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我入學清華時,梅貽琦的教育思想——通才教育思想和天才教育思想(“兩才”思想)正在受到批判。我現在認為這種批判是完全錯誤的。但是,當時批判,我作為學生還是很高興的。批判通才教育思想,我們物理系用不着學那麼多課,單純學專業課就行了;批判天才教育思想,我覺得我不是學物理的天才。當時我想,如果實行“天才教育”,我們這樣的人就不可能通過那樣嚴格的考核;如果進行“通才教育”,我們就可能失業。現在想起來,這種批判是非常可笑的。
到底什麼樣的教育是好的,通才有什麼意義,天才有什麼意義?當時都沒有真正弄清楚,想當然地以為大概是這樣。
談及“好教育”的話題,“素質教育”與“應試教育”之爭會自然地闖入我們的視域。但從我內心來説,我不認同應試教育、素質教育這兩個提法。因為實際上沒有應試教育,只有應試的訓練,所謂的“應試教育”實際上就是應試訓練,而所謂素質教育實質上就是教育。儘管這樣,但我還是做了大量的素質教育的宣傳工作,權且充當對付“應試訓練”的手段也好。嚴格地來摳,這種提法都不算科學,所以,我們的教育改進一定要沿着一條科學的路來走。
但是,教育本身不能科學化。我大概翻了一下本世紀2000年初期到現在為止出版的十來本高等教育學的書,發現一個共同的傾向,即企圖把教育學完全科學化,變成一個嚴格可以按照科學的思路來建構的學科,就是把教育完全寄託在腦科學、神經科學和認知科學的基礎上。我覺得這是片面的,這樣下去教育學這門學問就會走偏。
被認為是我們國家素質教育理論上的一個奠基人叫加德納,他提出了多元智能結構的概念,説人的智能基本上都可以從腦科學和神經科學裏面去找到根據,認知完全是一種科學的思維過程。這點我同意。
但智能不能解決人的根本問題、全部問題,如價值觀的問題就不能夠用這種智能科學來解釋。我覺得教育跟訓練是有區別的,教育一定有思維方法、思想和價值觀的改變或者建立,沒有價值觀的建立與改變就不是教育,只能是訓練。所以,我們要嚴格按照這個方向,把教育辦成明確意義上的好教育。
此外,由於教育指的不僅是學校教育,所以“好教育”還應涵蓋其他形態的教育。下面,我將從清華大學吳國盛教授的《什麼是科學》中提出的兩個問題説開來。
其一,人是一個先天缺失者,也就是説,嬰兒是不成熟的,人生出來時的腦量是成人的四分之一。成人的腦量大概750克左右,而新生兒的200克都不到。其他哺乳動物幼崽不一樣,它們的腦量一般大概是成年的一半,所以小鹿、小貓一生出來就能跳、能主動吸奶。嬰兒是不行的,剛生出來時不會主動吃奶,不會跑,不會跳,就是因為他的腦量比較小。如果嬰兒腦量長到成人的一半再出生的話,那麼母親需要懷孕21個月。現在母親只要懷孕10個月,嬰兒就生出來了,從某種意義上説,人類都是“早產兒”。所以,人生出來是沒有什麼孟子與荀子爭論的“性本善”“性本惡”的問題的,人原本是沒有什麼“性”的。人生出來母教是第一位的,母親怎麼對待孩子,是他今後做人的一個規範。所以我想,母教是第一位教育,然後是家庭教育、社會教育,再然後才是學校教育。現在我們講的教育,往往都是指學校教育,但社會教育的效果或者它的影響恐怕並不小於學校教育。所以,教育改進還需要包括怎樣推動整個社會來做好教育。
社會上的那些唯利是圖、金錢第一的不良觀念會深深影響青少年的成長,這種觀念一旦養成了,恐怕學校教育很難把它改掉。所以,金錢至上、急功近利是社會給予人的影響。據説現在中國有上百萬的所謂“網紅”,是靠紅包賺錢維持生活的。真不可思議!
其二,人生出來跟其他哺乳動物是不一樣的,人到2-3歲懂事的時候就知道人是要死的,自己將來也要死的。這是人的特點,其他動物都不知道有一天是要死的。人既然要死,何必生?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為什麼要活着,活着有什麼意義?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產生了一個人生觀問題。這個人生觀的問題是隻能靠影響、薰陶來解決的,光靠説道理是説不清楚的。它要靠我們幾千年來的人類文明、先哲先賢的睿智思考和寶貴經驗來薰染,才能使我們得到感悟。但是,當前社會上某些人崇尚的一些不良的價值觀念橫行,影響很大,這很不利於青少年的健康成長。所以,社會教育很重要!現在社會教育需要改變,我們應該在這個方面也多做些工作,使國家認識到社會教育問題的嚴重性。
因此,我們既要使學校教育得以改進,也要營造一個進行社會教育的好的氛圍。(作者王義遒,系北京大學原常務副校長)
《北京教育》雜誌普教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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