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轩

豆瓣一刻:算

由 岳洪秀 发布于 休闲

  时值高三,吃饭,睡觉,读书,时间如同被水勾兑一般,翻不出半点苦味。老头对我说,那是因为你已经开始去接受这一切了。就像你喝了那么多酒,如今连酒的苦味都尝不出一样,当时这么腹诽着。

  也或许是因为感冒了这么多天的原因,当我拿着一袋药从学校医务室走出时这么想着。

  八月廿一,时上七煞,大利北方,宜沐浴探病,忌开市入宅。

  老头是个算命的,街上的人都称他作算命佬。年轻的经历他不曾提及过,别人也从没追问过,毕竟没有人会在生活的琐碎中去问及一个人的来历这般无关紧要的事情。也没人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将他那间店铺插在街尾的几家粮米店间,似乎打从一开始它就一直在长街的那个角落一般。

  老头嗜酒,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仍记得幼时被母亲拉去问命格八字,刚一进门就被他身上的酒味熏开,母亲皱眉说我怎么这么不尊敬先生。老头听见先生二字,埋在阴暗中的脸有了些笑意,带着些沾沾自喜。随后自己就像木偶一般被母亲摆在老头桌子面前的长凳上,母亲坐在旁边和老头攀谈起来,自己则无聊地看着挂在墙上的八卦和旁边那些扭七扭八的图案,后来才知道那些是所谓的辟邪符。插在炉中的香腾起烟雾缭绕在屋子里,模糊了母亲和老头的话语。

  离开时母亲的脸藏不住笑般绽开,老头将布满青筋的手搭在我头上,这孩子将来若好好学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状元。于是母亲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时不明白母亲为何会笑的那么开心,只记得不喜老头把手放在我头上。

  头中钝重的疼痛感越发强烈,搅着脑间乱七八糟的念头,幼时的记忆却越发清晰起来,带着当时的感觉与思维,明晰的如同在眼前呈现。请了假没上夜修,吃完药后再黑暗里摸索着躺在床上,拉上被子覆过头顶。

  从书包里拿药时摸出一张纸,就着手机屏幕的光在上面认出这句话。

  八月廿三,天龙冲煞,西北生门,宜动土祭祀,忌出行求学。

  长街其实并不长,却挤着形形色色的店铺,除去街尾的几家粮米店外,还有成衣店,杂货铺,文具店等,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起,老头的店铺于是更加不显眼了。门前的招牌挂在墙上摇晃着,旁边贴着老中医的小广告。

  每次去街上帮家里买东西时总会路过老头的门前,他便会招招手示意我过去,给我一个玻璃瓶子和几张零钱叫我帮他打酒。街上有家杂货店,卖着自酿的米酒,很便宜,三块钱就能打满一瓶,然而并没有多少人买去喝,因为口感糙,味道也冲,大概也就只有老头才会买,他也只喝得起这种酒了。有时手头拮据,便叫我帮他垫上,把酒拿给他时他会帮我算一下最近几天的运势,神色得意像是说小子你赚大了一样,自己不似母亲那般迷信,却也默默接过他写给我的纸张,折好放进口袋中。这么几年下来,老头却也没欠我垫下的钱,自己竟将天干地支之类的东西摸了个大概,顺带着和杂货铺老板混熟了。

  老头仍旧嗜酒,挂在门前的招牌仍不起眼地摇摇晃晃。时间仍在前行,自己如今在一个普通高中读书,挂着不上不下的成绩,终究没能成为老头所说和母亲期望的状元。无奈地摇摇头,却也不知为何要叹气。

  前几天周末回家,身体不适便去街中的诊所求医,路过老头的店门,当时他正在门口坐着,见了我便叫我过去。大概是酒又喝完了,这般想着。老头面前摆着一盘残棋,略一打听才知道对手被叫回家吃晚饭了。突然想起老头向来就是住在这里的,没有家人,自然没人叫他回家。大概对手得明早才会过来,于是他就这样看着这盘棋出神,看见我时兴冲冲地摆正棋盘,叫我和他将这盘棋下完。

  不知如何拒绝,只得无奈坐在棋局前,开盘,然后放水,不久后就被老头将了军。他似乎察觉不到,得意洋洋地和我说着后生仔还要努力云云,闲扯几句自己便说还有事要走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说要拿一些东西给我,该不会又要我帮忙打酒吧,内心无奈。跟了过去,就只见他拿着笔在纸上写着,心情不错,顺便给你算一卦,小子你赚大了,他这么说着。哦,不轻不重的应答着。

  还有,今天的话,不要去求医问药,否则怕是有灾祸,老头把那张纸拿给我时怎这么说着。出了门时突然不知该怎么走,回头看了看,店里没开灯,傍晚的阳光照不进老头昏暗的屋子,他瘦小的身影模糊不清,看见我回头时摆了摆手,像平时叫我过去一般。嗯,思索了一会后便折身回家。

  果然老头的话最好不要去信,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好过来,感冒了好几天的自己暗暗吐槽。从医务室拿的药也快吃完了,明天便是周六,也是时候回家了。

  下了公交,经过长街,傍晚的夕阳烙在街道上,街上的人也渐渐稀疏。长街在夕阳下如一个迟暮的老人般,生命被时间裹挟着渐渐流失,不经意间便迅速衰老下去。路过杂货店,老板看见我后叫我过去。我跟你说,街尾那老头,也就是算命佬,前两天过世了。错愕地抬头看着他,但老板没看见一样仍继续说下去。

  ……那天下午被人发现的,伏在桌子上,叫着没回答,后来才知道是死了。倒也是奇怪,这几天也没联系到他的亲戚什么的,街上的人没办法凑了钱把他拉去火葬,毕竟他都那么老了……老板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却只听见他的第一句话,老头死了。

  站在店铺门前,门紧闭着,写着算命二字的招牌挂在墙上,突然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似乎在街上发出空荡的回音。我摸了摸口袋,拿出了那张纸,八月廿九,老头死掉的那天。

  八月廿九,寒露初降,西北死门,是谓大凶,宜动土安葬,忌入宅纳采。

  自己在夏末渐起的凉意中打了个喷嚏,自己的感冒,貌似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