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灶:两村一圩,见证古镇兴衰与康有为一生
丹灶之名,源自晋代道家人物葛洪在此炼丹并留下炉灶的传说。漫长岁月中,丹灶曾名人辈出,比如明朝时期曾任吏部尚书、太子少保、武英殿大学士的方献夫,曾弹劾权臣严嵩而遭下狱,遭遇酷刑仍不肯屈服的名臣何维柏。
名气最大的丹灶人,当属康有为。
苏村:康有为的依归
丹灶位于珠江的北江和西江交汇之处,比邻西樵山,自古便是来往要冲。因为商业繁荣、文化兴盛,丹灶各村宗族各有传承,如孔边方氏、沙滘何氏、梅庄冯氏、良登陈氏,最知名的当属苏村康氏。1858年3月19日,康有为诞生于此。
驾车驶入苏村,眼前是一片巨大的莲花池,阳光之下有粼粼波光。村落沿池而建,面向莲花池的路边房舍新旧杂陈,最让人瞩目的当属一座座宗祠。
康氏并非苏村唯一宗族,沿街可见便有黄氏大宗祠、苏氏大宗祠、徐氏宗祠等,规模都不小,可见昔日村中兴旺。
也有一些公祠,岁月变迁中渐渐衰败,如今只剩下一张门脸。绕到后面去看,建筑已然倾塌,断垣残壁间杂草丛生。在密度极高的一间间宗祠和公祠之间,还穿插着各种家塾,可见昔日村中教育风气。
康氏的聚居地在村子一角,康氏宗祠直面莲花池。几排屋舍隔着回廊与宗祠相望,清一色清代民居建筑,典型的岭南式镬耳屋,屋檐两侧各有一个大大的“耳朵”。康有为故居就在其中一条巷道中,又名“涎香老屋”,始建于清朝中叶。康有为曾称之为“百年旧宅”,在他出生时,康氏已经在这座小楼中绵延五代。
康氏宗祠面前的莲花池 本文图除注明外 均为 叶克飞 图
有趣的是,巷道口有一处新宅子,青砖墙加琉璃瓦屋檐,大门上方写着“效贤逸庐”四个大字,房舍主人要效仿哪位贤人?当然是旁边的康有为了。“涎香老屋”大门口上方的“康有为故居”五个大字,出自康有为弟子刘海粟之手。小小的天井被青砖墙围绕,夏日里也透着阴凉。故居内是典型的南粤青砖大屋格局,中间是正厅,两侧耳房都是卧室,沿阶梯而上的阁楼,则充作书房之用。
康有为故居匾额 资料图
当年的康有为便是在这里启蒙,阅读了大量中西书籍,并撰写了《大同书》初稿。1983年,地方政府修复了康有为故居,1986年在故居附近建立康有为纪念馆,1996年,这里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几年,丹灶镇重点打造“康园”文化景区,将景区一再扩大。
近年新建的康有为博物馆,史迹陈列虽不算出彩,但资料翔实,有知识普及效果。同样新建的南海会馆,则根据北京南海会馆的布局和规模仿制,展示南海历史和南海会馆的历史。
当年,康有为前往北京赶考时,曾在南海会馆居住,并因院中有七棵古槐树,将会馆里的花厅院取名为“七树堂”。也是在北京南海会馆,康有为策划了“公车上书”与维新变法,他早年的人生跌宕多与那个古朴院落有关。
这些清一色的青砖建筑,围绕康园中央的山体而建,小山不高,但高低错落之间,营造出极佳的视觉体验。站在山顶凉亭处,可以见到康园内不同建筑的镬耳,掩映于绿树之间。
视线越过康园的青砖墙,可以见到苏村的民居,天后宫就位于那大片民居之间。
苏村不仅仅是康有为成长的地方,也是岭南天后文化的发源地。如今的佛山南海区,当年曾有一片古海岸,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起点。
