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既無能力也無品行,她究竟靠什麼在怡紅院立足的?

在賈府裏,丫頭最多的地方大概就是怡紅院了。怡紅院裏的大丫頭和小丫頭,有的叫得上名,有的叫不上名,有的被反覆改了名字,有的只是名字在書中出現了幾次,卻沒有相關的事件,形象不飽滿。同時,丫頭調入攆出最多的地方,還是怡紅院。

説起怡紅院的丫頭,內鬥也是非常激烈,明爭暗鬥、唇槍舌劍比別處更多。有個丫頭,對於這種爭鬥,算是最為熱衷和擅長的了,她就是秋紋。

賈府的丫頭惹人討厭的不多,迎春處的司棋算一個,怡紅院的芳官也算一個,另一個就是秋紋了。在怡紅院,秋紋的戲份説多不多,説少不少,形象並不突出。

秋紋是怎麼成為怡紅院大丫頭的?

能進怡紅院貼身服侍寶玉的大丫頭,有的是由賈母王夫人等人安排的,有的是“仗着老子孃的臉面,眾人捧着”。而小丫頭,則多半是隨機分配的,還有的是靠打通人情關係設法安排進去的。

至於秋紋是怎麼被排進怡紅院當大丫頭的,這個難説。可以肯定的是,她絕不會是賈母挑進去的。有可能是在寶玉跟前賣弄,被寶玉叫到身邊伺候的。也有可能就是靠着家裏的老子娘有體面,才被選為大丫頭。

在原文第三十七回裏,秋紋曾説到她生病了幾天,回家去了,可知她生病時,尚且可以回家養病,應該是賈府裏的家生奴才,父母較為體面。畢竟像襲人、晴雯兩個外頭買來的丫頭,養病幾乎都只在怡紅院。晴雯病重,李紈擔心給姑娘們過了病氣,只説病沒好也得挪出去。可見,秋紋多半是靠着家人的臉面進的怡紅院。

秋紋是怡紅院的大丫頭,身份能和襲人、晴雯、麝月並列。寶玉過生日時,襲人就曾説,她們這四個人是每人出五錢銀子的。可見在怡紅院,她已經有了立足之地。

但這個丫頭,在《紅樓夢》讀者羣中,很不討喜,大概因為她並沒有什麼可取之處,反而有幾分可厭之處。而這樣的人在職場中,也比較常見。

偷懶耍滑,不懂得恪盡職守

有一年年節期間,襲人生病,怡紅院的丫頭算是沒了主事的人。於是晴雯、綺霰、秋紋、碧痕,都尋熱鬧,找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唯獨麝月一個人在燈下抹骨牌玩。

後來寶玉問她怎麼不去玩,麝月説她不肯去玩是無人看屋子,因屋裏點的都是燈,還有取暖的火爐,沒有人照看不放心。可見麝月是另一個襲人。

寶玉屋裏雖説丫頭婆子一大堆,但到無人主事的時候,都去貪玩了。綺霰是書中出現得不多的丫頭,暫且不論。碧痕同樣是個沒過多被寫到的丫頭,關於她最出名的一件事則是從晴雯口中帶出的,她伺候寶玉洗澡,洗了足有兩三個時辰。她時常和秋紋作伴。而晴雯雖然也貪玩,可她該幹活的時候,也能非常出色地完成工作任務,補雀金裘就是例證。偷懶去玩的,還有一個秋紋。這是書中第一次寫到她偷懶耍滑。

霸道蠻橫,一力維護自身利益

前面説過怡紅院的內鬥非常激烈,這種爭鬥有明有暗。而秋紋碧痕二人,正是一力維護自身地位和利益,完全杜絕底下小丫頭爬到寶玉身邊的大丫頭。

怡紅院的小丫頭紅玉一心想要往上爬,但遭到秋紋碧痕一場惡意辱罵後,感到寶玉身邊的一干人都伶牙利爪,所以心灰意冷。那麼,秋紋碧痕是如何對待紅玉的呢?

