,两人正打算结婚,男方的表哥太太是江冬秀的麻将桌牌友,她说了曹诚英的不少事情,男方一气之下退了婚。
此后,她变得敏感极端,她渴望收到胡适的关怀,可惜一封信也没有。她收到关于他的消息,还是通过曾经的女朋友吴素萱,她把胡适在美国的近况全部告诉了她。
吴素萱:曹诚英闺蜜
万万没想到,曹诚英给胡适写信居然是:“糜哥,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和吴素萱、吴健雄接近,除了不得已的表面敷衍之外,否则我是不肯饶你的。糜哥,答应我说“不”!一定要答应我!……别人爱你我管不着,然而若是我的朋友,他们爱你,我真会把她们杀了!”
吴素萱和吴健雄当时都在美国留学,前者在密歇根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后者则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攻读博士学位,她们和胡适只是朋友关系,曹诚英的过度反应,只能说明她对胡适思恋太重,以致神经过敏了。
确实,很快她就出家了。
1939年七夕,胡适日记中记录了一首词:孤啼孤啼,倩君西去,为我殷勤传意。道她末路病呻吟,没半点生存活计。忘名忘利,弃家弃职,来到峨眉佛地。慈悲菩萨有心留,却又被恩情牵系。
那是曹诚英邮寄给他的信,之后她就出家了。
“此外无一字,亦无地址,故我不能回信。邮印有‘西川,万年寺,新开寺’几个字可认。”后来吴素萱回国,带了胡适的回信和200美金,她注视良久,泪如雨下,从此她才彻底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只是从此她再不问情爱,只对好朋友汪静之说了一句话:“从今以后,我只能为胡适之守节了。”为爱守节?绝望还是希望?
1943年,曹诚英曾托人带给胡适三首词,其中一首《虞美人》:
“鱼沉雁断经时久,未悉平安否?万千心事寄无门,此去若能相遇说他听:朱颜青鬓都消改,惟剩痴情在。廿年孤苦月华知,一似栖霞楼外数星时。”
那年,正是二人正式相恋20年。
1949年2月,胡适经上海准备离开大陆,亚东图书馆老板汪孟邹请胡适吃徽州特色小吃,同时请来复旦大学任教的曹诚英,这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曹诚再三挽留“再三劝他不要走,挽留不住;我哀哭流泪,劝不回头!”
这次生离,等于死别。从此两人鸿雁断绝,留下的只是怀念。
胡适走后,曹诚英的世界就剩下疾病和抑郁。
1957年,她主动申请退休,理由是身体太差,继续担任工作有白拿工资的嫌疑。
回到家乡,她把自己所有的存款拿出来,捐建了上庄杨林石桥——那曾经是胡适外公出资翻造的。她还为村里购置了一台拖拉机,并且每年拿出200元退休工资给当地旺川小学,帮助解决民办教师工资。
晚年的曹诚英退休后深居简出,她的房间里没有电灯,一张旧床,一个书架,一个床头柜,,两把破椅子,唯一看上去值钱的一个旧皮箱,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她当时领50%的退休金,约120多元。她把这钱分做三份,一份是伙食费,一份给保姆,一份存起来。而且存下来的这部分钱她从来不挪用。
后来她用这笔钱,帮村里买了第一台机器碾米机和旺川村的拖拉机,修了上庄村的一座桥。
1973年1月18日,曹诚英因肺癌在上海医院孤寂离世。
她生前留下遗嘱:死后将自己的日记、书信等资料,死后即焚毁。骨灰埋在家乡绩溪县旺川村的公路旁,因为那是通往胡适绩溪老家的唯一必经之路。
她至死都在盼望胡适归来的那一天,能够在自己的墓前停留片刻,再叫她一生行娟,可惜胡适早在11年前,就已经在海峡对岸先她而去了……
爱情看似迷人,实则飞蛾扑火。有一种爱情,它的名字叫遗憾。这种爱情,注定今生不能在一起,可痴情的人宁愿孤独也要等待那个遥不可及的来生。
也许爱就是不问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