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還原那場敲響大明喪鐘的松錦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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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元駿(讀史專欄作者)
提到明清之間的戰爭,大家往往會想到薩爾滸之戰。的確,薩爾滸之戰是一場改變了中國歷史走向的大戰,奠定大清霸業基礎。但在薩爾滸之戰之後,另一場松錦之戰也對中國的歷史進程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直接敲響了大明的喪鐘。
乾隆皇帝曾經在《薩爾滸山之戰書事》中對這兩場大戰定位:“太祖一戰(指薩爾滸之戰)而王基開,太宗一戰(指松錦之戰)而帝業定。”
從乾隆皇帝的這番話可以看出,如果説薩爾滸之戰代表了清(後金)的崛起,那麼松錦之戰,則是宣告了明的落幕。
一、背景
既然松錦之戰如此重要,那麼我們在講松錦之戰前,有必要梳理一下明末的局勢。先從清(後金)開始吧。
公元1616年,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今遼寧省新賓縣)稱“覆育列國英明汗”,定國號“大金”。由於歷史上已有完顏阿骨打所建立的金國,所以努爾哈赤所建政權一般被稱為“後金”。1618年,努爾哈赤宣佈“七大恨”,徹底與明決裂。
努爾哈赤起兵反明後,通過收買、間諜加軍事打擊的手段,接連攻克撫順、清河及大量明朝堡壘。1619年,努爾哈赤在薩爾滸之戰中重創明軍,取得決定性勝利,奠定了霸業基礎。之後的努爾哈赤在對明朝的作戰中連戰連捷,佔據了遼東的大片土地。
但在1626年一月的寧遠之戰中,努爾哈赤所率領的強大後金軍被明軍新鋭將領袁崇煥擊敗,後金的進攻勢頭受到遏制。同年八月,努爾哈赤去世,其子皇太極繼承汗位。

明朝方面鑑於後金軍隊戰鬥力很強,野戰難以取勝,轉而採取依託城池、堡壘、關隘建立防線的方式抵禦後金。在孫承宗、袁崇煥、趙率教、何可綱、祖大壽等一批明朝文官武將的努力下,自山海關經寧遠至錦州,涵蓋大量城池堡壘的關寧錦防線逐漸形成,成為了明朝在遼東的有力屏障。
皇太極繼位後,於1627年正月派阿敏等人率大軍進攻明朝的藩屬國朝鮮。朝鮮弱小,雖進行了一些抵抗,但還是在強大後金軍的猛攻之下一敗塗地,不僅大片國土淪陷,更是被後金軍掠走大量人口與物資。戰敗的朝鮮被迫與後金會盟定約,主要內容有:後金與朝鮮約為“兄弟之國”;朝鮮向後金納貢;朝鮮在邊境開放口岸與後金進行貿易。
攻打朝鮮之後,皇太極又將矛頭對準了明朝,親自率軍攻明,寧錦之戰隨之爆發。面對後金軍的猛攻,明軍依託關寧錦防線頑強抵抗,在局部地區甚至展開反攻,最終讓皇太極落敗撤軍。
明朝取得了寧錦之戰的勝利,史稱“寧錦大捷”。
寧錦之戰後,皇太極鑑於明朝的關寧錦防線穩固難以攻破,於是轉而向其他方向尋找突破口。皇太極利用當時漠南蒙古各部互相征伐的情況,以戰爭、聯姻、冊封等方式不斷向漠南蒙古擴張勢力,讓部落首領們逐漸臣服於後金麾下。
1634年,最後一任蒙古大汗林丹汗在青海打草灘(今甘肅天祝藏族自治縣)去世。1635年,林丹汗之子額哲向後金投降,漠南蒙古帝國宣告終結。
1636年五月,皇太極在瀋陽稱帝,改國號為“大清”,漠南蒙古十六部首領至瀋陽表示臣服,標誌着漠南蒙古徹底歸順於清。
也就是在1636年的十二月,皇太極因為朝鮮屢屢對後金的各項要求陽奉陰違,加之朝鮮使臣拒絕在自己的稱帝大典上行叩拜之禮,決定再次出兵教訓朝鮮。朝鮮的表現與上一次類似,雖然進行了一些抵抗,但還是迅速戰敗。
1637年正月三十日,朝鮮國王李倧正式投降。之後,清與朝鮮再次會盟定約,大致內容如下:朝鮮斷絕與明朝的宗藩關係;朝鮮派世子到清為人質;朝鮮必須定期足額向清納貢;明清若爆發戰爭,朝鮮必須協助清方作戰。
皇太極第二次出兵朝鮮,徹底解決了“朝鮮問題”,讓明朝失去了一個重要藩屬國。當然,朝鮮由於國小兵弱,對清(後金)的牽制作用本就十分有限。但漠南蒙古落入清(後金)之手,則導致明朝的戰略環境急劇惡化。
薩爾滸兵敗後,明朝通過提供金銀物資的方式,扶持林丹汗與努爾哈赤對抗,即“以北虜制東夷”。漠南蒙古各部先後歸順清(後金),不僅讓明朝的計劃落空,更讓明朝的北部疆域門户洞開。皇太極可以率軍繞過遼東堅固的關寧錦防線,通過漠南蒙古的領地進攻明朝。
事實證明,明朝的各長城隘口遠不像關寧錦防線那樣固落金湯。從1629年皇太極第一次率軍從喜峯口入塞,到1642年皇太極派阿巴泰最後一次率軍從界嶺口入塞。短短十餘年間,清(後金)軍先後五次攻入長城以南,兵鋒波及河北、山西、山東的大片地區。

清朝定鼎天下之後,編寫史書的史官們對皇太極極盡吹捧之能事。因此在清朝史書上,皇太極被描繪成一個勵精圖治、一心滅明的君主。
其實,勵精圖治不假,但一心滅明,則有後世史官粉飾烘托的成分。
1635年,在皇太極手下效力的范文程、寧完我等一批漢人官員,上疏主張儘快滅明。對此皇太極回覆説:“朕反覆思維,將來我國既定之後,大兵一舉,彼明主若棄燕京而走,其追之乎?抑不追而竟攻京城,或攻之不克,即圍而守之乎?彼明主若欲請和,其許之乎?抑拒之乎?若我不許,而彼逼迫求和,更當何以處之?倘蒙天佑,克取燕京,其民人應作何安輯?我國貝勒等皆以貪得為心,應作何禁止?此朕之時為厪念者也。”(《清太宗實錄》卷二十二)
由此可見,皇太極並無堅定的滅明之心,他與父親努爾哈赤一樣,將注意力主要放在另一件事上,那就是搶掠。其實在努爾哈赤和皇太極時期,清出兵攻明的主要目的是求財。
明朝時期的遼東,是比較貧窮的地區。而居住在遼東苦寒之地上的女真各部,由於生產力落後,生活更為艱難。努爾哈赤起兵之後,戰亂不斷,更進一步導致了遼東物資短缺。因此努爾哈赤和皇太極對土地並無多少興趣,不少地區他們佔領之後又輕易放棄。
之所以屢屢興兵,就是為了掠奪財富,搶糧、搶錢、搶男丁、搶女人。當時清(後金)的每一次軍事行動,幾乎都伴隨着大規模的燒殺劫掠。由於努爾哈赤的活動侷促於遼東,影響相對較小。而皇太極時期,清軍先後五次入塞大掠中原,給廣大漢民帶來深重的災難。
對於搶掠,皇太極本人也絲毫不避諱。《天聰實錄稿》記載,皇太極曾在給朝鮮國王的信中明確説道:“滿洲、蒙古固以搶掠為生,貴國固以自守為素。”
對明末清初這段歷史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皇太極一生都非常熱衷於與明朝議和,不僅多次通過邊境地區的明朝官員嚮明廷傳達和談的願望,還請朝鮮方面做過中間人。
皇太極作為在軍事上強勢的一方,卻屢屢向弱者求和,讓後世不少人都感到困惑。其實只要聯繫求財這一目的,皇太極的求和之心就不難理解。因為帶着幾萬人甚至十幾萬人出去搶掠,雖然威風八面,但畢竟是高風險的行動,每次都會有一定的損失。尤其是關寧錦防線形成之後,遼東不好搶了,每次搶劫都得長途跋涉,實在是十分辛苦。
所以最好是能讓對方乖乖送錢,自己躺着數錢。而要讓明朝送錢,自然要與明朝議和了。
對於皇太極來説,無論是戰是和,都是求財的手段。
在皇太極在位的近二十年時間裏,他嚮明朝提出的議和條件隨着局勢的變化有所不同,但大致如下:每歲貴國饋黃金萬兩,白銀百萬兩;我國饋人蔘千斤,貂皮千張。以寧遠雙樹堡中間土嶺為貴國界,以塔山為我國界,連山適中之地,兩國於此互市。(《東華錄》)
應該説,這樣的條件不算太苛刻。而且皇太極還一再表示,關於明朝饋贈的金銀數額以及邊境領土是可以討價還價的,除此之外,只要明朝願意議和,自己可以接受明朝的冊封印信,做明朝名義上的藩屬,可謂是給足了面子。
然而清渴望議和的熱臉,卻貼上了明不願意議和的冷屁股。對此,也有必要説説當時明朝的情況。