原來她們原本拎了一桶水回怡紅院,兩人高高興興嘻嘻哈哈地説笑着,忽然發現小紅從裏頭出來接水,這兩人的反應出奇地一致:

忽見走出一個人來接水,二人看時,不是別人,原來是小紅。二人便都詫異,將水放下, 忙進房來東瞧西望,並沒個別人,只有寶玉,便心中大不自在。只得預備下洗澡之物,待寶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帶上門出來,走到那邊房內,便找小紅,問他方才在屋裏做什麼。

由此可見,這兩人一向有着較強的警覺心對試圖接近寶玉的所有小丫頭下盡一切力氣嚴防死守。

秋紋聽了, 兜臉便啐了一口,罵道:“ 沒臉的下流東西!正經叫你催水去,你説有事故,倒叫我們去。你可等着做這個巧宗兒。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 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了。 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碧痕道:“明兒我説給他們,凡要茶要水送東送西的事咱們都別動,只叫他去便是了。”秋紋道:“這麼説,還不如我們散了,單讓他在這屋裏呢。”

也許小紅的確存了心思找藉口製造機會,好和寶玉單獨相處。但因各自立場和身份不同,外人不好評斷是非對錯。

只是,無論如何,從秋紋碧痕的出發點來説,她們一力死守大丫頭的位置,動機雖不算錯,但方式方法就有問題了。“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用這樣帶有侮辱性的語言説小紅,確實令人難堪。倒不是誰跟不跟得上上誰、誰配誰不配的問題,而是在機會面前,人人都有平等的權利去爭取,至於結果如何,只看各人造化了。若真要論起秋紋和小紅各人素質,明顯小紅比秋紋要更勝一籌。

獻勤賣乖,嘴裏刻薄,奴性十足

秋紋身為大丫頭,並無什麼出色的作為。這樣的丫頭,只有靠杜絕小丫頭接近寶玉,才能守住自己的地位。

另一方面,秋紋所洋洋得意的一件事,則是得了老太太和太太的恩典賞賜:

秋紋笑道:“我們寶二爺……因那日見園裏桂花,折了兩枝……忽然想起來説,這是自己園裏的才開的新鮮花,不敢自己先頑……親自送一瓶進老太太,又進一瓶與太太。 誰知他孝心一動,連跟的人都得福了。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見了這樣,喜的無可無不可……你們知道, 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説話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的。那日竟叫人拿幾百錢給我,説我可憐見的,生的單柔。 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氣。幾百錢事小,難得這個臉面。及至到了太太那裏……一見了,連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兒。又有二奶奶在傍邊湊趣兒,誇寶玉又是怎樣孝敬……當着眾人,太太自為又增了光…… 現成的衣服,就賞了我兩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橫豎也得,卻不像這個彩頭。”

這是秋紋引以為豪的一件事,素日入不了老太太的眼,可老太太這次卻賞了錢給她,太太也賞了衣服給她。

但細細一想,她能得到賞賜,和襲人得到賞賜,有着本質的區別。襲人能得到太太認可,和她平日裏小心服侍寶玉,一心為寶玉着想離不開關係,她得到賞賜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而秋紋得了賞賜,完全是沾了寶玉的光,她得賞賜完全是靠一時的運氣。

再説,秋紋説話嘴裏不留情。晴雯透露出消息:太太賞東西,是把好的給了這屋裏的人,把剩下的才給她。秋紋知道後,就問是給了誰,晴雯説,我告訴你,難道你還把東西退回去嗎?秋紋説:“胡説。我白聽了喜歡喜歡。那怕給這屋裏的狗剩下的,我只領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別的事。”

就這麼一句不客氣的話,引來眾人的玩笑,説出了一串笑話,説是把好的給了“那西洋花點子哈吧兒”了。因襲人姓花,所以大家半開玩笑地罵了襲人,也把襲人的事給捅出來透明化了。當然這是固然是後話,但秋紋前面這句話,卻是真刻薄些了。

