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古今看世界
柳哲
如今絕大多數的革命烈士,都已魂歸故里,含笑九泉!但也有為數不少的“中共特工”,卻是魂斷台灣,湮沒無聞。安徽省蕭縣籍的中共“特工”侯文理,就是其中的一位。
1916年陰曆二月初二,侯文理出生於安徽省蕭縣(原屬江蘇蕭縣)趙樓鄉新莊村。1938年,朱德發展著名作家曹聚仁先生的胞弟曹藝先生為特別中共黨員,指派侯文理做其“單線聯繫人”。
曹藝率領汽車部隊出征印緬,參與抗戰,侯文理一直追隨曹藝先生。解放前夕,他與曹藝策反國民黨部隊203師投誠。1950年前後,他奉命以商人身份為掩護,被派往台灣參與策反與情報工作。1953年,他因身份暴露而被捕入獄。1958年7月8日,在台灣英勇就義。
曹藝回憶戰友侯文理
曹藝先生一直在苦苦尋覓他的特別黨員“單線聯繫人”,曹藝先生2000年8月21日逝世的時候,侯文理在台灣的生死之謎,一直未被解開。曹藝先生在逝世前不久的2000年8月15日,在病牀上仍向黨組織強烈要求回到黨的懷抱的申請報告中,一份名為《關於單線聯繫人侯文理情況的補充材料》中,如此寫到侯文理:
“1937年,我接受朱總司令的命令回到白區後,思想並未真正明白:不過組織生活、不交黨費、不向領導請示彙報,還算什麼共產黨員?不久朱總司令讓剛從延安抗大畢業的傅正明回到西安,指定他幫助我更好地利用‘協糧’任務,為延安我軍機械化部隊輸送人才、物資,陝西省委書記兼紅軍西安聯繫處副主任徐彬如指派侯文理(侯燦章)作為我的單線聯繫人,從此,侯和我一起到澠池、桂林、貴陽、河池以及遠征印度緬甸,大敗日寇,凱旋而歸回到昆明、貴陽、洛陽、鄭州,離開輜汽六團後,我被調到蔣軍聯合勤務總司令運輸署、南京軍運總司令部、杭州軍運指揮所,我和侯文理在一起活動直至1948年,侯文理去浙江龍游湯恩伯的二線兵團203師卧底,1949年4月,他邀我去金華幫他策動203師起義後,整修拋棄運輸汽車工作,而後,兩人先後到南京二野。在敵工部部長袁血卒安排下擔任不同任務,1949年冬,侯文理在袁部長派遣入大西南做瓦解敵軍機械化部隊工作時,我請他把我的政治身份交待清楚,他説對敵工作稍縱即逝,只要我們找到孫象涵,大家的政治身份自然一舉而清。我倆匆匆分手,侯後來又被西南軍區敵工部派往台灣,從此音信斷了。1980年後,我費盡周折,打聽到以下情況:
1、1982年我到北京碰到孫象涵同志(孫解放後是機械工業部的技術領導幹部)。他説,1949年侯文理在山東和他見過面,侯對他談到我是特別黨員與我單線聯繫的事,侯後來也成為特別黨員。
2、1982年我到北京找袁血卒部長(他早已轉任民政部副部長),他説他在轉業前把他經手派遣去敵後的工作人員一一分別做了交待,侯文理的檔案總參二部有案可查,侯的家屬由總參二部主動作了聯繫(文革中侯的愛人張勵凡和子女被打成敵特家屬),文革後袁部長主動替他們作了平反。
3、1985年,侯文理的愛人張勵凡託她的至親馮顏章老人從西安來南京告知:“侯文理在台灣早已被捕入獄,長期監禁,歸來無望”。我問他消息來源,他説是總參二部告知張勵凡的。
4、1996年冬,一個在台灣的舊部傅長恩告訴我,侯在台灣開展瓦解蔣軍活動時不慎被特務人員偵破,被逮捕進陸軍監獄,傅因曾收留侯在家食宿受到株連,也被捕入獄,以窩藏叛逆、知情不報罪被判刑兩年。傅出獄後被開除軍籍,為謀生進入教會後,成為顧問牧師,地位相當高。其間,他有意識結交軍政上層人物,也沒有打聽出侯文理的確切消息,侯存在的可能性很小了。
根據以上情況,侯文理的身份已可證明,我的特別黨員身份也應能查實。”
侯希賢回憶父親侯文理