1627年八月,明朝天啓皇帝朱由校去世,由於沒有子嗣,其弟信王朱由檢繼位,定年號為“崇禎”。
崇禎皇帝繼位之初,明朝的形勢,從表面上看還是不錯的。對內,崇禎在繼位不久後就剷除了權傾天下的大太監魏忠賢,並大力打擊魏忠賢的黨羽,讓政局煥然一新(至少崇禎是這樣認為的);對外,在天啓年間取得了寧錦大捷,進一步加固了關寧錦防線,有效遏制住了後金的進攻勢頭。
唯一不和諧的音符是,陝西傳來了民變的奏報。不過西北地區在明代一直比較貧窮,自明中期以來,屢有民變或是兵變的事發生。所以崇禎和大臣們對此並沒有重視,他們的目光更多地聚集在另一個地方——遼東。
當時年輕的崇禎不會想到,自己的這個疏忽,會斷送掉大明江山。
繼位之初的崇禎血氣方剛,一心想要收復遼東,而之前的寧錦大捷更是給了他巨大鼓舞。此時的崇禎,自然對皇太極拋來的議和橄欖枝不屑一顧了。
見崇禎不夠意思,皇太極於是採取軍事行動,也就是前面提到過的1629年皇太極率軍從喜峯口入塞之戰。後金軍從喜峯口破關而入後,一路燒殺劫掠,連克馬蘭峪、漢兒莊、潘家口、洪山口、遵化、玉田等地,兵臨北京城下後,又與袁崇煥率領的明朝關寧軍在北京城下展開激戰。
由於皇太極並無意攻下北京,所以在遭遇頑強抵抗後就率軍撤走,只留下少量兵馬由阿敏統領,留守關內的遵化、永平、灤州、遷安四城。不久後,明朝組織軍力將四城收復。
雖然北京未淪陷,但此戰依然讓明朝損失慘重,總兵趙率教滿桂先後戰死,總兵黑雲龍麻登雲被俘,被後金軍掠走的人口物資更是不計其數。
由於1629年是中國農曆己巳年,所以此次清軍入塞又被稱為“己巳之變”。戰後,之前屢立戰功的薊遼督師袁崇煥也因此戰獲罪被處死

之後,類似的悲劇一再上演。1634年,皇太極率軍從大同、宣化一帶破關而入,在山西與河北一帶大肆劫掠。1636年,皇太極派阿濟格率軍從獨石口破關而入,在北京周邊地區大肆劫掠。
雖然這兩次軍事行動,清軍都是在燒殺劫掠之後即撤走,但也都給明朝造成了極大破壞。尤其是阿濟格指揮的第三次入塞,光是掠走的人畜就達十七萬之多。
而此時,陝西的民變也早已不侷促於一隅,發展成了數十萬人,波及數省的農民大起義。明軍在內外兩線作戰中疲於奔命,明朝國勢已經危如累卵。
連番慘敗催人醒,到了1638年四月,在時任兵部尚書楊嗣昌“攘外須先安內”的建議下。崇禎終於決定答應皇太極的議和請求,與清方談判,以求先與清達成妥協以減輕壓力,集中力量鎮壓農民起義軍,待農民起義軍被剿滅後,再談收復遼東。
執行議和任務的官員,是明朝遼東巡撫方一藻和監視太監高起潛,他們在崇禎皇帝和楊嗣昌的授意下,派遣周元忠赴瀋陽,試探清方的態度。此時皇太極正率軍與蒙古喀爾喀部作戰,聞報後十分重視,不僅命瀋陽方面款待明朝使者,還命官員修書一封讓周元忠帶回,以示和談的誠意。
就在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時,壞事出現了。
明太祖朱元璋在元末農民起義大潮中脱穎而出建立大明。之後的明朝歷代君臣,均以兩宋的滅亡為教訓,以與“胡虜”議和妥協為恥。在當時明朝內部的很多官員看來,與清議和的行為就是賣國,更是奇恥大辱。因此明清之間的此次議和,是秘密進行的。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議和之事還是很快傳了出來。一時間,朝野譁然,言官們紛紛上疏彈劾楊嗣昌,並向崇禎力諫不得與清議和。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之下,本就心懷猶豫的崇禎立即打了退堂鼓。此次明清議和就此夭折。
原本做着“數錢夢”的皇太極見明朝方面遲遲沒有回應,失望之餘更是憋了一肚子火。既然明朝不肯給錢,那我就派兵來搶。
為了報復明廷的忽悠,皇太極於同年八月派多爾袞嶽託率軍兵分兩路,分別從牆子嶺和青山關破關而入。兩路清軍入關後,很快在通州會師。接着,清軍開始在河北、山東一帶大肆劫掠,尤其是攻佔濟南之後屠城,殺害明朝軍民達十三萬之多。
最終,清軍將河北、山東的大片地區洗劫一空之後撤離。此戰,明朝損失極其慘重,共被清軍掠走黃金四千兩,白銀九十七萬兩,人畜四十六萬,總督吳阿衡盧象升相繼壯烈犧牲。
此次入塞作戰讓清獲利頗豐,皇太極暫時停止了對明朝的攻掠。但明清雙方的領導者都很清楚,戰爭遠沒有結束,新的大戰隨時可能爆發。

