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爽
關於考試應試這件事，即使我們尚未找到更人性化的替代方式，也起碼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去幫助學校、機構和整個社會“內卷”我們的下一代
小女兒在倫敦私立女校就讀，11月4日，她們學校有個化學小測試。她一個好友覺得沒考好，在課後一直哭。
小女兒去安慰好友：你看那邊哭的13年級同學，她們是因為人生目前最重要的大學入學考試沒考好，你這個比起來，算什麼？
放學回家的路上，小女兒複述的時候，嘆了口氣：“其實我這麼説也沒用，她（指好友）下次再考試還是會哭，除了她自己的個性，也有她父母給她的壓力。當然，在我們這樣的學校，肯定會有那種感覺：如果成績不好，誰都不會喜歡你。”
“雖然學校從來不排名，老師也不會比較學生的分數，但家長肯定在乎，我們自己也在乎，所以會多瞭解一下（別人的分數）。這個既有對自己的要求，也有不服氣，或者不認輸，反正，很複雜。”
話鋒一轉，小女兒接着説：“我沒來得及跟你説週三我們的班課吧？是班級老師B上的，他談到學校的考試文化——他説很不喜歡考試這件事，比如每次考試後，各科老師還是會有一個分數排名，然後把每個學生的名字列在上面，雖然這個不會透露給學生和家長。而分數這件事，其實是可以用時間換來的，比如，在一個科目上工作12小時，就能多得一分，這個成績是學生用超時學習換來的。在學校裏，包括大學，超時學習似乎是一個不需要考慮公平與否的選擇，好學生都會習慣超時學習。但是，在工作中就要考慮，是不是值得超時工作。B老師説，他不會把單一的考試成績跟學生在課業上的潛力聯繫起來，更不會作為判斷好學生或壞學生的標準。但他希望更多的學生和家長能明白，並且接受這一點。”
小女兒用了“有毒的文化”來形容學校的考試。我提醒她，評估體系是人類社會的發明之一，目前我們還沒有看到更好的其他辦法。英國私校之所以師生比高，就是嘗試用更多的形成性評估（formative assessments ）替代總結性評估（summative assessments）：前者是個性化的，而後者則是統一標準。
小女兒説：“不夠，很不夠！不然我的好友會為了一個小考試哭那麼久嗎？其實我自己也有這種問題，數學考試時，我就會很焦慮。雖然你很好，從來不問我考試成績如何，也不跟別人比。”
“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尋找為什麼我會對數學考試那麼焦慮的原因。我還記得上中學後的第一次數學考試，兩張試卷，第一張容易，是算數，我得了68分，年級平均分是80多；第二張不能用計算器，很難，年級平均分70多，但我得了97。”
“沒想到5年前的這個小考試你還記得呢？那個不重要啊，但你哭了半天，對吧？”她一説，我也想起來了。“當時我還取笑你，這麼低的分，太好玩了。”
“媽媽你這樣是不對的，那個低分對我打擊很大。對，你抱過我，（假裝）同情我，但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你沒有明白那個低分對我意味着什麼。另外，那次其實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如果我不把它當成一個意外，而是去找出原因，看看自己為什麼會考砸了，我也不至於到12年級了還會一到數學考試就緊張。我是被考試評估這種單一價值觀影響了，才會這樣。”
我很鄭重地跟女兒道歉，再次擁抱了她。
她説：“沒關係，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成長過程。現在我知道這是考試文化的問題了。但回到5年前，你還是不應該覺得好玩兒。”
是，非常對。沒想到，5年前一個不假思索的行為，被孩子記到了今天。如果能回到5年前，我一定會在女兒拿到68分的一剎那，用另一種方式陪她重新度過。
無獨有偶，11月6日是英格蘭最著名的公立學校之一——Holland Park School的校長霍爾退休之日。霍爾在位21年，拿着28萬英鎊的全英最高年薪，卻被指控是“有毒文化”的代表。而該校因為有很多著名的左翼父母，比如前教育大臣、現住房事務部部長邁克爾·戈夫和前下議院院長約翰·考伯。這次校長退休被稱作不得已的離職，因為今年9月，一百多名已畢業學生聯名寫信給教育監管部門，説學校以考試成績為宗旨，學生生活充滿了“退學”“懲罰”“歧視”等“有毒”環境——而這所學校一直在英國教育部門的“優秀學校”名單上。
聯名信列舉了6大類“罪狀”，從學校沒有提供教牧關懷，到管理不善，比如學校會干預學生的課外時間，包括週末作業；再比如學校會讓一些被稱作“作業不整潔”的學生把整本作業謄抄在新本子上，還有翻閲學生的作業本、挑出錯誤當眾朗讀，在學校的公眾顯示屏放上犯錯誤學生的照片。在聯名信上簽名的學生裏面，有不得不看心理醫生並轉學的所謂“差生”，也有最後考入牛津、劍橋等頂尖大學的“尖子生”——他們都實名控訴學校給他們留下了終身創傷。
現在，校長雖然離職，但地方政府和英國教育部的調查還在繼續，並由獨立調查機構啓動了針對所有已畢業校友的問卷調查。
這些，希望都能給家長們敲響警鐘。關於考試應試這件事，即使我們尚未找到更人性化的替代方式，也起碼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去幫助學校、機構和整個社會“內卷”我們的下一代。
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希望我們的教育和家庭教養，也能夠獨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