侯文理烈士,由於早年參加地下黨的秘密工作,解放後又被組織派往台灣參加隱蔽戰線上的愛國工作。由於工作性質,要嚴守秘密,即使對家人,也要守口如瓶。作為妻子兒女,對於侯文理的革命情況,知之甚少。為了緬懷侯文理烈士,筆者專門電話採訪了侯文理先生的長子侯希賢先生。
侯希賢先生告訴筆者説:“2013年12月17日,我在網上有幸看到了解放軍總政治部聯絡部,在北京西山森林公園為50年代在台灣隱蔽戰線工作而犧牲的無名英雄,建設了一座紀念廣場,並刻上了846個無名英雄的名字,在廣場的名單中,看到了我的父親侯文理的名字時,我不禁老淚縱橫。父親侯文理50年代在台被國民黨秘密殺害,半個多世紀,無人知曉,如今終於大白於天下,可以告慰先父,告慰英魂了。
1950年由於叛徒出賣,使台灣我黨地下組織遭受了幾乎毀滅性的破壞,侯文理被派台灣後,處境艱難,被捕後和部隊及家人失去了聯繫,60多年了,家人一直在苦苦尋找始終渺無音訊,直到2011年1月23日《環球時報》刊登的“台灣存數百名中共特工遺骨無人認領”的文章並公佈了中共特工遺骨名單,在此名單中看到了侯文理的名字,我們家人百感交集,知道了苦苦尋找了幾十年的父親的下落,知道了父親的遺骨在台灣已默默躺了數十年。我們通過情況瞭解到目前骨骸安放在六張犁靈骨塔二樓一排三層六號位置。
父親侯文理走後,沒留下什麼東西,但在我們的印象中他是文武雙全的英雄,愛好書法、京劇、籃球以及精準的槍法和精湛的汽車駕駛技術。由於離開年代太久,後人知道他的事蹟以及情況太少。過去在國民黨潛伏中的相關的情況,大多是從他的親密戰友曹藝將軍的一些回憶文章以及曹藝將軍的女兒曹景滇那裏瞭解到的。在台灣的一些情況,則由“台灣戒嚴時期政治受難者協會”的知情人士提供的鮮為人知的材料中才有所瞭解。
父親侯文理深入敵營多年,為革命出生入死,表現了一個共產黨員的堅貞不屈與堅定信念,最後為自己的信仰和祖國的和平大業奉獻出生命。當時離開大陸時,雖然家中有年事已高的父母和年輕的妻子及四個尚未成年的兒女,但他仍然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這條為祖國和平統一而奮鬥的道路。”
侯希賢先生為了讓大家更多地瞭解他父親侯文理烈士的生平與革命事蹟,繼續介紹道:
“侯文理,又名侯燦章,1916年出生於安徽蕭縣(原江蘇蕭縣),30年代參加革命,一直為我黨從事地下工作。1937年,陝西省委書記徐彬如指派侯文理,作為受命於朱德總司令回到白區工作的曹藝同志的單線聯繫人。
曹藝先生,是受我黨派遣打入國民黨的地下工作者(蔣軍輜汽六團少將團長),侯文理作為曹藝將軍的單線聯繫人,在曹藝部下任職,曾受訓於國民黨陸軍輜重兵學校軍官隊四期。他在曹藝將軍輜汽六團活動期間,接受的特別任務是為我軍建立機械化部隊輸送人才、物資。他利用汽車部隊多次向延安運送革命進步青年,接送延安軍政領導同志,往返於陝北道上。張富天工程師就是當時在中國汽車界赫赫有名的第一代汽車專家,他撰著的《張富天汽車修理學》是當時的權威著作之一。張富天多次與八路軍接觸後,對八路軍產生了敬佩和景仰,後來他通過侯文理介紹,見到了董必武,更堅定了他去延安的決心,當時我軍建設機械化部隊,急需像張富天這樣的專家。
任務完成後,侯文理和曹藝隨中國遠征軍一起,輾轉澠池、桂林、貴陽、河池,最後遠征印度緬甸,大敗日寇,凱旋而歸,回到昆明、貴陽、洛陽、鄭州。並在當時聞名的遠征軍徵輪球隊,擔任領隊。
離開輜汽六團後,侯文理卧底在蔣軍湯恩伯203師,擔任該師中校警衞營長。1949年,同曹藝一起策動金華國民黨203師部隊起義,並將機械化設備等交付給解放軍二野。之後曹藝將軍與侯文理兩人,先後到南京二野在敵工部部長袁血卒的安排下,接受不同任務。1949,侯文理被解放軍二野敵工部派遣入大西南做瓦解敵軍機械化部隊工作。