苏村的旧时私塾
中国有海的地方多会拜天后,每年三月廿三的天后诞是中国传统节日之一,水上人家最为重视。民间相传天后娘娘时常在海上拯救遇难者,因此被奉为海上守护神。直至今日,苏村每年的天后诞仍极隆重,海内外乡亲多会返乡祭拜天后,祈求风调雨顺。
早在公元1131年,也就是当年苏怀远率众南迁苏村时,就已建起天后庙,此后近九百年间,一直香火鼎盛。那时的苏村还是四面环水之地,直至后来地质变迁,才成为今日三面环水的模样。
仙岗村:濒临失传的“盲公话”
距离苏村不远的仙岗村,比邻丹灶最知名的仙湖公园,是这一带最为秀美的古村落。
所谓仙湖,与当年在此炼丹的葛洪有关,仙岗村的得名更是葛洪所赐。传说东晋时期葛洪云游至此,在山岗边得一佳泉,以清冽之水炼丹。他得道升仙后,便留下“仙岗”之名。
当年的“仙泉”,如今仍可见得,也就是被称为“仙井”的蟹眼双泉。双泉,分雄泉与雌泉,后者曾在1959年被埋,2012年,丹灶镇政府出资300余万元将雌泉重新开挖。
如今所能见到的雄泉,井口为方形,雌泉井口则是圆形,取自道教的“天圆地方”。村民对这双泉眼极为珍视,断不会再如当年那般将之毁弃。村民每日煮饭、泡茶和煲汤,也常使用泉水。
其实,即使无仙泉,仙岗村也“仙气十足”。
从村子牌坊驶入,道路一侧是田野与池塘,另一侧则是一排青砖大屋,一条条里弄,伸向村子深处。巷道多以青石铺就,与青砖墙相映。路旁的青砖墙上,悬挂着一个个竹筒,用来种花花草草与多肉,十分趣致。
与苏村类似,仙岗村沿主街也有众多宗祠,如宗广祖祠和俭堂大夫祠等。不过最大的祠堂位于村子的广场之上,陈氏大宗祠与立之祖祠等构成的建筑群是村子的中心,一排排民居在宗祠建筑群之后沿坡而建。这一带显然经过修葺,周边的低井坊和水巷坊等,都以旧时村落地理命名。
仙岗村的中心,陈氏大宗祠
旧时的仙岗书院,也在广场附近,曾启蒙历代村民。这几十年间,它的教育功能不再,一度沦为废旧农具仓库。幸得热心人将之变成艺术馆,收藏古董家具和民俗用品。但不是每栋村中建筑都能得到这样的活化,陈仙洲故居便已荒废,院内杂草丛生,不免令人唏嘘。
陈仙洲是爱国商人,曾在武汉、广州和家乡仙岗捐资办学。抗战时期,日军曾力邀他任伪职,陈仙洲断然拒绝,并将收藏的古玩字画拍卖,用于购置飞机保卫武汉,此举曾轰动一时。
与陈仙洲故居的落寞一样,仙岗特有的“盲公话”也日渐凋零。
据说一百多年前,仙岗村发明了一种“盲公话”,只在村中流传。之所以要发明这种话,是因为村子一向商业兴旺,许多人在外经商打拼,彼此间用盲公话交流,可以提防外人。
作为如今的南海区非物质文化遗产,盲公话曾引发许多学者的研究兴趣。它的表音方式,是将一个字的声母与韵母拆开,分别用切语的形式表示。
例如,粤语的“食饭”(即吃饭)用盲公话表达则是“力淑兰冯”。以“淑”的声母加“力”的韵母和声调,合起来就是“食”音,以“冯”的声母加“兰”的韵母和声调,合起来就是“饭”音。
因为使用范围小,加上老人慢慢凋零,盲公话已然濒危。走在村子中,年轻一代多已移居,剩下的只有老人,他们或许是懂得盲公话的最后一代人。
罗行圩——三百多年老圩
当年丹灶因地处水陆要冲,商业繁荣,而其中首屈一指之地,当属罗行圩。
