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在轟轟烈烈的太平天國戰爭裏,1853年5月8日由太平軍悍將林鳳祥、李開芳統帥,動員精兵兩萬人的“太平軍北伐戰爭”,堪稱一樁中國近代戰爭史上的震撼大事:兩個月零二十三天的血戰裏,兩萬太平軍戰士橫挑十一萬“八旗精鋭”,前後轉戰北方六省,雖然以失敗告終,卻一度迫近天津外圍,嚇得咸豐皇帝差點拔腿跑去熱河。堪稱巔峯時期的太平軍,給大清朝心窩子的重重一擊。
但是,就是這場大戰十一年後,已是曾國藩階下囚的原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回憶起當年太平軍北伐的烈烈風姿時,卻是悲從心頭起,揮筆在其《自述》裏寫下一行怒斥:“誤國之首,東王令李開芳、林鳳祥掃北,敗亡之大誤。”太平天國的敗亡,首先就是“北伐”惹的禍。
而且單看這《自述》,李秀成“恨”北伐,顯然是恨到了骨頭裏,其歸納的太平天國“十誤”裏,與“北伐”有關的就佔了三條。如此滿滿的“恨意”,也影響了很多後來人。比如學者羅爾綱也嘆息“北伐等都是大錯大誤”。那麼太平天國失敗這口“大鍋”,“北伐”真能扛的了?
其實,如果細看一下1853年時,太平天國的戰略態勢,就知這場悲壯的“北伐”,是一場必須打的惡戰:太平天國雖然建都南京,但佔領南京僅十幾天後,清王朝就迅速在孝陵衞與雷塘集建立了江南江北大營,部署了數十萬重兵圍困天京,如果不能主動出擊,打破清軍的戰略包圍,初入南京的太平天國,必然會被活活困死——北伐,正是這樣一招妙筆。
也正因1853年5月8日起,北伐軍的一系列勝利,使得清王朝的戰略被活活打亂。原本負責圍困南京的江南江北大營,只能不停抽調兵力堵截北伐軍,到了北伐戰場犬牙交錯的1854年1月,南京城眼皮底下的江南大營,兵力竟鋭減到五六千人。太平天國也得以從容出擊,除了取得西征勝利,成功擴大版圖外,更在1856年4月到6月間,兩次擊破江南江北大營。太平天國的極盛時期,就是兩萬北伐軍將士的犧牲換來。
那既然意義如此重大,李秀成為何會“事後諸葛”般的痛罵北伐呢?首先一個原因,應該就是北伐軍全軍覆沒的慘重損失。
從1853年5月13日,兩萬太平天國“北伐軍”渡江後在浦口登陸起,到1855年5月31日,最後一支堅守馮官屯的太平天國“北伐軍”覆滅時,這支兩年裏威震北方的虎師,覆滅時僅剩了88人。而以學者蔡雲輝的估算,太平天國初入南京時,號稱百萬大軍,真正的可戰之兵也不過十萬人,損失可謂慘痛。
更慘痛的是,這兩萬“北伐軍”可不是一般的兵,都是優中選優的太平天國“老兵”,晚清的各類史料裏,不止一次提到他們強悍的戰鬥力。面對圍追堵截的十多萬“清軍八旗精鋭”,人數嚴重劣勢的太平天國“北伐軍”,一次次打出硬核的表現。比如以“精於騎射”著稱的僧格林沁嫡系部隊,在獨流木城大戰裏,就被“北伐軍”打的“轟然潰散”,有些“清軍勇士”打完後立刻化妝成乞丐逃命。以擅長白刃戰著稱,曾在乾隆年間痛打廓爾喀精鋭的黑龍江馬隊,也常見被揍得“望風潰散”,甚至“有下馬跪受賊刃者”。
可以説,在與“北伐軍”的交鋒裏,集結十幾萬精鋭的清軍,每一仗的交換比都十分難看。單是從高唐到阜城這一路,清軍就有八千多人被北伐軍擊斃。哪怕最後一支北伐軍被圍困在馮官屯,近乎彈盡糧絕的絕路下。1855年1月,忍飢挨餓的北伐軍老兵們,還偷挖地道突圍,差點炸了清軍僧格林沁大營。一位被俘的北伐軍老兵,還搶了清軍騎兵的戰馬奪路狂逃,雖然最終力竭被殺,但死於他刀下的清兵,也有十幾人之多。
這樣一支戰鬥力悍勇的部隊,全是“命最金貴”的老兵,卻在兩年的北伐戰爭裏孤軍奮戰,幾乎全部覆沒。損失之沉痛,遠不是數字可以概括。這麼多戰力以一當十的好兵,倘若能經過幾年耐心發展擴充,必然能“孵化”出更多悍勇的精鋭。
