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冯国平:芦花深处忆母亲

文/冯国平

芦花两岸雪,巴河一天秋。岁月如缤纷的落英,时光又浩浩荡荡带我们走向远方,生活是一条向东的河流,再向东转一个弯,仍然没有离开河床。记忆深处中,故乡河岸那片美丽的芦花似一道银色的光芒,一直闪烁在我的眼睑中,从来没有彻底凋谢过。

芦花在凋谢前,已经被父辈们大把大把地捋下来,晒在坝院的凉席或竹器上,入冬前变成柔软而舒适的芦花枕头。这些年,家乡那片芦苇相继被砍掉,种上了麻柳、桤木以及杨槐树木。芦花对童年的我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芦苇,成片成片的芦苇。冬去春来,夏天和秋天总是漫长而快乐着。

许是人小,望不见芦花。我要仰起头颅才能看见花穗,要把芦苇用力拉下来,才能抚摸芦花像毛笔一样的笔端。我们在芦苇丛中嬉戏,捉迷藏。一身水一身泥地钻进钻出,把粒粒狗尾草摘下来打仗,专门朝头发上甩,是小伙伴们最开心的游戏。有时,还会不小心踩破一窝野鸭子的蛋。

不管是谁的错,我都会在伙伴的责骂中嘤嘤哭泣。因为几个同伴中我的年龄最小,因为他们去玩好玩的,而我常常被孤立和冷漠。

一次傍晚,夕阳已落下山去,天色模模糊糊地暗下来。他们扔下我,边跑边喊“鬼来了”。那个初秋的傍晚,我终于没有追上他们,一个人独自在芦苇丛中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山村的夜色一寸寸地漫进芦苇,无月的暗夜,夜色如水,我渐渐成为弃儿,淹没在这水色中。关于芦花与鬼的故事,就在那个晚上扎根进了我的童年记忆中。芦苇变成了鬼的双手,黑夜里泛着白光的芦花,则是鬼的长发在秋风中乱舞,在眼前张牙舞爪逞凶势强。

但我极度安慰自己,他们说的是长在山坡坟冢里的芦花,而不是长在这水边的芦花。当远远传来母亲焦急的喊骂声时,在芦苇丛中的我,吓得紧缩成一团,不敢挪步。哭哑了的嗓子,不能回应母亲那一声声来自于天籁般温暖的呼唤。

直到我看见一缕手电筒的光束引来清脆而繁忙的脚步声,仿佛千军万马,那颗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来时,我变成了一株最低矮的芦花。当母亲举起手中要惩罚我的竹条时,她那天鹅般的目光却掉下两滴眼泪。

许多年后,当我能用一个一个的汉字在纸上表达情感时,潜意识里有一种隐隐想要表达对芦花的愿望。我觉得自己依然是童年那株水边最低矮的芦花,卑微而自尊,孤独而遗世。

在我10岁那年,母亲离开了我,也离开了那片长满水草和养育野鸭的芦苇地。

后来,我在母亲的坟头栽上一丛芦苇。春天,霜雪后的芦苇开始复苏,嫩绿的叶片向四周扩散和疯长。经过一个夏天后,旁逸斜出,在秋风中瑟瑟,那坟头如雪如盖的芦花总是美不胜收地覆盖了母亲的整个坟头,那是42年来没见面母亲的一头白发吗?

芦花一溪水,淅沥秋欲老。哲人说,童年是我们能够追溯最远的起点,是我们一生回忆的基础。无论是观察的现象抑或是经历过的游戏,无一不带着复杂的象征意味。比如芦花,如淑女恬静、淡雅,飞舞中透着灵气,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缤纷的色彩。芦花素洁、飘逸、高雅,超脱低级、拒绝媚俗,柔顺中隐含着傲骨,以无穷的韧性醉倒了秋风。它总能暗喻我生命中强与弱的那一部分。

我爱春天争奇斗艳的花朵,但我更爱家乡的芦苇花,因为它让我回想起美好的童年,想起我曾经生活在那里的山山水水。

母亲虽然离我远去,但母亲的音容笑貌和蔼可亲,言行举止让我记忆犹新。我对母亲的愧疚与日俱增,思念之情,疼痛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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