眾人聽了,都笑道:“ 罵的巧,可不是給了那西洋花點子哈吧兒了。”襲人笑道:“你們這起爛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兒。一個個不知怎麼死呢。”秋紋笑道:“原來姐姐得了。我實在不知道。我賠個不是罷。”

另一件事,晴雯走後,有次寶玉穿着晴雯做的衣服,秋紋似有對晴雯諷刺挖苦、幸災樂禍的嫌疑

寶玉滿口裏説“好熱”。一壁走,一壁便摘冠解帶,將外面的大衣服都脱下來,麝月拿着。只穿着一件松花綾子夾襖,襖內露出血點般大紅褲子來。秋紋見這條紅褲是晴雯手內針線,因嘆道:“這條褲子以後收了罷,真是物件在人去了。”麝月忙也笑道:“這是晴雯的針線。”又嘆道:“真是‘物在人亡’了。” 秋紋將麝月拉了一把,笑道:“這褲子配着松花色襖兒,石青靴子,越顯出這靛青的頭,雪白的臉來了。”寶玉在前只裝聽不見。

對於晴雯的針線,麝月只稍笑了下,感嘆物在人亡。而秋紋把麝月拉了一把,説這身衣服“越顯出這靛青的頭,雪白的臉來了”,這説的似乎是晴雯的容貌,在寶玉跟前如此提及晴雯,似有不妥。寶玉心知肚明,只裝着沒聽到,也不理論。

仗勢欺人,張狂託大,囂張無禮

若説晴雯嘴裏尖刻厲害,但關鍵時刻她講話做事還能拿出點道理來,並非一味恣意縱性,處置墜兒她雖越權了,卻也不算太錯。但秋紋一味媚上欺下,比襲人、麝月、晴雯可惡多了。

也是年節期間,那次寶玉離席回怡紅院,回來路上因要小解,秋紋和麝月兩人在一邊等着,其間碰到兩個媳婦和一個婆子,因寶玉小解和洗手等事,秋紋和底下婆子丫頭交談時,口聲極不客氣,別説和賈府裏其他婆子媳婦口氣極不相同,就是主子們,都不是這樣講話

那幾個婆子雖吃酒鬥牌,卻不住出來打探,見寶玉來了,也都跟上了。來至花廳後廊上,只見那兩個小丫頭,一個捧着小沐盆,一個搭着手巾,又拿着漚子壺,在那裏久等。秋紋先忙伸手向盆內試了一試, 説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裏弄的這冰水!”小丫頭笑道:“姑娘瞧瞧這個天。我怕水冷,巴巴的倒的是滾水,這還冷了。” 正説着,可巧見一個老婆子提着一壺滾水走來。小丫頭便説:“好奶奶,過來給我倒上些。”那婆子道:“哥哥兒,這是老太太泡茶的。勸你走了舀去罷,那裏就走大了腳!” 秋紋道:“憑你是誰的!你不給,我管把老太太的茶子倒了洗手。”那婆子回頭見是秋紋,忙提起壺來就倒。 秋紋道:“夠了。你這麼大年紀也沒個見識。誰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着的人就敢要了。”婆子笑道:“我眼花了,沒認出這姑娘來。”

可以看見,對待底下小丫頭,秋紋直接指責,“你越大越粗心了”,而對老婆子,秋紋更厲害了,一句“憑你是誰的”,後面又揚言“你不給,我管把老太太的茶子倒了洗手”。

此刻,賈母王夫人等人都在席上,若是王夫人聽了這話,像看見晴雯罵小丫頭那般,想必對秋紋的印象也好不到哪裏去。要是給賈母看見了,更不用説,賈母原本就對秋紋看不入眼,要聽了這句話,恐怕對她更為不喜。

