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霸沒有速成班:齊桓公在北杏之盟前後的感悟
公元前681年,齊桓公五年,未來將“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的姜小白在齊國北杏組織了執政生涯的第一次諸侯會盟。
規模不大不小(五個諸侯國參與),但畢竟是首開先河,當備受鼓舞的齊桓管仲準備大有可為時卻發現會盟其實就是個錯誤,隨後的分崩離析足以令這對黃金搭檔陷入長考。
爭霸行為是齊桓管仲君臣一開始就訂好的目標,在行動之前還是先盤一盤家底吧。
齊國的全方位優勢
鄭國的先手優勢由於姬寤生臨終的安排失當內鬥而直接歸零,在具備爭霸實力的諸侯國中,秦國還在與西戎死鬥,晉獻公忙着攻城略地,無暇顧及中原,而楚國則尚未殺透江漢平原,齊國成為了唯一的種子選手。
▲君臣相知的齊桓管仲
國力而言,靠海的齊國富甲天下,管仲上台後更是通過一系列舉措將齊國打造成了從春秋的商業中心,而税收不是問題之後,齊國很快折騰出十萬軍隊和五千輛戰車,在當時首屈一指。
人才方面,管仲一口氣舉薦了隰朋、甯戚、王子城父、賓胥和東郭牙五個人分別擔任大行、大司田、大司馬、大司理、大諫之官,這個豪華陣容管遍了齊國的內外事務,讓齊桓公成了一個專職打獵泡妞開心的甩手掌櫃。
傳統上,齊桓公的父親齊僖公是與鄭莊公和楚武王並列的“春秋三小霸”,哥哥齊襄公雖然行事不着調,但包含開疆拓土之功的諡號“襄”也表示他沒有拖過齊國的後腿。
▲齊國始祖姜子牙
賜我先君履,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左傳.僖公四年》
憑藉輔助兩代君王翦商的功勞,姜子牙的齊國獲得一項所有人夢寐以求的特權--代天子征伐,齊國有權利討伐普天之下任何“犯錯”或“被犯錯”的諸侯。在爭霸時代,這種“無限開火權”更是給予了齊國最為稀缺的戰爭和掠奪的合法性。
不習慣:唯一的掣肘
爭霸畢竟不是統一戰爭,齊桓公想要的只是當諸侯國們的老大,並非要從地圖上逐一消滅星羅棋佈的諸侯國們,所以關鍵還得看看別人怎麼想。
之前的“三小霸”並不能跟後來的齊桓晉文相提並論,場面差得遠不説,他們更像是收保護費的“惡霸”而非眾望所歸的盟主,自然不可取。
撒了歡的諸侯們既犯不着,也不習慣一個平級的諸侯對他們指手畫腳,更遑論心服口服了。
周天子更是如此,他們沒理由主動去捧一個臣子的臭腳,尤其在安全問題尚有保障的情況下。
總之,霸業如同一隻無從下嘴的王八,經驗為零的齊桓管仲只能隨便小一口試試看了,這就是齊桓公非要組織北杏之盟的原委。
名不正而言不順:“無厘頭”的會盟
▲春秋第一打手--南宮長萬
公元前682年,宋國發生了一起弒君事件:因為受到羞辱,大夫南宮長萬擰斷了宋閔公的脖子,一拳將大夫仇牧的面門砸掉半邊,還順手捅死看熱鬧的孔子先祖華父督,隨後揚長而去到了陳國。
這的確是一個秀肌肉並樹立威望的良機,但路途遙遠的齊國還是慢了一拍,陳國已經替宋人搞定了自投羅網的元兇,頗有威望的公子御説順利繼位。
這意味着,沒別人什麼事了。
姜小白很不爽,怎麼就不能等等我呢?思來想去之後他還是決定召集諸侯們來齊國會盟,並提前一步取得了周天子的授權。
十有三年春,齊侯、宋人、陳人、蔡人、邾人會於北杏。--《左傳.莊公十三年》
▲嗯,正好五個
會盟的主題是如何平定宋亂,但是宋國不是已經自行搞定了嗎?新任的宋桓公還是來了,畢竟姜小白手裏還攥着天子的任命詔書,陳侯是來接受表彰的, 至於蔡、邾的國君,那是春秋之世逢會必到的醬油黨,不提也罷。
沒來的倒是夠分量。比如執掌禮儀的魯國、舅舅衞國和刺頭鄭國都不給面子,連蕞爾小國遂和曹都不來,他們的缺席代表了對齊國稱霸的態度,也可以看出這次會盟並不成功。而更大的問題在於,齊桓公爵位不是最高,功勞則全在陳國,小白同學何以在會盟中執牛耳呢?
