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宋詞裏的“一場秋雨”,淅淅瀝瀝已下了千年,濕了歲月也濕了眼眶

由 郎文芬 發佈於 經典

我看到他那臉色,我也覺得好煩。這感覺來得莫名其妙,我們都説不出任何理由。於是就想起前幾天讀過的一首宋詞——《長相思·雨》,這首詞的作者是南宋詞作家万俟詠。


万俟詠原本是宋徽宗寵臣,官至“大晟樂府 制撰”。曾經紅極一時。但是由於歷史的動盪與時代的變遷,他的大作,如今只留下了27首,《長相思·雨》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長相思·雨》——北宋·万俟詠一聲聲,一更更。窗外芭蕉窗裏燈,此時無限情。夢難成,恨難平。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長相思最早是唐朝教坊的舊曲,許多唐宋大家,甚至是元曲作家都曾經用它來進行過創作。比如唐朝的李白寫《長相思二首》,借明月鄉關與天長路遠來述説離愁。而白居易的《長相思·汴水》則是借江河與山巒來敍説離愁。借的景物不同,但似乎都在寫“相思之苦”。


只有万俟詠的《長相思·雨》,是藉着“雨”在寫愁,但是我們卻不知道他在愁些什麼。他或者是在想愛人,或者不是。但人有時確實會這樣,無法解釋,就是感到悲傷。雨一聲一聲地,滴落在窗外的芭蕉葉上,一更、二更、三更……,總是下不停。我的心中,似有萬千情緒纏繞,想到夢中尋找答案,可是這窗外的雨聲,吵得我不能成眠。心裏覺得煩,雨卻不知道,我不喜歡它的聲音。它打着簾外的石階,嘩啦啦一直到天明。万俟詠這首詞從題目來看,分明應該還是在講與愛人分別的離情,但是從詞的內容上來看,夜雨芭蕉,窗中燭台的調調,使人不禁想起李商隱的《夜雨寄北》。


李商隱的詩寫得隱晦,他創作這首詩的時候,妻子已經故去。所以,一直有人猜測,他在《夜雨寄北》中傾訴的對象,那個他想與之“共剪西窗燭”的不是妻子,而是友人。而万俟詠這首詞,也給人以同樣的感覺。万俟詠生長於兩宋動亂之間,建炎四年以後就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歷史舞台。因而關於他大部分的生平事蹟,甚至是他的生卒年月,我們都一無所知。所以,也不能知道這首詞的創作背景,便無法推斷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或者是為了誰而憂愁。不過,他為誰而愁並不是重點。總之,我們只需要明白他就是在寫愁就好了。並且我們的確可以通過這一首《長相思·雨》,感受到他當年內心中的愁煩。窗外的秋雨,已經下了好幾個時辰。它為什麼就不肯消停一下,讓我美美地做一場好夢呢?


我的心中有很多事情沒有答案,想到夢中去尋找解決的辦法。平時我是不討厭下雨的,可是在我想要做夢的時候,它跳出來擾人清夢,唉呀呀,真是惹人煩!万俟詠,生卒年月不詳,南宋的王灼稱他為“哲宗元佑年間詞賦老手”。他青少年時代曾經多次參與科舉,但是沒有取得功名。於是學柳永,給自己起了一個外號叫“大梁詞隱”,放浪形骸,遊戲人間。北宋末年,國家很久沒有經歷過戰爭,社會中上層生活十分富裕。重文抑武的政治制度下,掌握北宋權柄的高官都是文人。皇帝是藝術家,大臣是文豪。他們欣賞優雅的辭賦和報喜不報憂,歌功頌德的作品。而万俟詠本身也擅長創作此類辭賦,所以名氣漸漸傳到朝廷裏。


宋徽宗政和初年(公元1111年)的時候,北宋朝廷開了一次“召試”。万俟詠通過這一場特別開設的科考,得了一個官職。万俟詠當官之後,憑藉自己的生花妙筆,在眾多詞客中脱穎而出,被授予大晟府制撰一職。這是一個專門負責給宮廷樂曲填詞的職務,所以大家説万俟詠是“御用文人”。儘管從南宋時期起,就有人懷疑万俟詠曾經大量創作俚俗“豔詞”。但是從留存下來的詞作來看,他的用韻和選詞都很精巧、典雅,遣詞也不會顯得生僻。所以正當其時,他的作品“每出一章,信宿喧傳都下”。只要一寫出來,不出兩天,必定會傳遍京都。可見他當時有多麼紅。


但是,南宋建炎四年以後,情況就發生了改變。宣和元年八月,万俟詠被調離宮廷,在外擔任“秦川茶馬司第三等幹當公事”。到了建炎四年,他有兩個親戚上書給趙構,希望遷官。結果激怒了趙構,反而連累万俟詠被罵做奸臣。万俟詠當時至少已經年過五旬,仕途完全被阻絕。沒有“御用文人”的身份加持,再加上趕上動亂年代,南宋受金國壓迫,大家更愛聽一些能激發鬥志的曲子。万俟詠和他的雅詞就漸漸被人們遺忘了。另外,南宋嶽元帥被奸人所害,殺手名單中万俟卨和万俟詠同姓。現在一提起万俟這個姓,人們多半想到的都是万俟卨。而這個万俟卨,至今都陪着秦檜夫妻跪在嶽王爺的墓前。從前,傳説有一個姓秦的少年遊西湖,看到秦檜的跪像後,半夜悄悄背起那跪像,扔進了大河。秦檜自己的後代則在嶽王墓前寫下了“人從宋後恥為檜,我到墓前愧姓秦”的名句。


万俟詠被趙構罵作奸臣後第13年,岳飛去世。假使當時他還活着,可能也會產生同樣的感覺。趙構當年只憑一份親戚上書,就斷定万俟詠是一個“奸臣”,為什麼就看不出“万俟卨”也是奸臣?我為什麼會感到煩?十年寒窗,仕途蹇塞,功名利祿早看淡。閒來無事做,我不過是想聽着雨聲好入眠。胸有情絲行千千結,只想美夢來作伴。可是,這不知趣的雨滴啊,它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窗外的芭蕉樹,點燃了屋子裏的豆油燈,不許我入眠。好的詩詞作品,並不會受到一時的潮流變化的影響。雖然雅詞早就已經過時,但是万俟詠的《長相思·雨》,卻是流傳了千年,濕了歲月也濕了人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