二、大炮
與繞道蒙古攻入關內斬獲頗豐相比,清在遼東的戰果一度要小得多。1631年七月,在明朝督師孫承宗的主持下,總兵祖大壽率明軍一萬多人外加一批民夫赴大淩河修復城池,以便於日後對後金作戰。
皇太極當然不會坐視不理,很快親率大軍殺到大淩河城下。祖大壽關閉城門死守數月,明廷也先後組織四波援軍支援大淩河,但均被皇太極率軍擊敗。到了同年十月,糧盡援絕的祖大壽被迫向清軍投降,大淩河之戰以明軍的慘敗而告終。
不過,祖大壽並非真心投降,他欺騙皇太極説願意為後金謀取錦州,獲得皇太極同意。祖大壽被皇太極放回錦州後,並未履行與皇太極裏應外合取錦州的密約。
皇太極被涮了一把,也無可奈何,選擇將大淩河城拆毀後班師。
大淩河之戰的規模不算很大,但影響卻相當深遠,因為此戰讓明朝損失了一批非常重要的武器——紅夷大炮。
紅夷大炮,最初是在1620年由明朝官員赴澳門向葡萄牙商人購得的。因為該炮是紅鬍子的外國“夷人”帶來的,故取名為“紅夷大炮”。
引進紅夷大炮後,明朝很快仿製成功,將其廣泛應用於戰場。相比明軍原有的大將軍炮、威遠炮等火炮,紅夷大炮射程遠、威力大、命中精度高、穩定性好,成為了明朝的護國利器。明軍取得寧遠、寧錦兩次大捷,都與紅夷大炮有着巨大的關係。
皇太極繼位後,立即組織人手仿製紅夷大炮。但由於此時後金的技術水平相對落後,明朝對紅夷大炮的製造技術又嚴格保密,後金的仿製工作並不順利。經過數年的刻苦偷學,到了1631年正月,後金終於仿製成第一門紅夷大炮,隨即開始組建炮兵部隊。
大淩河之戰中,後金軍的炮隊開始嶄露頭角,轟毀明軍兩座敵樓。後金軍奪得大淩河城後,城內包括紅夷大炮在內的三千五百多門大小火炮落入後金之手,讓後金軍的火炮力量大幅度增強。
正所謂禍不單行,大淩河之戰,誘發了明朝內部的一場兵變,讓內憂外患的大明王朝雪上加霜。崇禎繼位後,任命精通數學和火器知識的孫元化為登萊巡撫。孫元化上任後,在山東登州主持製造了大量紅夷大炮和火繩槍,有力支援了遼東前線,還聘請葡萄牙炮師,編練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支裝備大量“洋槍洋炮”的部隊——登州火器營。
大淩河之戰爆發後,孫元化秉明廷旨意,派參將孔有德率軍馳援大淩河。孔有德率軍出發後,遭遇雨雪天氣,士兵深受其苦。軍隊行至吳橋時,幾名飢寒交迫的士兵搶了附近百姓家中的雞改善伙食,結果導致孔有德部明軍與當地官吏士紳百姓發生衝突。
孔有德一怒之下,不僅放縱士兵劫掠百姓,還公然譁變殺回山東,接連攻克臨邑、商河、青城等地,更是在另一位明軍參將耿仲明的策應下,攻佔了登州,俘獲孫元化。之後,孔有德部叛軍遭遇明朝重兵圍剿,孔有德兵敗後,與耿仲明一起率殘兵投奔後金。
孫元化雖被叛軍放回,但因手下軍隊叛變被明廷追究責任,最終被處死。
孔有德與耿仲明向後金投降後,不僅讓後金又獲得了一大批包括紅夷大炮在內的火器,更將一批熟練的工匠和炮手帶給後金,讓後金的火炮研製和使用能力大大增強。
從此之後,形勢逆轉,明朝的火器優勢不再,而清的火器發展步入快車道。戰力強大的八旗兵又擁有了威力巨大的炮隊,如虎添翼,為日後在松錦之戰中大破明軍打下了基礎。
1637年,清軍大敗皮島明軍,明朝在清後方的最後一個據點被拔除。皇太極更無後顧之憂,他的眼光,越來越多地盯在了明朝的關寧錦防線上。

三、圍城
雖然清在與明的戰爭中取得了很大戰果,遼東局勢也越來越向清有利的一面發展。但明在遼東的關寧錦防線,依舊猶如鐵索一般束縛了清軍的手腳。皇太極對關寧錦防線恨之入骨,更是將地處前沿位置的錦州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只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1640年正月,張存仁祖可法等一批降清漢官,向皇太極上疏進獻進取之策。這份奏疏大體上決定了日後相當長一段時間裏清軍的戰略動向,甚至可以説是松錦之戰的導火索。由於原文較長,所以在此只摘錄部分與松錦之戰關係較大的內容:
皇上曾以剪技伐樹之喻見諭。臣等彼時心疑之,而不敢妄言。今熟思之,皇上必有睿見,而臣等竊有進焉。夫去人一手而人不死,去人一足而人猶生;若斷喉刺心則其人立斃矣。去手足之説,即剪枝之計,可施於勍敵之小邦,不可施於積弱之大國也。伏願皇上蚤定廟算,攻心為上,不角力而角智;勿取物而取城,則直搗燕京,割據河北,在指日間矣。燕京之易得者,內多客處之人,若斷其通津糧運、西山煤路,彼勢將立困,必不能如淩河之持久,此刺心之著也。
如欲先得關外各城,莫若直抵關門,久不經戰守之地,內皆西南客兵,攻取甚易,兼石門之煤不通,鐵場堡之柴不進,困取亦易。山海關既取,關外等城已置絕地,可唾手而得,此斷喉之著也。
如欲不加攻克而先得寧錦,莫如我兵屯駐廣寧,逼臨寧錦門户,使彼耕種自廢,難以圖存,錦州必撤守而回寧遠,寧遠必撤守而回山海,此剪重枝伐美樹之著也。
從這些內容可以看出,張存仁等人提出三個方案:一、直搗北京;二、直取山海關;三、駐屯廣寧,取錦州、寧遠。
皇太極深思熟慮後,認為前兩個方案太過冒險,第三個方案可行,並很快付諸實施。
錦州是明末遼東重鎮,處在關寧錦防線的前沿位置,其西南不遠處,就是松山、杏山、塔山三城,若要破關寧錦防線,必須拿下錦州。
在皇太極看來,張存仁等人的策略縱然可取,但還需要修正一下,清軍駐屯的地點,不是在廣寧,而是在義州,因為義州距離錦州僅九十里,一旦清軍在義州站穩腳跟,將對攻佔錦州大為有利。
1640年三月,皇太極派鄭親王濟爾哈朗與多羅貝勒多鐸,分率兩路大軍赴義州。清軍到達義州後,一面修築城牆,一面屯田耕種,準備長久駐守。清軍兵臨義州一帶後,自然引起錦州明軍的警覺,但清軍勢大,鎮守錦州的明軍總兵祖大壽兵力有限,不敢大規模出擊,只得任由清軍鞏固城池陣地。
同年五月,皇太極親赴義州、錦州一帶視察,部署各項作戰事宜。此時清軍已經兵臨錦州,明軍在錦州城外的不少據點被清軍清除,種在錦州城外的莊稼也被清軍收走。
皇太極鑑於之前寧遠、寧錦之戰攻城失敗的教訓,命令清軍對錦州要圍而不打,通過長期圍困迫使錦州守軍投降。
皇太極視察完畢後啓程回瀋陽,將包圍錦州的任務交給多爾袞。
面對清軍圍城,錦州明軍自然不會坐視不理,祖大壽指揮明軍頻頻出擊,試圖將清軍打退。但清軍對明軍的行動早有準備,且耕且戰、步步為營,非但沒被擊退,反而逐步清除了錦州外圍的所有明軍據點,形成了對錦州的包圍圈。
清軍對錦州的行動也很快引起了明廷的警覺,尤其是祖大壽派人嚮明廷求援之後,崇禎皇帝召集大臣們商議此事,決定由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薊遼總督洪承疇率軍救援錦州。
洪承疇,福建南安人,1616年進士。明末農民起義爆發後,時任陝西參政的洪承疇,在鎮壓農民起義軍的韓城之戰中嶄露頭角,之後更是在鎮壓農民軍的過程中屢立戰功,官職也一升再升。1639年,洪承疇被任命為薊遼總督,負責遼東戰局。
應該説,皇太極選擇在1640年兵圍錦州,時機説好也好,説不好也不好。一方面,此時的明朝已經在內憂外患中苦苦支撐了十多年,國力早已大損,人才也日漸凋零,遼東的關寧軍屢屢被調入內地鎮壓農民軍,實力已經大不如前。
但另一方面,此前明朝在鎮壓農民軍上取得了不錯的戰果,第一代闖王高迎祥於1636年兵敗身死,緊接着,張獻忠兵敗接受招撫,李自成也遭遇慘敗躲入商洛山中。明朝出現了一番極為短暫的“中興氣象”。雖然張獻忠與李自成在1639年先後再次舉起大旗,到了1640年已有一定戰果,但還遠沒有到能推翻明朝的地步。
總而言之,1640年時的明朝,雖然已經千瘡百孔,但仍有一定餘力,能讓皇太極面臨不小的挑戰。