接下來一句更厲害了,“要不着的人就敢要了”,身為怡紅院的丫頭,確實比別處的丫頭多些體面,但這體面,若是用在仗勢欺人上,而不是履行職責的便利上,那就難以讓人接受了。

另有一次,探春理家,秋紋來問月錢什麼時候發下來,她一來,眾媳婦見她之後,趕上來問好,這排場,在怡紅院的大丫頭裏,也算得上是體面的了。秋紋能有這樣的排場,也許是靠着自己的老子娘,也許是她素日裏就那麼託大張狂,眾人領教過了,所以不如倒先主動捧着她了。

秋紋説,我比不得你們,言外之意她的身份和眾媳婦不同。又要直着往前走,但被平兒叫住,秋紋一回身,直接坐在平兒的坐褥上,照樣沒講客氣。這一套言語行動,和襲人麝月想比較,相差太遠,既不謙卑謹慎,也完全不講客氣。套用一句話就是:臉真大。

正説着,只見秋紋走來。 眾媳婦忙趕着問好,又説:“姑娘也且歇一歇,裏頭擺飯呢。等撤下飯桌子來,再回話去。” 秋紋笑道:“我比不得你們,我那裏等得。”説着,便直要上廳去。平兒忙叫:“快回來。”秋紋回頭見了平兒,笑道:“你又在這裏充什麼外圍的防護。” 一面回身便坐在平兒褥上。平兒悄問:“回什麼?”秋紋道:“問一問寶玉的月銀,我們的月錢,多早晚才領。”平兒道:“這什麼大事。你快回去告訴襲人,説我的話:憑有什麼事,今兒都別回……”秋紋聽了,忙問:“這是為什麼了?”平兒與眾媳婦等都忙告訴他原故……秋紋聽了,伸舌笑道:“幸而平姐姐在這裏,沒的臊一鼻子灰。我趁早知會他們去。”

結語:

怡紅院幾個大丫頭裏,基本是各有職能或專長:襲人是殷勤小心出了名的,其工作能力得到主子認可;麝月是“公然第二個襲人”,且為人低調謹慎,盡職盡責;晴雯模樣好,口齒伶俐,針線活也是一流,為了寶玉,還能掙命補裘。

而秋紋在怡紅院裏,並沒有什麼十分拿得出手特長,也不曾十分盡職盡責。論容貌、論資質、論品行、論能力,她都表現平平,非常一般,而她為何卻能在人才濟濟、競爭激烈怡紅院站穩腳跟?私以為可能有以下兩個原因:

首先是背後有“靠山”。前面分析了秋紋生病能回家養病,説明她極有可能是賈府的家生子,才能有此“特權”。且小丫頭佳蕙曾私下和紅玉抱怨:“可氣晴雯綺霰他們這幾個都算在上等裏去,仗着老子孃的臉面,眾人倒捧着他去。你説可氣不可氣!”“晴雯綺霰他們這幾個”,雖未言明,但也不排除有秋紋在內,更能證明這點。再聯想到探春理家,秋紋去問月錢之事時,眾媳婦見了她都趕上來問好,可知她的體面和身份。

另外,在賈府裏,好幾個大丫頭如鴛鴦、司棋、入畫、紫鵑等人,都是有家人在此的家生奴才,有些丫頭的家人還是陪房或者某行當的領班,就連小丫頭像探春那兒的小蟬、寶玉屋裏的墜兒、春燕和小紅也是有家人在此,這就更不排除秋紋的家人也可能是賈府某行當的奴才了。

其次是跟對人。在職場裏,站好隊也很重要。麝月、秋紋是襲人麾下的跟班。她雖不太會做事,但是知道如何避免惹事。不得不説,這也是一樣本領,而且是晴雯這樣的直爽人學不來的本領。

晴雯被攆逐之後,寶玉也曾疑心襲人:“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後來寶玉自己也説:“你是頭一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之人,他兩個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還有孟浪該罰之處!”跟定襲人,這正是平庸人秋紋能在怡紅院站穩腳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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