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中，位于三亚和海口之间，是海南岛中部的一座小县城。2019年6月，琼中才摘掉国家级贫困县帽子。2021年12月，以这个偏远县城命名的女足职业队伍组建不久，就一路杀进女乙联赛决赛，成功升甲。
虽然琼中女足是职业联赛新军，但是她们早已声名在外。“草根——校园——职业”，琼中女足一步步朝着总教练肖山的规划稳步迈进。
从2009年开始，成都商报-红星新闻就曾见证了琼中女足从草根到职业联赛亚军的一步步历程。本周，红星新闻记者再次来到琼中，十多年过去，这里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琼中女足合影
1、菜地
穷困超出想象
肖山自己开垦荒地种菜
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一琼二白三保亭，指的就是琼中、 白沙、保亭三地是海南岛的贫困地区，而琼中是其中最贫困的。这个国家级贫困县前几年都只有一家超市、三两家宾馆，红绿灯虽然装了，但晚上支道上仍没有路灯照明。
琼中女足的底子，就打在这样基础上。时光回溯到2005年。琼中县政府一则“体育扶贫”的启事，吸引了退休足球教练谷中声的目光。谷中声来到琼中的学校，目光里流露久违的惊喜:山里的女娃们在劳动中成长，四肢协调身材灵敏，性格隐忍意志顽强……她们的天性和天赋，与足球竞技如此完美地契合。花甲老人夜不能寐，一个电话召来得意门生肖山。当时正在湖南神牛足球学校执教的肖山，忽然间接到恩师谷中声的电话，“肖山，你来琼中吧，我们拉一支女足起来。” 恩师的一句话打动了肖山：“这么多年了，中国足球总上不去，就是愿意吃苦的人太少。你过来吧，我们一起做点有梦想的事儿。”
肖山从小在山西省体委大院长大，9岁开始练习足球，后成为徐根宝选拔出来的山西少年队主力前锋，高洪波曾是他少年队时的队友……但之后，肖山的职业生涯只能用高开低走来形容，苏州钢铁集团队、煤炭体协队、深圳某球队……在他职业生涯的尾声，他甚至还是甲B球队江苏加佳的球员。28岁，在这个职业球员的黄金年龄段，肖山就因为“身体原因”选择了退役。退役后，肖山开过饭馆做过生意，可他发现自己还是舍不下足球。便自费去了上海体院进修足球专业，考取教练资格证。来到琼中后，老谷和肖山一刻也不停地到各个山村小学招生。“海南女孩灵活、能吃苦，她们常年在山里跑，手脚快、听话，这就是我们最看重的特点。”
2013年时的琼中女足
梦想总要照进现实，当时的穷困还是超出了师徒俩的想象。队伍要吃饭、要训练、要比赛，所以只能四处“化缘”、捡破烂、自己种菜，就连队员的伤都一律用所谓的“偏方”来治疗，孩子们把捣好的树叶和二锅头放在药壶中煎煮。
为了给队员们补充营养，肖山他们在学校后面开垦了一块荒地，种了豆角、茄子和萝卜等各种蔬菜。
整个这块球场是一个土场地，杂草丛生，石头又很多。田径场也没有，场地有长得很高的草，那球进去，都看不到球。肖山回忆道，“新招进的学生，足球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即使拿个排球，只要用脚踢，她们就认为是足球。我记得招生的时候，学生的家长就问，这个足球是什么？我们就给他解释。家长别的都不听，但当听到吃饭不要钱，穿衣服不要钱时，才会让孩子到足球队。”
2、代言人
电线杆上都有女足姑娘的照片
琼中绿橙都是她们当代言人
球队成立之初，由于缺乏资金和人员，肖山不仅是球队的教练，也是司机、厨师、队医、领队。
第一次比赛是2007年，练了一年多的琼中女足初出茅庐，刚刚出去见世面就迎来迎面一击。“北京一打我们就是8比0，河北一打我们就是9比0，反正就是各个队，只要一打至少就是5个球，6个，7个，8个球。比赛虽然输这么多球，不管是几比零，没有一个队员说是因为我现在输了9个球了，我现在已经开始妥协了，或者是我已经认输了，一个都没有。从头打到尾全都是拼的，这是一种精神啊。回去之后，我觉得对我们是个激励，越挫越勇。”
“当时觉得很丢人，没有脸吃饭，作为运动员自尊心受到很大伤害。”当时的队员陈巧翠说，回来后所有人立志要努力训练，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
琼中女足的荣誉室