四、博弈
1640年五月十二日,洪承疇率軍出山海關,他一向以“持重”著稱,深知清軍戰鬥力很強,所以從一開始,就主張打一場攻守兼備的持久戰。洪承疇仔細分析形勢後,上疏説: “今日籌遼非徒言守,必守而兼戰,然後可以成其守;而戰又非浪戰,必正而出之以奇,然後可以守其戰。”
洪承疇的主張,一開始得到了崇禎的大力支持,也取得了不錯的戰果。遺憾的是,由於種種原因,崇禎中途變卦,最終將十幾萬明軍將士推入了覆滅的深淵。
洪承疇出關時,錦州明軍和其他各地的遼東明軍已經與清軍發生多次小規模激戰。洪承疇出關之後於五月十六日到達寧遠,他不敢再貿然前進,而是調集兵馬向清軍作試探性進攻,戰況變得更加激烈。
在前期的兩軍交鋒中,尤以黃土台之戰規模最大。
1640年五月十八日,東協總兵曹變蛟和遼東團練總兵吳三桂等人率領一支明軍與多爾袞率領的兩萬清軍在杏山附近的黃土台相遇,隨即展開激戰。由於清軍戰鬥力歷來強於明軍,多爾袞在開戰後很狂傲,率軍猛打猛衝。
不過此戰明軍早有準備,以騎兵為前鋒,步兵為後隊。交戰開始後不久,明軍前鋒佯裝敗退。眼見明軍“潰敗”,多爾袞立即率軍追擊,追出不久後,忽然聽見陣陣巨響,炮彈如雨點般砸到清軍頭上,把清軍炸得人仰馬翻。多爾袞雖然明白情況不妙,但還是決定指揮清軍繼續衝鋒,試圖依靠清軍強大的戰力撕開突破口。
面對來勢洶洶的清軍,明軍並不退縮,而是從容不迫地使用火繩槍與火銃向清軍射擊,將大批衝在前列的清軍打死。隨後,明軍伏兵從四面衝出,大有將清軍圍殲之勢。
關鍵時刻,清軍援兵趕到,拼死突入陣中將多爾袞救走,黃土台之戰就此結束。此戰明軍與清軍“攻殺相當”,明軍略佔上風。
雖然戰況還算不錯,但對於此時的洪承疇來説,有一樣東西比戰況更牽動他的心,那就是糧食。打仗歷來強調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而松錦之戰,糧草更顯重要,因為錦州處於清軍包圍之中,缺糧的後果不堪設想。
錦州被圍後,洪承疇一直千方百計向錦州運糧。不過由於清軍圍城,明軍運糧隊屢遭清軍打擊,向錦州運糧十分困難。
轉機在1641年正月來臨,洪承疇趁清軍新年鬆懈之際,組織軍民利用錦州附近複雜的地形躲過清軍,將一萬六千石糧食運入錦州。
這些糧食對於飢寒交迫的錦州軍民來説,無異於雪中送炭,大大堅定了錦州明軍堅守的決心。
明軍這次向錦州運糧之所以能成功,主要是因為清軍圍城日久後,全軍上下日漸鬆懈。由於錦州明軍屢屢出擊與清軍交戰,多爾袞為了避免與明軍小仗不斷的局面,下令將清軍各營都轉移至距離錦州城三十里處,等於是給了錦州明軍活動空間。
移營之後,眼見沒有大的戰事,多爾袞與手下的豪格羅託等人商議之後,又決定給將士們放假。剛開始規定每牛錄甲兵三人回家一次,後來更是乾脆以每次甲兵五人、每旗章京一員輪流回家。
多爾袞等人的這些舉動,不僅讓清軍士兵的數量大量減少,更讓清軍將士們懈怠輕敵,包圍圈漏洞百出。
聽聞明軍居然從清軍眼皮子底下運糧入錦州,皇太極大怒,立即派人到錦州前線斥責多爾袞,到了同年三月,更是以“不能防塞之罪”撤掉了多爾袞的統帥職務,改派濟爾哈朗負責。皇太極充分發揚親兄弟明算賬的風格,非但撤掉多爾袞的職務,還罰款白銀一萬兩。
撤換統帥之後,如何加強對錦州的包圍成為當務之急。此時降清漢官張存仁向皇太極指出:“若欲久困,必繞城築台,兵圍數匝,始可得也。”
皇太極在張存仁的建議下,命令圍城清軍移營到錦州城外距城牆五六里處,每面城牆外設置八座軍營,並挖戰壕、設柵欄、布火炮、建哨所,讓清軍士兵晝夜巡邏。如此一來,清軍的圍城變得十分嚴密,讓錦州明軍壓力山大。
錦州城分內外兩重,負責守衞錦州外城的是由一批蒙古人組成的明軍,有六千人之多。祖大壽將他們部署在外城,本來就有拿他們當炮灰之意,自然引起這些蒙古人的不滿。眼見清軍圍城越來越嚴,外城的蒙古將士軍心動搖。統領蒙古兵的明將諾木齊吳巴什秘密派人向清軍投降,與清軍相約在三月二十七日夜裏一起行動,裏應外合拿下錦州外城。
不過,祖大壽在這些守衞外城的蒙古將士中佈設了眼線,到了三月二十四日,他就得知了叛變計劃。隨後當機立斷,決定於當晚派兵突襲外城,將這些叛徒一舉全殲。
然而,就在祖大壽進行部署時,內城明軍的行動引起了外城蒙古將士的警覺。結果諾木齊、吳巴什率軍先發制人,向正在向外城移動的內城明軍發起猛攻。城外的清軍聽到城內傳出喊殺聲,明白情況有變,立即在外城明軍叛軍的接應下進入外城,與明軍混戰。
一番激戰之後,祖大壽率軍爭奪外城失利,被迫死守內城,錦州局勢急轉直下。

