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一个风云变幻、大师辈出的时代。孙中山、梁启超、鲁迅、蒋介石、胡适、毛泽东……看那时代人物的小传,常会觉得他们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超级英雄”。在每个“超级英雄”的支线里,又常有其他的“超级英雄”们客串进来,搞点事情。这些点和线串联起来,就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超级英雄宇宙”——民国。
梁实秋与梁启超
梁实秋在清华时,曾透过同班同学的梁思成,请来梁启超作演讲。听者踊跃,座无虚席,梁启超的开场白先是一句“启超没有什么学问”,接着又加上一句“可是也有一点喽”,演讲时一口广东官话,铿锵有致,不时拿出毛巾擦汗,呼唤坐在前排的儿子,“思成,黑板擦擦。”梁思成就跳上讲台把黑板擦干净。这次演讲给梁实秋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曾多次在文章中提及,表达仰慕之情。
几年后,梁实秋从美国留学归来,受邀参加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婚礼,在婚礼上见证了梁启超最另类的证婚词:
我来是为了讲几句不中听的话,好让社会上知道这样的恶例不足取法,更不值得鼓励——
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以至于学无所成,做学问不成,做人更是失败,你离婚再娶就是用情不专的证明!
陆小曼,你和徐志摩都是过来人,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恪遵妇道,检讨自己的个性和行为,离婚再婚都是你们性格的过失所造成的,希望你们不要一错再错自误误人。
不要以自私自利作为行事的准则,不要以荒唐和享乐作为人生追求的目的,不要再把婚姻当作是儿戏,以为高兴可以结婚,不高兴可以离婚,让父母汗颜,让朋友不齿,让社会看笑话!
总之,我希望这是你们两个人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结婚!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祝贺!——我说完了!
梁实秋与胡适
胡适,在梁实秋的心中一直都有很高的地位。还在清华读书时,他就以《清华周刊》编者的名义去拜访胡适,请他为《清华周刊》开一个《国学必读书目》。后来两人在新月社、北京大学共事,梁实秋仍视胡适为老师,在所有人都以“我的朋友‘胡适之’”为荣时,他却从未这样说过。
梁实秋一生最重要的工作之一——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计划,也是由胡适所制定。最初是希望由闻一多、徐志摩、陈西滢、叶公超、梁实秋五人来完成这项工作,其他人小试之后就放弃了。只有梁实秋一人坚持下来,前后历时38年,完成时他所感谢的第一个人,就是胡适。
除了翻译,梁实秋也著有散文集《雅舍小品》《雅舍谈吃》,他的文字风格,优雅幽默、常旁征博引,信手拈来浑然天成,“绚烂之极归于平淡”。韩寒曾说“我写短文的模范是梁实秋的文章,梁实秋很幽默,他影响了我很多。”
《雅舍谈吃》曾深刻影响了包括《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陈晓卿在内的众多美食家,可谓一部吃货的自我修养之书,每篇都以一种食物的名称为题目,读来常常让人流口水。
《雅舍谈吃》 梁实秋著
梁实秋和徐志摩
梁实秋与徐志摩的相识,也是在清华时代。那时徐志摩刚从欧洲游学归来,文学社请他来做演讲,又是通过梁思成。之后梁实秋去了美国,徐志摩则在北京忙着“新月社”的活动,并且由于和陆小曼的恋爱闹得沸沸扬扬。回国不久,他就接到请柬,受邀参加徐、陆二人的婚礼。
1927年,胡适、徐志摩、闻一多、潘光旦等一干人,都先后到了上海,新月社的活动也重新热闹起来。开新月书店,办《新月》杂志,不亦乐乎。徐志摩和闻一多是诗歌创作的两巨擘,而梁实秋逐渐成了首席文艺批评家,这与他后来卷入的分不清是政治还是学术的激烈论战不无关系。有人对徐志摩说:“有人在围剿《新月》,你们为什么不全力抵抗?”徐志摩回答:“我们有梁实秋、陈西滢两个人来应付,就足够了。”
还有一件趣事,有一天,徐志摩风风火火跑到梁实秋家,悄悄跟他说,“胡大哥请吃花酒,要我邀你去捧捧场。你能不能去,先和尊夫人商量一下,若不准你去就算了。”这让梁实秋有些为难了,没想到妻子一口答应,“你去嘛,见识见识。”这是梁实秋之前并不曾有过此种活动,最后还是由主人胡适代约了一位姑娘相陪,结果连姑娘的模样、名字都没记住,一顿饭结束就赶快逃之夭夭了。
梁实秋和冰心
梁实秋是在去美国的轮船上,经由许地山介绍,与冰心相识的,两人后来结下了很厚的友谊。有一段对话颇有意思。
他问:“您到美国修习什么?”
她回:“文学。”
她问:“您修习什么?”
他回:“文学批评。”
场面就这样僵住了……
梁实秋在北碚时,办过一次宴会,欢饮完毕,冰心为他题字,“一个人应当象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梁实秋像一朵花。”
在围观朋友的不平声中,冰心微微一笑,又接着写下去,“虽然是一朵鸡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实秋仍需努力!”
