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达那不勒斯的头一个晚上,差点露宿街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应该在费兰特出版《我的天才女友》之前,我和我的天才女友们就在那不勒斯晃荡了,结果她们登记错了旅店入住日期,费劲地跟意大利人解释了半天,还是灰溜溜地退到了大街上。我们重又回到旅店附近的古董首饰店,刚好我们路过时,禁不住橱窗的诱惑,进去买过东西,惊喜地发现老板娘是同胞。这次我们是去求助,问老板娘能否帮我们找到住宿地。老板娘边飞媚眼,边用意大利语讲电话,最后摇摇头,又说,如果我们不怕路途遥远,可以去她郊外的家里将就一晚,见我们犹豫,又说,家里还有很多古董首饰,可以再去挑挑,说着打开地图指导我们在哪里坐巴士,下车后在哪里等,会有人来接。
巴士先是在老城区穿行,我们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博物馆、裁缝店、甜品店的招牌,互相提醒,快记下来,明后天可以来逛逛。后来我看《我的天才女友》,脑袋里出现的都是当时所看到的那不勒斯街景,公寓房子高大沉重的木门,门上又开扇小门,人们猫着腰进出。经过杂乱的草地、池塘、一大片黑压压的树林,渐渐地,完全是乡村的景象了,天色暗下来,巴士上的人越来越少。我们开头还在查地图,计划种种事情,这时候都不说话了,脸上有了几分不淡定。来接我们的是个瘦高的意大利男人,自我介绍是我们那位同胞的老公。坐上他的车,向着更暗更荒的意大利乡村进发,我们开始后悔,小声地快速地用方言交流,安慰彼此不要害怕。车子在小山峦里左拐右拐,感觉他是在绕路,虽然我们并不认识路,突然窜出的小动物吓得我们魂飞魄散。车子开了足有半个多小时,停在了一扇铁质大门前,门房是个眼露凶光的男人。以为只是普通的乡村住宅,结果却是一个巨大的山庄。我们会不会被囚禁在此,等家里人出钱来赎?
山庄里居然有山丘河流,有动物出没,大片的林地,主建筑是座简朴的有年头的两层楼房,老板娘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等着我们了。饭后,把我们请到大客厅一侧的书房喝茶,聊到兴头上,问我们想不想看看她的收藏。走出两层楼房,沿着河边走,来到一处光秃秃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大间仓库样的平房。她开灯的瞬间,我目瞪口呆。满屋子的中西式老家具层层叠起,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其中不乏名贵的紫檀木家具。当我看到二三座尺寸不小相当有古气的木雕佛像时,不禁对身边的女友小声嘀咕:“跟我们在大英博物馆看到的很像呀,博物馆那么大间房只摆一座佛像!”老板娘和她的意大利老公同时飞快地警惕地瞥了我一眼,说我们肯定累坏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就把我们领出了仓库。我的女友还在惦记老板娘的古董首饰,老板娘却说,记不起塞在哪个角落了,明天白天再说吧。
我们被带到客房,木地板咯吱作响,以至于我们不敢多走动。也许是空气不流通的原因,卧室里有种陈旧的气息,夹杂着奇异古老的香薰味,望着墙上斑驳的油画,恍惚中,仿佛闻到了文艺复兴的味道。睡不着,想家了,女友说。我只能安慰她,不会有事的,谁有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的收藏品,都会变得神经兮兮。我们又不是有钱人,即使把我们卖了也不值几个钱,不会有事的。说睡不着的她们,不一会儿便先后睡去了。窗外时不时传来动物的叫声,我怎么也睡不着。睡床样式奇怪,有高高的木挡板,有人藏在挡板后也不容易察觉,这样想着,更睡不着了。我起身上厕所,厕所在走廊的另一头,经过大客厅,灯还亮着,一个金头发女孩在那里独自玩耍,那是老板娘的女儿,她回头看到我,甜甜一笑,还摆了摆手。不知怎么的,她的笑容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回到客房,我很快睡着了。第二天,我是被女友们摇醒的,昨晚上,你怎么睡得这么沉,狗熊来我们窗外溜达过了你都不知道!
我们着急忙慌地向老板娘告辞,都不敢回头看一眼她的房子,怕变成什么稀奇古怪的所在。(若 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