1950年,侯文理被解放軍二野敵工部秘密派遣台灣執行任務,由香港進入台灣後,利用特殊關係,進入國民黨保密局工作,以瞭解保密局工作及中美合作關係情況,同時在國民黨內部做策反工作。1953年,在瓦解策反敵營中,不幸被保密局逮捕,時年39歲。在被押中,他始終保守黨的秘密,保守着自己的真實身份,1958年7月8日,他被作為國民黨叛徒,以政治叛亂犯罪名,被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殘忍處決。”
侯文理烈士的珍貴家書
侯希賢珍藏至今的唯一的一封父親臨別時的特殊家書,竟然成了父親的遺書。睹物如見人,父親遺骨仍飄零台灣,不禁悲從中來。這封家書,落款“父諭”,寫於9月30日,當寫於1949年9月30日,建國前夕。將這封烈士的遺書,整理發表,以示對烈士的深切緬懷。
家書這樣寫道:“希賢我兒:在百忙中我抽空回去,目的是:一是看看你大老太太和你爺爺、奶奶,大祖父母、三祖父母、小祖母等;二是看看你們讀書的情形,我最愉快的是闔家老幼均安康,我最失望的是你們竟翫忽了讀書這個大問題,古人好學能利用囊螢映雪來説明苦於讀書,就是我在讀書時代,也萬般困難中去想辦法讀書,你們現在不同了,動輒是沒這沒那,不去想辦法,一味去玩,好高騖遠。
現在我們的國家,是要在新民主主義的召號下來建設新的人民共和國了,那是要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了,你們現在不知努力讀書,才能在什麼地方出,岳飛不是也説“休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的警語嗎!?你和你的大年弟紹文哥等,都是少年而不是童年了,你們應該痛悔過去的不努力,白白把歲月混過去了,是多麼可惜呢?我對你們的教育是顧不到的,我擔心着你的前途。寒假最好還是城裏來跟你大讀書比較可靠的。
你現在是十五歲的少年了,在鄉下本可當個大人做事,然而你很幸福竟過着等閒而傲氣十足的生活,家事不管外事不知,十五歲快十六了,將永遠讀着小學,實在是愧煞,你再看看你的津浦表哥及良英表妹,他們已是立德立人的標準少年了。
今後你應該如何來努力趕上他們,去學一個好青年,來領導着你的這些妹妹、弟弟去向好路上走,否則你們將永遠是落伍的,沒有前途的。這裏我要給你們規定幾件事,並且要你們切實地做到:
一、每天記日記,按月給你母親看,同時給你們改;
二、每天放學回來有一定的自修時間,你不懂的地方,可請問胡先生,給你們解釋;
三、大小楷每天要不間斷的寫,與日記同時交你母親看,將來我西南迴來,當知你們讀書的情形了;
四、在農忙要幫助你二叔做事情,我們家道清貧,樣樣都要從儉樸上去做,我雖然做公事多年,終落得兩袖清風,仍不失清貧,值得你們學習的就是“不貪不佔”,希望你們永遠記着這四個字;
五、在學校要尊敬教師長,友愛同學,虛心學習;
六、由家到桃山上學路太遠,放學回家不能在路上玩,免得你祖父母及你二叔父母掛心。
以上六點,我隨想隨寫,希望你切實做到,明天我即赴西南工作,希望不要忽視我這封信特殊函囑。特囑並盼努力學習!”
前幾年,北京西山公園內,建起了一座無名英雄紀念廣場,紀念上世紀50年代在台灣殉難的中共隱蔽戰線烈士。這是官方第一次以紀念廣場的形式,公開紀念那段歷史,公開為隱蔽戰線上的烈士建紀念廣場。湮沒無聞的“中共特工”侯文理烈士的名字,鐫刻在上,赫然在目,足可告慰烈士於九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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