錦州局勢突變,崇禎與洪承疇都不可能坐視不理,加之此時各路兵馬與錢糧大多都已調撥到位,洪承疇決定出擊。但他依然十分謹慎,部署明軍步步為營向前推進,試圖與清軍長期相持。
1641年四月,明軍援兵先鋒到達距離錦州僅五里左右的乳峯山,與清軍相遇,開始了又一輪激戰。
明軍兵分兩路,在隆隆炮聲中向山上的清軍發起猛攻。清軍亂箭如雨,並投下大量滾石,給明軍造成較大傷亡,但明軍不惜代價,猛攻不止。山上清軍抵擋不住,正紅、鑲紅、鑲藍三旗營地相繼被明軍攻陷。
眼看山上清軍支撐不住,埋伏在山下松山城外西石門附近的清軍騎兵衝出,試圖一舉擊垮明軍。關鍵時刻,吳三桂率領千餘精鋭騎兵迎擊,一番拼死搏殺將清軍騎兵擊潰。
騎兵突擊無效,清軍又使出另一個殺手鐧——大炮。清軍三十多門紅夷大炮突然一齊開火猛轟明軍,然而明軍依舊不退,冒着清軍的炮火繼續前進。
明軍的大炮也不斷怒吼,將一發發炮彈砸到清軍頭上。清軍實在支撐不住了,殘兵潰退而去,初戰乳峯山以明軍的勝利告終。
不過,祖大壽在此戰過程中出兵突圍失敗,錦州依舊處於清軍嚴密包圍之中。
之後,明軍與清軍在錦州附近地區,尤其是松山一帶展開拉鋸戰,你退我進、我退你進,打得不亦樂乎。
在以往的戰例中,清軍往往能在很短時間內一舉擊敗明軍取得大勝,大勝之後往往還能大肆劫掠,大家一起享受勝利果實。但此次松錦之戰,由於洪承疇穩紮穩打,戰事延綿無期,讓清軍將士們苦不堪言。
由於看不到戰爭勝利和搶劫發財的希望,加之長期頻繁作戰還沒加班費,清軍士氣越來越低落,一些不願繼續效力的蒙古士兵甚至逃走或嚮明軍投降。
到了六月,忍無可忍的皇太極以“指揮失律之罪”將濟爾哈朗撤職,重新起用之前被罷免的多爾袞。大概在皇太極眼裏,多爾袞雖然圍城不怎麼行,但打仗應該比濟爾哈朗強吧。
不過再次換帥之後,戰況對清軍而言依舊沒有什麼起色。洪承疇十分穩重,派兵把守各處要地,每次與清軍作戰略有小勝即見好就收,讓清軍無隙可乘,更不給清軍圍殲明軍主力的機會。
多爾袞對洪承疇這種磨洋工式的打法頭痛不已又無可奈何,只得耐着性子陪着洪承疇慢慢耗。
如果這場戰爭真的按照這種形勢發展下去,清軍因疲睏而退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不過,很快有人跳出來打破了這一切,最終讓這場戰爭變成了清軍對明軍的屠殺。

五、決戰
這個跳出來的人,叫陳新甲,時任明朝兵部尚書。作為全國軍事長官,陳新甲在屢屢接到前線明軍的捷報後,認為明軍可以速勝,主張速戰速決,但遭到洪承疇反對。
陳新甲於是派遣兵部職方郎中張若麒與兵部職方主事馬紹愉赴前線視察。這兩人都是官場老手,早已揣摩到兵部尚書大人的心思,於是到前線不久後就接連上疏説“邊兵可戰”,支持陳新甲速戰速決的主張。
崇禎皇帝被説動,正式下旨催戰。至此,戰局開始脱離洪承疇的控制,突然進入到決戰階段。
洪承疇雖然竭力反對速戰,但無奈聖命難違。1641年七月二十六日,洪承疇在寧遠誓師,親率大軍出征。明廷早已為此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明軍此次出戰兵多將廣、精鋭盡出,洪承疇共統帥大同總兵王樸、宣府總兵楊國柱、密雲總兵唐通、薊鎮總兵白廣恩、玉田總兵曹變蛟、山海關總兵馬科、前屯衞總兵王廷臣、寧遠總兵吳三桂,共計八鎮十三萬大軍,浩浩蕩蕩開赴錦州。
由於皇帝催戰,洪承疇一改“持重”作風,率軍高歌猛進,在七月二十八日即再次兵臨乳峯山。明軍到達之後,立即佔領了乳峯山西側制高點以及松山城的東西石門等要地。針對清軍多騎兵的特點,洪承疇下令挖掘戰壕,並大量使用車營列陣。
明軍突然以排山倒海之勢大舉進逼,讓多爾袞大為驚駭,這洪老先生是打了雞血還是服用興奮劑了?他不知道,此時的洪承疇也是一臉委屈,我哪裏想這樣,這不是皇帝逼的嘛!
面對來勢洶洶的明軍,多爾袞決定給明軍迎頭痛擊,他親自率軍嚮明軍發起猛攻。但洪承疇對清軍的來襲早有準備,指揮各路明軍沉着應戰,連連打退清軍進攻。
多爾袞眼見傷亡慘重且取勝無望,只得率軍撤退。
明軍宣府總兵楊國柱在與清軍激戰時中箭身亡,洪承疇下令以李輔明代替楊國柱。
全面進攻失利後,多爾袞轉而進行重點進攻。八月八日,清軍集結兵力猛攻乳峯山西側的明軍兵營,結果又被明軍擊退。八月九日至十日,明軍與清軍在西石門一帶再次交戰,清軍先勝後敗,士氣日益低落。
多爾袞架不住明軍的猛烈攻勢,只得率軍向後撤退。唯一讓多爾袞感到欣慰的是,錦州城內的祖大壽雖然率軍拼死衝殺,但卻依舊沒能突破清軍的包圍,還是被困在城中。
多爾袞在調兵遣將對付明軍的同時,也派人飛馳瀋陽向皇太極求援。明軍再次出兵,早在皇太極意料之中,但出兵如此之多,卻也在皇太極意料之外。眼見崇禎拿出玩命的架勢,皇太極明白,自己也該拼死一搏了。於是他發佈總動員令,強徵全國壯丁入伍,集全國之力支援錦州前線。
前線不利的奏報一封封傳到瀋陽故宮,皇太極自然十分着急,決定親自趕赴前線。但此時的皇太極面臨着一個很嚴重的身體問題——流鼻血。鼻血大家應該都流過,一般來説不算大問題。但皇太極這次流鼻血卻很不一般,不知是他超級嚴重上火還是得了別的怪病,反正不僅出血量大,而且還流個不停。
皇太極原本計劃八月十一日出發,但由於流鼻血不止一再拖延,到了八月十五日,他實在等不下去了,帶病趕赴前線,一邊趕路一邊用碗接鼻血,到了八月十九日終於趕到前線附近的戚家堡。
多爾袞聽聞皇太極來了,立即到戚家堡向皇太極彙報工作。此時的多爾袞對戰局很悲觀,認為洪承疇的明軍強大難以擊敗,不如集中兵力猛攻錦州,先拿下錦州再説。但皇太極否決了多爾袞的建議,邊擦鼻血邊視察前線。
經過仔細觀察,皇太極興奮地説出了一句話,就此註定了洪承疇與十三萬明軍將士的悲劇命運。關於當時的情況和皇太極的話,史書上是這樣記載的:“(皇太極)橫窺洪陣久之,見大眾集前,後隊頗弱,猛省曰:‘此陣有前權,而無後守,可破也!’”
相信大家也看明白了,洪承疇的排兵佈陣是頭重尾輕的,兵力集結於前鋒,後隊十分空虛。皇太極很快針對明軍的弱點進行部署,將大批清軍轉移至松山與杏山之間,在王寶山、壯鎮台、寨兒山、長嶺山、劉喜屯、向陰屯、灰窯山、南海口一線紮營,切斷了明軍糧道。
清軍紮營後,又立即開挖戰壕,“各處挖壕斷絕松山要路”,將洪承疇的十三萬明軍包圍在了松山一帶。
陷入包圍歷來是兵家大忌,皇太極的部署,讓洪承疇的大軍瞬間陷入十分被動的境地。
“欲戰,則力不支;欲守,則糧已竭。”(《清太宗實錄》卷五十七)
八月二十日,明軍為了突破清軍包圍,開始發動進攻。皇太極一面指揮清軍頂住明軍進攻,一面繼續組織士兵挖掘戰壕,加固包圍圈,還派阿濟格等人率一支清軍攻筆架山,奪取了明軍屯放在那裏的大量軍糧。