1968年,梁实秋听闻“冰心和她的丈夫吴文藻双双服毒自杀了”,悲从中来,写了一篇《忆冰心》,回忆与她的点点滴滴。直到1972年,才得知冰心依然健在,而冰心夫妇也曾辗转读到这篇《忆冰心》。梁实秋在给友人的信中说,“现在我知道冰心未死,我很高兴,冰心既然看到了我写的哀悼她的文章,她当然知道我也未死。这年头儿,彼此知道都还活着,实在不易。”
梁实秋和沈从文
梁实秋与沈从文是因《新月》月刊相识,当时沈从文的长篇小说《阿丽思中国游记》在月刊上发表,每期一万五千字。
沈从文穷困,去要稿费时书店的人说得梁先生盖章才行。到了梁家他不走前门按铃,走后门。佣人把收据拿给梁实秋盖章,还没等他下来,沈从文就走远了。
胡适得知此事,就把他请了去中国公学教书。梁实秋的印象里,由于性格内向容易紧张,“他讲课不是特别精彩”。后来沈从文喜欢上班里的女学生张兆和,也顾不得内向,写了许多信给她。张兆和看都没看,放在一个匣子里。后来她不胜其扰,拿着匣子找到校长胡适告状。胡适先问她准不准备回信,她说不;胡适又说,不妨先看看他的信,喜欢可以交往,不喜欢也不是什么大错。再后来,张兆和就成了沈从文的妻子。
梁实秋与老舍
梁实秋与老舍的友谊是极其真挚的。两人最有名的一段逸事,应该就是一块儿说相声。那是在重庆北碚,国立编译官发起组织的募款劳军晚会上。这出相声,是老舍自告奋勇,选了梁实秋做搭档,头一晚老舍“逗哏”梁实秋“捧哏”,第二晚反过来。
老舍对相声颇有研究,强调:“说相声第一要沉得住气,放出一副冷面孔,永远不许笑,而且要控制住观众的注意力,用干净利落的口齿在说到要紧处,使出全副气力斩钉截铁一般迸出一句俏皮话,则全场必定爆出一篇彩声,哄堂大笑。用句术语来说,这叫做‘皮儿薄’,言其一戳即破。”
相声中有一段需要老舍用折扇敲梁实秋的头,梁实秋坚决要求不能真打,比划即可。到了上演时,老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狠狠打了过去。梁实秋看来势不妙,向后一闪,脑袋幸免,但眼镜被打落了。幸好反应快及时伸手托住,然后保持那个姿势不动。此时台下早已笑成一片,喝彩声不断,有人以为是演练好的,还高呼,“再来一次!”
梁实秋与鲁迅
梁实秋与鲁迅那场持续八年的论战,是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公案。最初的起因,应该是梁实秋发表在《复旦旬刊》上的一篇名为《卢梭论女子教育》的文章。由于在对卢梭看法上的分歧,鲁迅在一个月后写了一篇《卢梭与胃口》以为反驳,论战就此拉开序幕,一直持续到鲁迅去世。那一年梁实秋24岁,鲁迅46岁。
两人论战的焦点从卢梭到翻译中的硬译问题,再到文学的阶级性问题,遍及多个方面。其中最为人所知的,就是“文学有没有阶级性”这一问题。梁实秋始终秉持“人性是测量文学的唯一标准”,从一开始就对左翼作家提出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持怀疑态度,“文学家的心目当中并不含有固定的阶级观念,更不含有为某一阶级谋利益的成见。文学家永远不失掉他的独立”。而鲁迅与左翼作家是极为重视文学在革命运动中的实际作用的,他指出“在阶级社会中,文学家虽自以为‘自由’,自以为超越了阶级,而无意识地,也终受本阶级的阶级意识所支配,那些创作,并非别阶级的文化罢了”。
两人的论战随之不断升温,梁实秋更是因为他的言论受到了围攻。甚至有人三更半夜打电话到梁实秋寓所,得知接电话的是本人后,二话不说大骂一顿,然后挂断电话。创作社的冯乃超写文说要送梁实秋一个“资本家的走狗”的称号,梁实秋马上回敬“《拓荒者》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是哪一个资本家,还是所有的资本家?我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我若知道,我一定要带着几份杂志去到主子面前表功,或者还许得到几个金镑或卢布的赏赉呢。”
鲁迅读到此文,冷冷一笑,说乃超还嫩一些,这回还得我来。于是,写了那篇著名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
“凡走狗,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其实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所以它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不知道谁是它的主子,正是它遇见所有阔人都驯良的原因,也就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证据。即使无人豢养,饿的精瘦,变成野狗了,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不过这时它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
“资本家的乏走狗”的帽子,就这样扣在了梁实秋的头上,多少年也不曾拿下。
两人的论战到后来,多少不免有嘲弄、讽刺对方的成分在。在梁实秋老年时代,有人写文章祥论梁实秋当年的论点,时人都说是为其“平反”,他反倒轻描淡写,“平凡也者,是为冤狱翻案,是为误判纠正,当然是好事。不过我实际上并未入狱,也未奉到判决书。有些事情,是是非非,原无须等待历史来证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