知耻而后勇。肖山三个月没有出过校门，很多队员跟她一样，他们每天就是这么摸爬滚打天天就在一起，终于成绩开始起来了。经历无数让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后，肖山带领琼中女足，从零开始，连续取得了2015至2017 “哥德杯”世界青少年足球赛3连冠。和大山里的孩子一起实现了她们的梦想，为姑娘们创造改变命运的机会。
改革正遇春风，当时间来到2017年后，中国足协对女足的扶持力度不断加大。中国足协不断强调：中国女足有着光荣的传统，但近年来女足职业化进程缓慢，市场效应也远不如男足，条件艰苦，待遇不佳，已经对女足的发展形成了制约。为复兴中国女足，中国足协将进一步加大对女足的政策扶持力度，以普及校园女足为基础扩大参与人口；以完善青少年培养体系提高后备人才水平；以改革女足职业联赛激发市场的活力；以提高女足队员的保障和待遇水平来吸引人才、留住人才；以加强女足国家队的建设提高国际竞争力。促进女足更早重返世界一流强队，重振“铿锵玫瑰”的女足精神。在职业足球方面，根据足协发布的职业俱乐部准入新规，所有申请中超联赛准入资格的俱乐部均应拥有一支女足队伍。而在校园足球方面，教育部也将积极制定一些鼓励女足运动在校园发展的计划。
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下，琼中女足得到了当地甚至更高层面的重视和鼓励，大山里的孩子一起实现了她们的梦想，为姑娘们创造改变命运的机会。当前体教融合是国家对学校体育发展的大方向，女足运动有望成为校园足球下一个集中增长点。
县城里的很多电线杆上都有女足姑娘的照片
15年时间，琼中女足诞生15名国家一级运动员，42名国家二级运动员，24名球员考入大学，2名进入国青集训队，6人进入国少队，5人进入中国女足职业联赛，为国家征战。为了实现职业化梦想，他们甚至请来了国际足联女足专家团成员陈婉婷作为一队主教练。
琼中县的特产琼中绿橙都是用女足姑娘当代言人
如今，琼中女足已经成为这个小县城的名片，县城里每个电线杆上都有女足姑娘们的照片，“拼搏”、“顽强”、“勇于攀登”是她们的标签，甚至琼中县的特产琼中绿橙都请她们做代言人，发往全国各地。
3、经典逆转
补时阶段连进2个点球
“这是编剧都编不出来的剧情”
时间来到2021年12月16日，那是今年全国女乙联赛最关键的半决赛，如果能够战胜武汉体院女足，琼中女足就能实现冲甲的梦想。武汉体院女足是公认的强者，但是初出茅庐的琼中女足战绩也是让人惊喜，前三轮小组赛，琼中女足先后5比0横扫广西师范大学、11比0狂胜内蒙古大学和11比1碾压云南农业大学，陈婉婷率队三连胜狂轰27球以C组头名晋级八强，然后又4比1大胜上海同济大学女足，形势大好。
但是缺乏经验的琼中女足在半决赛中还是被武汉体院打懵了。特别是下半场78分钟后连丢两球后，琼中女足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比赛现场
肖山后来向红星新闻记者回忆，这是他这一辈子最难忘的一场比赛。他本来都已经绝望，在场边木然地看着一切，队中工作人员安慰他，他看到搭在自己肩膀那只手的主人，也是面如死灰。他想着，难道多年的努力要白费了，他如何面对这群孩子们。
绝境中，只见陈婉婷在场边时不时鼓励着自家队员。比赛进行到补时阶段第91分钟，琼中女足队员邹梦瑶右路带球突破至禁区内，被对方防守球员放倒在地，主裁判当场示意点球，李琳主罚命中，琼中女足将比分追至1比2。
主裁判吹罚点球之后，队中的前国少队员王婧怡主动请缨主罚，一般这种情况，主教练不会拒绝主力队员。可是陈婉婷当时直接果断地让李琳罚点球，后者一蹴而就吹响了琼中女足反攻的哨子。第94分钟，禁区内武汉体院队员解围顶出了一个原地高空球，当皮球落下之际，琼中女足队员10号王靖怡完成一脚凌空抽射，防守球员的手干扰到了这个球，裁判又给出了一个点球，武汉体院陷入绝望，张倩将球罚进，海南琼中女足2比2绝平武汉体院！
双方拖入点球大战。武汉体院当时明显心态失衡，派出本场进球功臣周洋率先主罚，不料被琼中女足门将直接给扑了出来，琼中女足凭借出色的发挥最终在点球大战4比3淘汰武汉体院晋级决赛。
比赛现场
肖山脑袋一片空白，他已经不记得当时有多少人在他旁边嘶吼。妻子吴小丽还记得，球队里一个平时温文尔雅的工作人员疯狂发泄自己的兴奋。肖山表示自己会记住这一天一辈子，“这是编剧都编不出来的剧情”。