但悲慘的事實是,隨着這些“老兵”被迅速消耗殆盡,幾年後的太平天國,兵越來越多,戰鬥力卻退化嚴重。諸如“安慶之戰”“天京之戰”等戰役,太平軍的戰鬥力與戰鬥意志,比起早年“創業”時,幾乎都差了一大截子。親歷這些戰事的李秀成,想必也感同身受。
而對於太平天國的興衰來説,“北伐”的真正“大誤”,卻是在戰事進行期間,一系列昏聵的操作。如果我們拋開近代史上的“恩怨”,把這場悲壯的北伐,類比為“團隊創業”,也就不難看出其“大誤”之處:雖然北伐在戰略層面是必要的,但面對戰略執行過程裏,一系列的契機與考驗,太平天國“高層團隊”的反應與執行力,卻是遲鈍到令人髮指。
首先是戰略目標的制定,兩萬精鋭部隊“撒”出去,到底是為了牽制敵人,還是為了攻城略地?這事兒,別説“北伐”開始時的兩位主帥林鳳祥李開芳,就是主持軍政的“東王”楊秀清,竟也是一團漿糊。1853年5月28日,也就是北伐軍剛剛出徵時,楊秀清給北伐軍下的命令,也不過是“師行間道,疾趨燕京……不必懸望”。也就是不要多停留,不要留戀地盤,就是朝着北京狂奔。
這命令,細想就不靠譜:北伐軍再能打,也不過兩萬多人,在北方又沒有根基,後勤補給統統無從談起,全靠邊打邊補充。就這麼沒頭蒼蠅的亂打,還不被人包餃子?所以接下來北伐軍節節勝利後陷入重圍,然後在重圍中苦苦堅持到覆沒的悲劇,其實從一開始就已註定。
更悲催的是,從北伐軍節節勝利開始,遠在南京的太平天國高層,後續的增援就幾乎是零。北伐軍先期打下的疆土,也就成了包圍北伐軍的口袋。
直到1854年2月,北伐軍已經陷入重圍後,太平天國才陸續派出了援軍。曾立昌率領的援軍,一路從7000人擴展到數萬人,也一度距離北伐軍被包圍的阜城只有兩三天路程。卻關鍵時刻做出戰略誤判,放棄快速進軍,逮着沿途的臨清城一頓猛攻,攻下才發現這是個彈盡糧絕的空城。這支師老兵疲的援軍隨後擊敗了勝保清軍,卻再次做出誤判,放棄前進轉而撤退,結果正落入清軍包圍圈裏,落得全軍覆沒……
而另一支由秦日綱率領的援軍,1854年5月沒出安徽就“不願北行”,接下來的一年多時間,就成了北伐軍絕望的堅守苦戰。
這一系列的折騰,雖説中間充滿着偶然與失誤,但根子上,還是太平天國高層脆弱的戰略決心:所謂救援,既沒有統一規劃,更沒有戰略步驟,就是把一支支孤軍繼續往口袋裏扔。最後的秦日綱耍了任性,説不救就不救了。幹看,幾乎成了太平天國高層的“共識”。
尤其讓人痛惜的是,這場“沒頭蒼蠅”般的北伐,原本應是太平天國最好的“推翻清朝”的機會:在北伐節節勝利時,何止咸豐皇帝想往熱河跑?北京官民有三萬多户逃跑,單北城就跑了一萬多户。清軍無論在與“北伐軍”還是“援軍”的作戰裏,更把自己“戰鬥力低下”“腐敗”等毛病暴露無遺。倘若當時的“太平天國高層團隊”,膽識再大一點,戰略再堅決一些,中國近代史恐怕真是另一種寫法。
可以説,也恰是在清王朝瀕臨斷氣的時候,衝勁滿滿的太平天國,自己鬆了這個勁。十一年後親眼見證太平天國覆滅的李秀成,心情也可以想。“恨”北伐?不奇怪。
那真要怪北伐?不如問,太平天國為什麼會“松”這個勁?就是在北伐軍浴血鏖戰時,“太平天國高層”們,卻一個個在南京城大興土木,各個忙着享受。南京城裏王府一座座建,“男着龍袍女插花”,雄心壯志全埋入了温柔鄉,北伐?誰還想?
一個既無堅定戰略決心,又無清醒戰略執行力,更在眼前利益面前失去拓展精神的團隊。哪怕“能打”如太平天國北伐軍,終究,也是守不住江山啊!
參考資料:梅毅《極樂誘惑:太平天國的興亡》、蔡雲輝《再論太平天國的北伐西征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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