所谓“圩”,其实是“墟”,即集市。但在珠三角部分地方,常常以“圩”代“墟”。罗行圩位于珠江北江支流南沙涌的中下游,早年以竹箩编织闻名,因此得名“箩行”,后来改为罗行。
罗行圩兴起于康熙年间,原本分上、中、下三圩。上圩主要是居民区,中圩和下圩则主要是店铺,早期便已有商铺二百多家。此后,它曾多次改名,1949年后改回罗行圩之名。
如今的罗行圩,一条古朴街道贯穿两端,名为中山大街,几条街巷围绕它而建。街上建筑新旧杂陈,大多两到三层,多半仍有人居住,许多建筑还挂着旧招牌,其中最多的便是竹制用品编织。
罗行圩的中山大街
明末清初,竹器行业日渐兴盛,逐渐超越家庭作坊形式,开始雇佣工人。康熙年间,罗行圩周边便已遍布竹手工业者。罗行圩的地理位置其实并不出色,它四面环水,旧时也没有桥梁和公路,可正是因为竹器编织,逐渐成长为商业重镇。
有趣的是,罗行本地并不种植竹子,却成为了竹器生产重镇,竹材多来自竹乡广宁县。民国时期,罗行圩的竹器已经远销南洋地区。当时竹器用途极广,家家户户都需要,市场极大。
罗行圩人很早就明白了共赢的道理,为了避免市场恶性竞争,他们早早确立了专业分工制度,指定不同的村子去加工不同的工序或品种。直至上世纪60年代,这种专业化生产体系仍然维系。当时的罗行圩远近闻名,是南海地区最兴旺的商业街。
每逢墟日,周边县市如广州、佛山、中山、顺德和三水当地都会有人专程沿水路赶来。除了竹具,各种生活用品也是应有尽有。可惜后来塑料行业兴起,竹器渐渐没落,加之铁路和公路日渐发达,水运逐渐被取代,罗行圩也逐渐凋零。
我脚下的中山大街,旧时名叫海旁街。1932年前的两百多年间,它一直是石板路。石板路固然古朴,但起伏不平,不利于运输,因此罗行圩商铺自筹资金,建成当时南海县第一条水泥路,并命名为中山大街,也是南海县当时第一条标准街道。
如今走在中山大街,六米宽的街道因为停车等缘故显得狭窄。但在当年,水泥还需进口,罗行圩人能修建出这条全场1.8公里的水泥路,实属不易。
街上行人极少,偶尔得见,多是老人。伴随着罗行圩的凋落,年轻人也多已离开。至于旧日荣光,也只能在细节中依稀得见。比如街道两边的老房子,门面虽然不宽,但纵深极长。这是因为制造竹器需要使用大量竹子,要存储长竹子,房子也需要纵深。
昔日繁荣时,罗行圩无所不包。在中山大街上还可见到旧时榨油厂,写着“一元一张电影票”、贴着许多老电影海报的电影院。
正对某条巷口,有一间挂着“广东茶楼”招牌的食肆。据说,当年罗行圩最繁华时,有五家茶楼同时经营,除了广东茶楼外,还有巨馨茶楼、广州茶楼、三元茶楼和中山茶楼。
至于粥粉面店和糕点店,也有十数家之多。就在中山大街上,几家仍在营业的老饼家,仍然出售传统糕点和喜饼。
街边有台阶通向河堤,阶梯被刷成彩虹颜色。走上堤岸,眼前是缓缓流淌的江水。堤岸地势极高,大概有两层楼的高度。据说当年堤岸上也曾是连片商铺和房舍,迎接着来往商船。直至竹器行业凋落,加上防汛需求,房舍商铺才一一清拆。
罗行圩旁的堤岸
蓝天之下,江水的那头通往丹灶镇中心,也通往苏村,覆盖着整个旧时南海县。旧日商贸繁华、水运繁忙,都曾影响着年少的康有为——日后的康南海。(联系我们/投稿邮箱:sjdl_202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