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中的盛大場面最著名的要數秦可卿葬禮和元春省親,葬禮整整舉行了七七四十九日,驚動了四王八公派人路祭,北靜王更親自參加路祭。一個孫媳婦去世就這麼大的場面,可見賈府的影響力。按冷子興所説,此時的賈府已經內囊盡上來了。一個榮盛了百年的家族,其政治地位是非常大的。但匪夷所思的是,賈敬去世時,所能允許的場面卻是經由皇帝下旨:“賈敬雖白衣無功於國,念彼祖父之功,追賜五品之職。令其子孫扶柩由北下之門進都,入彼私第殯殮。任子孫盡喪禮畢扶柩回籍外,着光祿寺按上例賜祭。朝中自王公以下準其祭弔。欽此。”此旨一下,不但賈府中人謝恩,連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稱頌不絕。
賈敬是進士及第出身,曾襲寧國公爵位。雖然官位後來讓賈珍襲了,但也是賈府除賈母外,最大長輩,最高知識分子,且是秦可卿丈夫賈蓉的爺爺。而賈蓉的官是通過太監買來的待定虛職,皇帝不一定知道,確切説,就是花了一大把錢,找管公章的人私自蓋了一下而已。相比於秦可卿的葬禮,賈敬的葬禮實在太寒磣,可賈府之人謝恩認可,連朝中之人也稱頌。聖旨也明確説明 “按上例賜祭”也就是按以前的規定辦事,即賈敬的葬禮是官方認可認證的。兩相比較下,秦可卿的葬禮是僭越了“上例”,是對皇權的公然藐視。
賈府被抄家,最主要的原因是政治站隊,但一般來説,皇帝也沒有必要明面上把本朝的功臣趕盡殺絕,那樣名聲不好。雍正對待廢太子,知道他翻不了天,因而非常恭敬有禮,廢太子也有自知之明,一切按下臣禮儀崇敬皇帝。所以,如何去除政敵,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用怎樣的方式能最乾淨利落,不落把柄一網打盡呢?甚至還能給自己加分呢?最簡單有效且屢試不爽的方式就是戴高帽,滿足你,讓你自己為之瘋狂,所謂上天要你滅亡,必先使其瘋狂。瘋狂了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並且會自己找死。皇帝撈個賢德美名,公眾也認為這些人全是罪有應得。
文字記載中最早使用這招的應該是《左傳 鄭伯克段於鄢》中的鄭莊公,這篇文章入選《古文觀止》的第一篇。有很多名言,如“多行不義必自斃”、“不義不暱,厚將崩”等。當然這樣的故事非常多,洪武四大案中的胡惟庸案就是個翻版,估計也是類似案件中處死人最多的。
在秦可卿葬禮上,皇帝已經看到了他們的僭越行為,知道他們有點瘋狂了,既然這樣,那還不如扶上馬,送你們一程,讓你們更快見到閻王。於是,元春很快被封妃。其實賈府知道元春不受寵,所以才會在賈政的生日宴會上,賈政被傳入宮時,全家上下一片慌張害怕,好像天要塌下來一樣。因而,封妃是一件非常意外的驚喜。賈府沒多想,也不敢多想,只能謝恩!等省親的消息傳出來後,賈府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以為自己重新獲得了恩寵,沒想到只是領導借這個機會讓你把錢花光,讓你作威作福,讓你膨脹,然後轉身讓人準備好繩子,看着你自己拼命要套上去。
現實中也有很多這樣的領導,有很多提攜恭維,是讓你不能清醒認識自己,讓你的無能盡情表演,最後看着你被大家無情趕走。領導又何必自己出手,去得罪這種小人或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背後之人。
賈府在元春封妃後,為了省親時充場面,極度奢華地蓋了大觀園,省親後,偌大的園子成了無底洞,而賈府之人也更加豪奢無恥、無所不為。當然,皇帝也象徵性地給些賞賜,用這些不夠太監路費的針頭線腦讓你徹底瘋狂!
來旺兒兒子在強娶彩霞之時,因這小子是人渣,賈璉要給他一頓棍,鎖起來。但林之孝笑道:“何必在這一時。即是錯也等他再生事,我們自然回爺處治。如今且恕他。”皇帝早早就預料到,賈府這幫紈絝子弟,不會幹什麼好事,給你幾個棗,讓你再蹦躂幾天。事實證明,賈府完全朝着黃泉路奔去。所謂“寵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鮮矣。”賈府的宿命,早已設計好,無路可逃。
從元春封妃開始,巨大的網就已經撒下,千紅一窟,萬豔同杯,沒有人能夠倖免。整個紅樓,某種意義上説,就是一個歷史上不斷重複,屢試屢中的捧殺陽謀。殺功臣也好,殺政敵也好,知道你會作,知道你會瘋狂,那就送你一頂高帽,自己上路吧,走好不送!
可惜,元春自始至終都是一枚棋子,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開始作為舅舅和賈府的棋子,後來反而成為了皇帝毀滅自己家族的棋子,可悲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