4、人才
24名球员有9人出自琼中女足青训
未来还希望去全国选材
严格来说，这支队伍是南北大融合的球队，有琼中女足的根基，也从全国各地引援了不少球员。肖山表示，球队24名球员有9人是琼中女足青训培养的。未来他的目标是确保每一场比赛至少有3~5名培养出来的球员是主力。
经过多年的发展，琼中女足早已经不是当年那支在土堆上踢球，自己种菜吃的草根队伍了。球队目前有30名教练、400多名球员，包括一线队到初二级球队在内的11支球队。肖山向红星新闻记者强调，这11支队伍中有男足球队，从2016年开始，琼中女足设立了男子球队，希望通过女足带动当地男足的发展。
琼中女足的训练基地
2018年，琼中女足管理中心建成，2020年，琼中女足俱乐部基地建成，无论是草皮质量还是办公条件，都是国内女足俱乐部的一线条件。从当时学校边破旧的小平房，如今到了两层崭新楼房专业的足球俱乐部，有专业的新闻发布厅、战术分析室、医疗室和会议室，与10多年前红星新闻记者第一次来到琼中时相比，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琼中女足的训练场
琼中女足新修的室内训练场
现在琼中女足有着国内一流的训练和比赛条件，中国足协也将全国女足青训基地设立在这里。肖山表示因为海南的气候优势和琼中女足俱乐部基地的优质条件，他们希望今后这里能够承接中国足协和教育部更多的比赛。
现在琼中女足不仅是在琼中县选材，他们还在海南省各地选择优秀的足球苗子，未来主教练肖山还希望去全国选材，“只有基数够大了，才有可能发现更优秀的人才。”
球队的训练基地
5、主教练
孙雯推荐陈婉婷执教
陈婉婷与球队签下5年长约
在肖山的规划中，“草根——校园——职业”是琼中女足的腾飞路径，“最终的归宿肯定是职业化，有高水平球队，然后再来带动校园足球和青训的发展。”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向中国足协副主席、女足名宿孙雯请教，后者给他推荐了曾获得亚足联最佳女教练荣誉的陈婉婷。
陈婉婷曾是中国U16女足主教练，当时还在竞聘中国女足主教练。陈婉婷是学院派也是实干家，她拥有亚洲足联A级教练及亚足联五人制足球教练的资格，也是中国香港足总的教练导师，拥有香港中文大学地理及资源管理学士学位、运动医学及健康科学硕士学位。
能够请来这样优秀的主教练，肖山他们欣喜异常。琼中女足的王婧怡等人曾入选过U16女足，她们对陈婉婷的执教水平非常推崇，也让肖山下定决心诚挚地邀请陈婉婷。经过无数次的视频会议后，陈婉婷终于在今年7月来到了琼中，她与琼中女足一签就是5年的长约，也是下定决心在这里大干一场。陈婉婷和琼中女足共同的目标是在这5年中成功升超，在最高级别的职业联赛中展露自己的风采。
陈婉婷曾经获得亚足联最佳女教练称号，不少人认为她只执教一支地方乙级女足球队是屈才。陈婉婷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她才33岁，虽然琼中女足目前只是女足职业序列中的新丁俱乐部，但足以填补陈婉婷执教履历中的空白。此前，她虽然执教过男足俱乐部，甚至打过亚冠，但还没有执教过女足俱乐部，近距离感受俱乐部队伍，对于她的成长，是有好处的。
陈婉婷表示，“琼中女足的故事很感人也很励志。来到这个队伍不知不觉已差不多半年，感觉自己与队员每天一起成长，非常享受这种生活，感谢琼中带给了我快乐和幸福。”
陈婉婷曾执教中国U16女足 图据 IC photo
肖山非常认可陈婉婷的工作，他说就是要让职业的人干职业的事情，他所做的就是全力支持她，“我曾经经历过那种没人帮你的痛苦，现在我想成为那个帮她的人，让她做事没有后顾之忧。”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和磨合，球队无论是技战术水平还是理念，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第一年就获得全国乙级联赛亚军成功升甲，成绩也证明了一切。
这样一支源于草根，在艰难环境下茁壮成长的现象级球队也让人在寒冬中看到了中国足球未来的希望。
红星新闻记者 胡敏娟 发自海南琼中
编辑 欧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