一地雞毛
果不其然,尷尬的北杏之盟很快露出了後遺症。
回家的路上,齊桓公就近滅掉了不給面子的遂國,並派兵駐守。話説想立威沒錯,敲打敲打也可以,但以安定宋國為目的的會盟之後跑去絕他人祭祀就不是霸主所為,而是人見人怕的“惡霸”行徑了。
宋人背北杏之會。--《左傳.莊公十三年》
會盟並不只是開會吃飯,而是跟今天的“北約”一般,既不能來去自如,也是有一定權利和義務所約束的組織。想來當時諸侯們也成立了一個類似於攻守同盟的組織,但當年冬天,“受益者”宋國就背叛了盟約。
宋國的內亂早已解決,天子的任命則可以通過打報告獲取,為何齊國藉着由頭當了“盟主”?貴為公爵的我為何要屁顛屁顛地給齊桓公背書站台呢?想通了之後的宋桓公不由得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
北杏之盟少了宋國,就如同北約少了英法,其實已經宣告了壽終正寢,齊桓管仲君臣終於發現了錯誤所在,還好亡羊補牢尚且為時不晚。
尊王:齊桓公的第一個感悟
十有四年春,齊人、陳人、曹人伐宋。--《左傳.莊公十三年》
再怎麼有理有據,宋國始終是背棄了盟約,這就是捱揍的理由。
第二年春天,齊國帶着陳國和曹國打到了宋國的地界。陳侯看來很有正義感,剛幫宋國擺平內亂,一轉身又來討伐背盟的叛徒,曹國開會不來,打仗有份,想來是準備贖罪兼打秋風的。
翻看史冊,春秋前期的宋國雖然戰鬥力不咋地,但鬥志從來不虛,之前跟姬寤生纏鬥了幾十年,後有宋襄公敢跟楚國硬剛。但這一次宋桓公的表現卻虎頭蛇尾,他們早早地掛起了降旗。
原因很簡單,他看到了聯軍中央赫然升起了一面天子專屬的旗幟,不同於姬寤生曾用過的冒牌貨,這次齊桓公真的請動了周天子!宋桓公的鬥志如同烈日下的雪人,轉眼之間就煙消雲散,與其賭上宋國的未來,不如認個錯來得容易。
當然,來的只是王室大夫,但這已經足夠,哪怕實力再弱,“正統”二字的分量都是任何諸侯所不敢抗衡的力量,更何況自己有錯在先。
管仲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在隨後的“鄄地會盟”上他不再慫恿姜小白出頭,而是將功勞一股腦推給了王室,自己則當了一回端茶遞水的會務。
既然是周天子吹響的集結號,再不來就是諸侯的不對了,所以鄭國和衞國都趕來捧場,史載“齊始霸也”。
至此,齊桓公終於理解了前輩鄭莊公為什麼死活不放手王室左卿的原因,天子旗號確實太好用了。
守信:霸主的必修課
魯國繼續缺席了“鄄地會盟”,但沒關係,下一步的立威目標就是你了。
五年,伐魯,魯將師敗。魯莊公請獻遂邑以平,桓公許,與魯會柯而盟。--《史記.齊太公世家》
各位應該都知道“長勺之戰”,那是齊桓公繼位第二年(三年前)的事情,輕敵的齊軍被曹劌和素來動口不動手的魯軍好好地上了一課。但“一鼓作氣”的奇謀不可能再用,齊國一較真,習慣跟別人討論禮儀的魯軍就不是對手了,兵威之下的魯莊公不得已跟齊國談起了割地求和的事情。
齊桓公自然是高興的,繼宋國之後魯國也將服軟,想來離霸主至尊已經不遠了,但他貌似忘了對面的曹劌從來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
桓公於莊公既盟於壇上,曹沫執匕首劫齊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動。--《史記.曹沫劫齊桓公》
相談正歡之際,魯將曹沫掏出一把匕首架在了齊桓公的脖子上,霸主竟成了肉票。還好曹沫不是荊軻,只是提出了歸還魯國土地之類的小要求,此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面如土色的姜小白又還能説啥呢?
