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光明网
作者:尧丰
未到张掖七彩丹霞时,有个念头总挥之不去,以为照片里山岭的颜色必不真实;前几日去了七彩丹霞,又有个念头萦绕心间,此景只应天上有,她岂能美得那样不真实?!
尧丰摄
从兰州出发,路过“马齿天成银作骨,龙鳞日积玉为胎”的马牙雪山,穿越乌鞘岭一号、二号、三号隧道,就由陇中高原进入了河西走廊。时过境迁,海拔3500米的“天险”乌鞘岭,如今已成连霍高速上的一个普通隘口。黄土高坡在这里与青藏高原相接,目之所及,一路四野八荒、沟壑纵横、满目苍凉,倏然变为奇峰叠嶂、危岩壁立、郁郁芊芊。继续西行,从武威到张掖,峰随路转,景随隈移,河西骋目正欢欣,祁连遐思不自禁。越往深走,山的颜色、地的景致也越发多变了,先是一堆堆、一坨坨的土黄浅白,渐成一簇簇、一方方的草绿淡褐,其间竟也夹杂着一片片、一汪汪的金碧石青。
离丹霞越来越近了,两侧隐隐带彩的丘陵取代壮美的崇阿,不由分说地撞进了黑眸。说也奇怪,明明是眼睛接住了这份变幻,它却不眨一下,不转一分,反而是心跳开始加快,呼吸开始急促。“啧啧,真美。”“瞧瞧,你左边的山。”耳朵也听到了同车人的赞叹。还有人窸窸窣窣地从座位上腾挪开,双手轻轻扒着窗沿,两脚微微踮起,伸着脖子去探看。手机咔嚓咔嚓地隔着车玻璃照相,不过很快就露了怯,一张张风景画都是模糊的“印象派”。眼前的美还来不及拍,迎面而来的却更加精彩,这可如何得了呢?
日近中午,车终于停在了七彩丹霞的入口,大家都松了口气,这下山可跑不了了。笑逐颜开地起身,兴致勃勃地下车,和我一样不够矜持的几位同仁已经雀跃了。我腾腾腾地快步登上木栈道,栈道咯吱咯吱地仿佛在取笑我。取笑就取笑吧,可顾不得这些了。只是才爬了几步,腿就不听使唤地停下了,抬眼看去,天空碧蓝清澈,山石浮翠流丹,连绵兮浩渺无际,殊异兮宛若梦境,一时让人忘了身处何时何地。“往上走吧,那里的景更好!”后方有人喊着,把我从梦里拉回了现实。我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两种声音,一个是哲人苏格拉底,催着我去摘前方田野里那朵最美丽的向日葵,让我“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另一个是至圣先师孔老夫子,吟诵着“逝者如斯夫,逝者如斯夫”,叫我珍藏眼前的美景,珍惜拥有的此刻。我的思绪和身体被两位伟人拉扯着,就这么痴痴癫癫地爬上了观景台。
七彩丹霞,诚不我欺也!站在与山等齐的高度,四周绚烂多姿的色彩漫出来,包围了我的身体,流进了我的眼,渗进了我的血液,占领了我的心。这哪是七彩,这真正是奇绝的中国色。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瞧那赤色,大红的、桃红的、橘红的、紫红的、绯红的,胭脂的、玫瑰的、石榴的、朱砂的、琥珀的,分不清谁多谁少;再看那橙色,淡黄的、深黄的、土黄的、奶黄的、金黄的,柠檬黄、金丝雀、古铜亮、象牙白、亚麻棕,道不明谁丽谁艳;还有那林林总总的朱墨、秋香、月白、艾绿、黛蓝、绛紫、鸦青、赭石,极尽自然、毫不凌乱地一缕缕镶嵌铺陈。第一眼看去,以为是赤色山岩上装点着飘扬的彩带,洋溢着虔诚和神圣;第二眼看去,又觉得是淡雅绢纸上画满了鲜亮的丹青,浸透着天工和诗意;如若再看上一眼,必要笃信那是铺满山野、洒满墚塬的揉碎了的天上虹,必要赞叹那绝不是自然的鬼斧,而是精灵的神工!
恣意地凝望,自顾自地欣赏,我把这静谧的岩丘想象成博物馆里的一幅幅风景画。可这些山是活的,这样没有分寸,她们分明有了情绪。瞧这边厢,红裙裥皱的一片,隐隐有了赧色,仿佛脉脉不得语的脸色娇羞绯红的少女,仿佛天澹云闲下、江潭落日边的夕岚。瞧那边厢,半含宝气的一缕,赫然生了愠色,杏眼圆睁,浅擘鞓红里透着一份娇嗔,柳眉倒竖,朱湛丹秫下染着一层艴然。尺寸之内、俯仰之间,又见珠胎得脱、朱樱已熟,俨然是宿醉未醒晕犹在的杨妃,骄色几重,傲视群芳,回眸只一笑,粉黛皆失了颜色。
我想惊叹,想吆喊,想登高一呼,唤众人来看。可我一转身,哪里还需要我鼓动呀,游人们早已神魂颠倒!阳光迷了我的双目,汗水糊了我的视线,蓦然回首,这七彩的山,幻化出千姿百态、千形万象。一处曰“众僧拜佛”,若干披红带紫的善男信女、一众捻土为香的僧侣,心虔志诚、五体投地,一同朝拜释迦牟尼。一处似“孔雀开屏”,重重叠叠的岩层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伸展,犹如神鸟盛放那色泽艳丽、雍容华贵的尾屏,金翠的线纹清晰可辨。一处状“千屏争妍”,一块块焕彩石壁横卧眼前,山形款曼平适,山色从容相依,好比越罗较之蜀锦,万年来难分胜负。一处唤作“卧虎归山”,粗看那雄健壮实的身形、黄底红条的斑纹,确是威猛的金虎无疑,细看那肥头大耳的模样、憨态可掬的神情,又与酣睡的黄犬无二,真是画虎不成易类犬呐。还有一处不知何名,观之像“龙女出海”,但见沟壑纵横之间、千山汇流之所,一卷巨浪汹涌翻滚着,汩汩迸发而来,莫不是东海龙君之女欲乘风雨飞天直上乎?!凡此种种,千变万化,实在让人目不暇接、爱不忍释。
观景归来,烈日依旧炎炎,晒得我大汗淋漓,这金轮也知道我的快然、晓得我的酣畅吗?或曰,它才不知,晨曦暮色间,雨后青天下,这丹霞才堪称绝伦超奇。我自能想见旭日初升时那份纸醉金迷的虚华,想见夕阳西下时那方千山尽染的光影,想见雨歇云收后那饱蘸了恩泽的耀眼的丹雘。但彼情彼景,可遇而不可奢求,此情此景,我却不必祈望,便可自得其乐!正可谓,“宁可清贫自乐,不作浊富多忧”是也!
感慨系之,是为记。时在壬寅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