到了八月二十一日,清軍已將包圍圈鞏固,於是主動到明軍陣前挑戰,明軍也大舉出動,松錦之戰中最激烈的一仗就此打響。
戰鬥開始後,明軍紅夷大炮、佛郎機齊放,火繩槍兵和弓箭手將無數彈丸箭矢射向清軍,騎兵、步兵、車營更是不斷衝擊清軍防線。
清軍也以死相拼,炮兵用紅夷大炮與明軍對轟,騎兵、步兵則與衝陣的明軍近距離搏殺,場面蔚為壯觀。
清軍的紅夷大炮和之前挖掘的戰壕在決戰中發揮出了巨大的作用,明軍雖然竭力突圍,但在清軍的炮擊下傷亡很大,更是屢屢被清軍的壕溝所阻。除數千明軍騎兵拼死突出重圍外,其餘明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依舊被清軍困在包圍圈之內。眼見突圍無望,洪承疇只得下令收兵,繼續與清軍對峙。

六、潰敗
當晚,洪承疇召集將領們開會,商討下一步作戰計劃。洪承疇在會上慷慨激昂,表示現在堅守是死,不戰亦死,如果拼死一戰還有一線生機,勉勵大家明天再與清軍決一死戰。
然而,各鎮總兵基本都已心懷去志,不少人主張先設法突圍回寧遠取糧之後再戰,監軍張若麒也認為現在大軍只剩三天存糧,應該先設法回寧遠取糧。
眼見軍心渙散,洪承疇明白想再拼死一戰擊敗清軍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於是同意向寧遠方向突圍。他下令將明軍分為左右兩路,左路由王樸、唐通、白廣恩部組成,右路吳三桂、馬科、李輔明部組成,兩路按照他的命令相互側應,於初更時分一齊突圍。
然而還沒到時間,有一個人卻先跑了,他就是大同總兵王樸。陷入包圍之後,明軍本就軍心惶惶,一旦有人開溜,逃跑的口子自然就收不住了。一時間,各鎮總兵及其麾下的將士們四散而去,爭當逃跑先鋒,原本的有計劃突圍變成了無組織無紀律的大潰逃。
對於當時的情況,明末清初文人谷應泰有一段生動的描寫:“各帥爭馳,馬步自相蹂踐,弓甲遍野,遙望火光,謂敵兵在前,走還,迂伏,大潰。”
亂了,全亂了!一片混亂之中,洪承疇還算鎮定,他召集了未逃跑的玉田總兵曹變蛟、前屯衞總兵王廷臣和遼東巡撫丘民仰及一萬多兵馬進入松山城死守。皇太極自然不放過,立即讓清軍將松山城圍得如同鐵桶一般,曹變蛟多次率軍出擊,均被圍城清軍擊退。
洪承疇無奈,只得困守孤城苦苦支撐。就這樣,洪承疇救援祖大壽不成,自己反而成了第二個祖大壽,明朝在遼東的局勢急劇惡化。
沒跑的倒黴,跑了的就更慘了。皇太極原本料到明軍會突圍,正率軍嚴陣以待,結果卻偵知明軍已經崩潰四散而逃,高興之餘立即進行了周密部署:多爾袞等人率領四旗軍隊以及科爾沁部蒙古兵在錦州附近佈防,切斷錦州至塔山的道路;正黃旗騎兵鎮國將軍宗室巴布海等人率領部分兵馬在塔山附近佈防;蒙古固山額真庫魯克達爾漢阿賴等人率一批蒙古兵在杏山附近佈防;正黃旗固山額真譚泰率一支軍隊在小淩河口附近佈防,以阻擊明軍沿海逃竄。
皇太極囑咐手下諸將,各軍當根據形勢靈活機動,敵軍如有百人則以百人追之,如有千人則以千人追之,如果敵軍眾多,則躡後追之,各軍緊密配合,務必將明軍一網打盡。
在皇太極的部署下,潰逃的明軍在逃跑途中慘遭清軍炮轟箭射、圍追堵截,死傷無數。
王樸率軍先逃之後,吳三桂也緊隨其後,與王樸結伴同逃。兩人沿海一路逃竄,屢遭清軍堵截,傷亡慘重,倉皇逃入杏山城。八月二十六日,王樸、吳三桂又從杏山出發逃奔寧遠,在必經之地高橋再遇清軍,幾乎全軍覆沒,王樸、吳三桂在親兵的拼死護衞下僥倖逃走。
李輔明原本也率軍往杏山方向逃竄,但在途中連續遭到清軍圍攻,無奈之下只得改變路線逃往中左所,結果又在臨近中左所時被清軍南北兩面夾擊而無法入城。最終,李輔明在部下死傷累累的情況下拼死率殘部逃入寧遠,這才總算能喘口氣。

其他各路逃跑的明軍,遭遇與王樸、吳三桂、李輔明類似,都在清軍的層層剿殺下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最終逃回寧遠的明軍將士,僅剩兩萬人左右。
有意思的是,雖然各部傷亡慘重,但逃跑的各鎮總兵卻都得以生還。在松錦之戰中扮演了壞事角色的張若麒、馬紹愉二人也真是衰人走狗屎運,居然成功躲過清軍截殺,從小淩河口登上漁船走海路逃走。被困在松山的洪承疇要是知道這兩個傢伙居然毫髮無損地回去了,估計得氣暈過去。
在此順便對吳三桂多説幾句,自清軍兵圍錦州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吳三桂的表現,是可圈可點的,這在前面也早已提到。洪承疇也因此對吳三桂讚不絕口,視為左膀右臂。
而吳三桂之所以會對救援錦州如此積極,恐怕有一個私人原因,那就是被困在錦州的祖大壽,是他的舅舅。為了國家、為了舅舅,當時年輕的吳三桂在松錦之戰前期率軍英勇奮戰,屢立戰功。
然而大軍被圍之後,吳三桂的表現,卻與之前判若兩人。國家、舅舅什麼的都顧不上了。應該説,松錦之戰,讓吳三桂的性格特點淋漓盡致的展現了出來。他那秉持民族氣節又經不起考驗的矛盾屬性,在日後對中國的歷史進程產生了更大的影響。
有點扯遠了,再説回戰局。大致到了八月二十九日,清軍已經將明軍各路潰兵屠殺殆盡。接下來看看清軍的戰果:“是役也,計斬殺敵眾五萬三千七百八十三,獲馬七千四百四十匹,甲冑九千三百四十六件。明兵自杏山,南至塔山,赴海死者甚眾,所棄馬匹、甲冑以數萬計。海中浮屍漂盪,多如雁鶩。”(《清太宗實錄》卷五十七)
值得一提的是,不少明軍將士在一片混亂之中依舊錶現出了寧死不屈的錚錚鐵骨,據朝鮮史料記載:“漢人視死如歸,鮮有乞降者。擁荷其將,立於海中,伸臂冀蔽,俾不中箭,不失敬禮,死而後已。”
不過,大潰敗之下,氣節並不能建功立業,只能平添更多的悲壯!