得到齊桓公許諾之後,曹沫將匕首一扔,大喇喇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彷彿是在説:你們繼續,就當什麼也沒發生。
本想着老塊地皮,沒料先前吃的都吐了出來,走下會盟台的齊桓公眼睛是血紅的,在砸了一堆罈罈罐罐之後就想着找魯國算賬:這幫偽君子還有天理嗎?
管仲曰:“不可。夫貪小利以自快,棄信於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與之。”於是桓公乃遂割魯侵地。
拉住齊桓公的自然是管仲,在極為窩心的局面下很快意識到這將是一個樹立守信形象的天賜良機。
隨後齊桓公調整再三並生生嚥下了這口惡氣,老老實實地將魯國失地還了回去。
後來的局面也如管仲所料,魯莊公獻上了的膝蓋,諸侯們也一反常態地積極了起來,想來是大家突然發現這個人還不錯,至少説話算話吧。
總之,在幾次意義不大的會盟之後,齊桓公機緣巧合地取得了信義的力量。
霸主的責任
擺平魯國之後,齊桓公的矛頭指向了鄭國,因為他們背棄“鄄地會盟”,攻擊了宋國。
冬十有二月,會齊侯、宋公、陳侯、衞侯、鄭伯、許男、滑伯、滕子同盟於幽。--《左傳.莊公十六年》
夏天湊齊的聯軍,到冬天就收工了,還在幽地再次歃血為盟。並不是鄭國不經打,實際上在位的鄭厲公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名將,更是一位“不服周”的主。
令他低頭的是來自南方的壓力,史載當年“秋,楚伐鄭”,野心勃勃的楚國終於殺透了西周早年在江漢平原佈下的諸姬陣,再北上就將直面中原腹地的鄭國。
在諸侯聯軍和楚軍的夾擊下,鄭厲公選擇了向齊桓公服軟,畢竟“烽火戲諸侯”的慘劇在前,中原諸侯的內部矛盾沒必要尋找蠻夷作外援。
所以,八國國君參與的幽地會盟,主題自然是如何對付楚國這個中原諸侯的公敵。
聯軍隨後南下,但狡猾的楚人早已腳底抹油跑了,但是沒關係,機會還有,周邊的蠻夷尚未露出獠牙,楚國也毫髮未傷,齊桓公還有大把的機會來充當中原的保護神。
霸主的責任不僅限於吆五喝六,齊桓公終於切身感受了一把。
北杏之盟後三年之後,齊桓公繼位的第八個念頭,爭霸的道路終於清晰起來,是時候總結一下當年的不足了。
結語:霸主之路還很遙遠
史書上並不承認當時齊國的霸主地位,一來與會者分量不夠,二者還缺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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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文所言,霸主乃諸侯之長,必須有王室的冊封方能生效,具體表達方式則是一塊祭祀過周文王的五花肉--胙肉。
哪怕諸侯們早已脱離了掌控,但幾百年養成的上位者氣勢也不是那麼容易丟的,王室的謹慎充分表現了老牌貴族的從容。
周僖王只是授權在北杏開會,並沒有説別的,所謂“盟主”實際上來自大家的推選,相當於董事長沒點頭,下面人開會就把CEO給定了。孔子覺得很失禮,便在史書上只點了“齊候”的名,並用“宋人、陳人”的稱呼替其他國君遮掩一二。
換句話説,吃相不好就是原罪... ...
對於齊桓管仲而言,北杏之盟是爭霸的一次試水,藉以觀察諸侯們的態度和積累經驗,所幸他們在失敗中總結了充分的經驗和教訓,並迅速做出了恰當的調整。
年輕的齊桓公算是走上了爭霸的正軌,但此時的他還沒有超過父兄,未來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