七、終結
將明軍各路潰兵屠殺殆盡之後,皇太極再次調整了清軍部署:濟爾哈朗等人率軍圍困錦州;多鐸等人率軍圍困松山。除了繼續圍困松錦之外,皇太極還派蒙古科爾沁部親王武克善等人率一支軍隊駐守高橋及杏山附近,以防明軍援兵。
為了防止洪承疇率軍突圍,清軍不僅在松山城外佈設了大量營壘和火炮,還挖掘深壕,壕上樹樁,樁上系以繩索,在繩索上綁上鈴鐺,鈴鐺邊又養着狼狗……真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在清軍如此嚴密的包圍之下,松山與外界的聯繫被完全切斷,城內的明軍突圍不成,處於坐以待斃的狀態。
遼東前線慘敗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般震驚了整個大明王朝。崇禎接到敗報,差點當場暈過去,穩住心神之後,他連下嚴旨,命文官武將們設法解松錦之圍。但是此時再組大軍救援,對於明朝而言已是天方夜譚。明朝官員們對皇帝的旨意敷衍推諉,解救松錦之事一拖再拖。
崇禎命順天巡撫楊繩武督師解救洪承疇,楊繩武龜縮不敢出戰。崇禎皇帝於是以兵部侍郎範天完代替楊繩武,結果範天完也不敢出戰。崇禎既氣憤又無奈,與眾臣商議之後決定派副將焦埏率軍救援。
焦埏倒不是縮頭烏龜,毅然率軍前往。不過此時明廷能調撥的軍隊和錢糧都十分有限,援軍出山海關不久後就遭遇清軍,全軍覆沒。焦埏失敗後,遼東巡撫方一藻在崇禎的嚴厲催促下召集諸將商議救援事宜。結果大家都默然不應,只有副將楊振主動請行。
方一藻於是又拼湊起一支軍隊讓楊振前往救援。楊振率軍在呂洪山遭遇清軍重兵打擊,兵敗被俘。被俘後,楊振勃勃不屈,終因不肯為清軍效力而遭殺害。
兩次救援失敗之後,再無人敢出戰。明朝對松錦的救援實際處於停滯狀態,任由被圍的明軍自生自滅。
洪承疇在松山城的處境越來越艱難。為了鼓舞大家堅持到底,洪承疇與全軍將士一起,每天只吃一碗飯。然而到了第二年,也就是1642年二月,松山城內糧食、戰馬還是吃盡了。
松山副將夏承德不願困死城中,秘密派人與城外清軍約降。二月十八日夜間,清軍在夏承德的接應下攻入松山城,洪承疇、曹變蛟、王廷臣、丘民仰、祖大樂(祖大壽堂弟)等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均被擒獲。
皇太極接報後,下令將曹變蛟、王廷臣、丘民仰等一百多名明朝文武官員及三千零六十三名明軍士兵就地處決,將洪承疇、祖大樂帶回瀋陽,並將松山城夷為平地。
洪承疇、祖大樂不久後皆降清,然而崇禎接到松山城陷的消息後,以為洪承疇壯烈殉國了,在北京親自主持祭奠洪承疇的儀式,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據《通鑑輯覽》等書記載,當祭典進行到尾聲時,突然飛馬來報,告知洪承疇沒死,而是降清了。崇禎與文武百官剛剛還在為“壯烈殉國”的洪承疇痛哭流涕,聞報之後頓時傻了眼,只好擦乾鼻涕眼淚,草草結束祭典,成了一段千古笑柄。
松山城陷之後,清軍加緊了對錦州的圍攻。此時的錦州,情況與松山類似。到了三月十日,無計可施的祖大壽率七千殘兵向清軍投降,皇太極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錦州。
清軍入錦州後,雖然對祖大壽禮遇有加,但卻將錦州全城洗劫一空。錦州城內的部分軍民奮起反抗,慘遭清軍殺害。
拿下松山、錦州之後,清軍又將矛頭對準了塔山和杏山。在這松錦之戰的最後階段,清軍的紅夷大炮再次展現出巨大的作用。四月八日,清軍在塔山城西佈設大量紅夷大炮,用炮轟擊城牆,城內明軍雖然開炮回擊,但依然不敵清軍猛烈的炮火。次日,塔山城牆被轟開二十餘丈,清軍蜂擁而入,城內明軍七千餘人苦戰不支,最終全軍覆沒。
四月二十一日黎明時分,清軍又集結大量紅夷大炮猛轟杏山,杏山城牆被毀二十五丈,城內六千多軍民被迫投降。
佔領杏山後,清廷滿洲貴族和漢人官員們紛紛向皇太極建議,乘勝大舉進攻寧遠,拔掉這個明朝在關外的最後重鎮。不過歷時兩年多的戰爭,不僅讓清軍十分疲乏,急需休整,更讓整個清國錢糧物資極度短缺,需要休養生息,加之此時明朝已經派人向清求和,皇太極思慮再三,決定放棄進攻寧遠的計劃。
松錦大戰就此終結,以清大勝、明大敗告終。

八、後續
1642年正月,在松錦大戰步入尾聲之時,崇禎終於因為前線慘敗指示兵部尚書陳新甲主持對清的議和事宜,派遣從前線逃回的馬紹愉為使臣,向清求和。
剛開始,皇太極對明方是否有議和的誠心表示懷疑(畢竟以前被狠狠傷害過),要求馬紹愉出示明朝皇帝的明確旨意,並拒絕了明方讓清軍停止進攻的要求。馬紹愉將清方的要求告知明廷,崇禎於是頒佈敕諭給陳新甲,由馬紹愉遞交清方。這道敕諭內容如下:
諭兵部陳新甲,據卿部奏:遼瀋有兵息休民之意。一中朝未輕信者,亦因以前督撫各官未曾從實奏明。今卿部累次代陳,力保其出於真心。我國家開誠懷遠,似亦不難聽從,以仰體上天好生之仁,以復還我祖宗恩義聯絡之舊,今特諭卿便宜行事,差官宣佈,取有的確信音回奏。
從這道敕諭的內容可以看出,即便戰局已經惡化至此,崇禎卻依舊擺着“天朝上國”的架子,字裏行間頻頻流露出教訓“蠻夷小邦”的口氣。弄得好像是清戰敗了,屈膝嚮明求和,而明廷寬宏大量恩准了議和請求。
皇太極看了敕諭後,自然十分不滿,不僅拒絕接受,還聲稱這道敕諭可能是假的,堅決要求馬紹愉回去帶新的旨意來。馬紹愉無奈,只得離開瀋陽並派人回京嚮明廷彙報情況。
就在明清議和陷入僵局之際,松山、錦州、塔山、杏山先後落入清軍之手,明廷的談判籌碼急劇減少。五月十四日,以馬紹愉為首的明朝使團帶着新的敕諭來到瀋陽,這次的敕諭比之前的在言語上要緩和許多。皇太極讓已經降清的洪承疇等人辨認敕諭上的印章,確定敕諭為真後,命手下大臣與明朝使團開始談判。
經過約半個月的磋商,明清雙方達成的條件基本與皇太極以往提出的相同,大致有如下幾項:
一、兩國遇有兇吉大事,應遣使慶弔。
二、每年明向清饋黃金萬兩、白銀百萬,清嚮明饋人蔘千斤、貂皮千張。
三、清方叛逃至明方滿洲、蒙古、漢人、朝鮮人,明方須遣返給清方;明方叛逃至清方者,清方須遣返給明方。
四、以寧遠雙樹堡中間土嶺為明方界,以塔山為清方界。以連山為適中之地,進行互市貿易。
到了六月三日,明朝使團離開瀋陽。皇太極不僅設宴款待,還派兵護送使團離境,可謂對議和成功充滿了期待。
然而讓皇太極沒想到的是,此次議和因為一個意外事件再次告吹,讓他那既不幼小更不純潔的心靈再次受到了嚴重傷害。
馬紹愉回寧遠後,將談判的詳情寫好派人交給陳新甲,陳新甲看過之後就隨手放在書桌上,然後忙別的事去了。結果,一個人在錯誤的時間,進入了錯誤的地點,看到了不該他看到的東西。
這個人是陳新甲的書童,他走進陳新甲的書房看到了這封文書,誤以為是需要發佈的塘報,於是按照以往的慣例拿出去抄傳。
這下麻煩了,由於害怕輿論壓力,此次與清議和,明廷也是在暗中進行的,絕大多數官員都不知道。陳新甲書童的一個無心之過,讓這個秘密突然公開了出去。頓時朝野譁然,言官們紛紛上疏彈劾陳新甲。一時間,陳新甲成了人人唾棄的“賣國賊”,陷入了輿論漩渦之中。
由於議和是皇帝之命,陳新甲對此據理力爭,以為崇禎會站在自己一邊。然而極好面子的崇禎再次屈服於輿論壓力,非但不承認自己下過議和指示,反而將“議和之罪”全部推到了陳新甲頭上。正好松錦慘敗陳新甲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於是將陳新甲處死。明清議和再次被擱置起來。
不少歷史學家認為,明朝喪失這次議和的機會十分可惜。我卻覺得,即便此次議和成功,即便議和成功後清也遵守和約不再攻明,但精鋭主力部隊被摧毀的明朝,也已經無力鎮壓國內風起雲湧的農民起義,難以挽回滅亡的命運了。所以這次議和成功與否,其實並不是太重要。
相比之下,我倒覺得大家應該以史為鑑,從陳新甲的悲慘遭遇中吸取教訓,重要的文件一定要記得及時收好,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除了陳新甲之外,還有兩個人也因松錦之戰的慘敗而被處死。王樸因為在關鍵時刻帶頭逃跑被追責,處以死刑。張若麒因為在關鍵時刻胡亂提議被追責,也被處以死刑。其餘幾位逃回來的總兵則被降級留用(畢竟還需要他們打仗,不能都殺了)。
朝中的言官們對這樣的處理結果自然十分不滿,紛紛向上疏要求將逃跑的總兵全部處死。面對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盡會製造輿論引起騷動的言官,崇禎終於強硬了一回:“誰再囉嗦,誰就替朕去遼東對付清軍!”
這下就不好玩了,言官們紛紛閉嘴,關於松錦大戰的責任追究問題就此畫上句號。
敗後追責,於事無補!

九、總結
空前慘烈的松錦大戰結束了,以明的慘敗告終。對於此戰的巨大影響,明末清初著名歷史學家談遷一語中的:“九塞之精鋭,中國之糧芻,盡付一擲,竟莫能續御,而廟社以墟矣!”
松錦之戰的慘敗,不僅讓明朝苦心經營數十年的關寧錦防線土崩瓦解,更給明軍主力以毀滅性的打擊。如果把一個王朝比作一棟房子,朝廷是房頂,百姓是地板,那軍隊,就是支撐起房子的牆面。而松錦之戰,則讓大明王朝這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房子,徹底失去了賴以支撐的承重牆。此戰過後,明朝的滅亡已經不可挽回,只剩時間問題了。
今天的我們翻開這段歷史時,不禁要問,明朝為何會敗得如此之慘?又有哪些人該為此負責呢?
首先,洪承疇作為前線主帥,對松錦之敗負有不小的責任。前面已經説過,松山決戰時,洪承疇佈置的陣型頭重尾輕,大軍集於前鋒,後隊偏弱,松山與杏山之間地區的兵力十分空虛,給了皇太極以可乘之機。其實在當時,明軍內部也有人發現了這個問題,大同監軍張鬥就建議洪承疇撥出一部分兵馬駐防長嶺山一帶,做到首尾兼顧,保障好後勤通道。結果洪承疇卻説:“我十二年老督師,若書生何知耶?”否決了張斗的建議。此事在《國榷》與《崇禎實錄》中均有記載,當屬史實無誤。
不過,正如洪承疇自己所説,作為一個在軍事領域混了十二年的人,他未必沒有意識到後方空虛的問題。而他之所以會顧首不顧尾,可能與諸多因素有關。關於松山決戰時的參戰兵力,明軍為十三萬,這在諸多史料中均有記載。而清軍的數量,沒有明確記載,按照一些歷史學家的估計,大概也在十一萬至十三萬之間。而清軍的戰鬥力強於明軍,這在歷次大戰中均有體現。
因此,洪承疇在朝廷死催着要速戰速決的情況下,只能硬着頭皮集中兵力使勁向前攻,顧不得後方了。而且,1619年的薩爾滸之戰,明軍之所以慘敗,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兵分四路,以至於被努爾哈赤各個擊破。洪承疇充分吸取了薩爾滸之戰明軍慘敗的教訓,卻又吸取得過於充分了,視分兵為大忌,陷入了另一個極端中。
其次,以王樸為代表的一干逃跑總兵,也是慘敗的直接責任人。明軍被圍後,其實實力尚強,拼死一戰突出重圍並非不可能。而王樸等人身為大將,關鍵時刻卻貪生怕死,率先逃跑,以致局勢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所有該為松錦之戰的慘敗負責的人當中,張若麒、馬紹愉、陳新甲以及崇禎皇帝朱由檢是被指責得最多的幾個人。甚至在當時,就有人説恨不得將張若麒、陳新甲等人“生啖其肉”(當然不敢説要吃皇帝的肉)。
誠然,張若麒、馬紹愉、陳新甲説動皇帝,改變了洪承疇穩紮穩打、攻守兼備的戰略方針,是明軍在松錦之戰慘敗的重要原因。但如果結合當時的全國局勢,其實無論是位居兵部尚書的陳新甲,還是位列九五之尊的崇禎,也都有無奈之處。
陳新甲催促洪承疇速戰的理由,是“兵多餉艱”。應該説,這個理由確實是實事求是的。明朝自中期以來,一直存在財政問題。到了崇禎時期,北方多省已經連續乾旱多年,“赤地千里,顆粒無收”,以致天下大亂,農民軍流竄各省作戰,將明朝攪得天翻地覆,關外的清軍也時不時來搶一把,讓明朝雪上加霜。這一切都讓明廷税源枯竭,收入不斷減少,陷入了巨大的財政危機之中。在如此困境中,還要為集結於遼東的十幾萬大軍提供天文數字的糧餉,實在是讓明廷不堪重負。
除了糧餉短缺之外,明朝內部的農民起義問題也是明廷決定速戰速決的重要原因。1639年,原本已經嚮明廷投降的張獻忠再次起義,躲入深山數年的李自成也隨後從商洛山中殺出,再舉義旗。在之後的一兩年時間裏,各路農民軍戰湖北、入四川、進河南,再一次攪動天下,讓明朝的統治岌岌可危。如此危局之下,明廷自然急於儘早結束與清軍的戰爭,以便從遼東抽調精鋭主力軍入關鎮壓如火如荼的農民大起義。
所以我認為,對於明軍在松錦之戰中的慘敗,要説責任,大家都有責任,要説委屈,個個都很委屈。其實問題的根本在於,不是誰該為戰敗負責,而是明朝原本就不該在國勢危如累卵之際,完全不顧國力以窮兵黷武之勢與清打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決戰。在尚有餘力之時與清議和,集中力量解決內部問題才是救亡圖存之道。
在松錦之戰結束後不到兩年的1644年,已經是“大順皇帝”的李自成率領農民軍以排山倒海之勢殺向北京。同年三月十九日,大明崇禎皇帝朱由檢在煤山自縊身亡,統治華夏二百七十六年的大明王朝就此落幕。
沒人知道崇禎皇帝在臨終前想些什麼。但是我想,他或許會想想松錦之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