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趙立波
嘉靖是海瑞心中的“天”
大明王朝的嘉靖四十五年，即公元1566年，在明世宗朱厚熜煉丹希翼長生的最迫切時刻，他收到了來自户部主事一名官員的《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如同沉默中的大明王朝瞬間的巨大爆發。而嘉靖帝對此事件開始是從震怒到沉默，最後竟然是感嘆。“帝得疏，大怒，抵之地，顧左右曰：趣執之，無使得遁。”宦官黃錦在一旁説：“這個人素有痴名，聽説上疏時已經知道免不了一死，買了棺材，訣別所有家人，不會逃跑的了。”嘉靖聽後開始沉默不語，一日之內拿起來認真讀了三遍。最後也被感動得嘆息不已。《明世宗實錄》
大明王朝1566《劇照》
這件事情是嘉靖生命最後的一件大事，如同一把一艘鉅艦劃開了巨大的波瀾，讓後嘉靖時代陷入深沉的反思。嘉靖將海瑞一直關在牢中，曾經頗為乾淨利落處死嚴世蕃的他，對海瑞卻下不了手，説明嘉靖的善惡底線並未坍塌。當豐盛的酒菜端給牢中的海瑞時，以為死期到了，乾脆大吃起來。當看守告訴他“皇帝今天駕崩了，先生您要出獄了，而且還會受到重用”時，如同五雷轟頂，海瑞“即大慟，盡嘔出所飲食，隕絕於地，中夜哭聲不絕。”《明史》
海瑞影視形象
我們似乎無法理解海瑞的舉動，但是貫穿於傳統的君臣之道的忠與恕的海瑞，血液流淌着對大明王朝的強烈感情和使命擔當。嘉靖在海瑞心裏，就是大明的“天”，而海瑞深愛着這片大明的江山，雖然嘉靖的尋仙求道讓做臣子的陷入焦灼，所以他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希望用驚雷般的自殺式諫言能夠喚醒嘉靖，挽救江河日下的大明江山。為了自己的“天”不會崩塌，他隨時願意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面對自己的死亡海瑞義無反顧，可是當面對嘉靖的死亡，讓海瑞徹底喪失了希望和寄託。海瑞的“天”突然塌了，山崩了，江枯了，讓他所有希望瞬間化為泡影，痛斷肝腸。
大明王朝嘉靖與海瑞對話劇照
大明王朝不可或缺的一個標籤
新皇帝隆慶即位的當天就釋放了海瑞，不久在內閣守輔徐階的舉薦下，一年三次提升，出任大明王朝的大理寺左丞。他成了整個大明的一面旗幟，一種帝國氣象的新活力的標籤式人物。兩年後，他再次被提升為應天巡撫，達到了新的高度。而他的宣言是“除積弊於相安，復祖宗之成法。不循常，不變舊。”他施政的力度如同秋風掃落葉乾淨而快速，然而在此後不久，曾經推薦海瑞的徐階退休回家，成了海瑞管轄下的一位鄉紳，在這一時期，海瑞勒令富户退田，受到最大沖擊的就是徐階，“存翁（徐階）近為羣小所苦太甚產業之多，令人駭異，亦自取也。”他親自做徐階思想工作，要他能夠高風亮節做一個榜樣。
徐階影視形象
雖然徐階深知海瑞的後面是來自於朝中內閣對他的壓力，但是作為海瑞仕途的恩人，如何也不能忍受海瑞如此對他的“報答”。只是略施一個手段，海瑞就被輕鬆調到南京總督糧儲，對此，海瑞憤怒異常，選擇辭職。在海瑞給皇帝辭呈中，他深情留戀地寫道：“臣尚欲以身為障，回既倒之狂瀾；以身為標，開復古之門路。”表達了他站在大明王朝的最高責任上，想為這個江山付出一切。只是做了九個月的巡撫的海瑞此後掛冠而去，回到了海南的老家。
海瑞劇照
海瑞這一走就是十五年，直到張居正去世後，萬曆皇帝親自下旨啓用他為南京督察院右僉都御史，三個月後又躍升為南京吏部右侍郎。這年海瑞已經七十二歲，距離他去世只是一年多的時間。他的壯志雄心未能實現，白髮卻已經遮住了雙眼。連他自己也感嘆説：“年七十有四，非做官時節，況天下事只如此而已。”這還是那個不怕死的海瑞嗎？
此時他掀起了大明帝國的“海瑞熱”，雖然在官場屢被傳為笑談，在民間他成了“海青天”。“黃童白叟，填溢接巷以觀公”《司馬文正海忠介》有的百姓為了見到他們心中的青天往往是排隊求見。海瑞問“見我何為，欲言事乎？”回答説：“願一見海爺相貌耳”，而海瑞生前的代號竟然高達四個“海筆架”、“海剛峯”、“海青天”、“海青菜”等等，無疑都成了大明王朝當時最熱的詞彙，而追捧他的都是大明王朝的最底層。
朱元璋精神的絕對執行者
雖然海瑞與朱元璋時代已經相隔二百多年，然而朱元璋管理官員的所有思想竟然貫穿了時空，活生生的體現在海瑞的身上。不貪不佔，加上低薪制更是考驗做大明王朝清官的難度，而海瑞恰恰是朱元璋在構建大明官僚機構的典型代表。 海瑞是大明王朝的清官，也是有數以來的清官代名詞，作為清官他清澈見底，不留一絲雜質，以一種絕對的精神以一人之力對抗所有潛規則。
朱元璋畫像
在他七十四年的生命中，經歷了嘉靖、隆慶、萬曆三朝，是大明王朝曲線滑落的重要見證者和參與者，他將其個人的影響發揮到了極致，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力圖扭轉大明風氣。從嘉靖三十七年（1558）算起，已經四十五歲的海瑞才做到浙江淳安縣的知縣。但在這裏卻成了海瑞聲名鵲起的地方，首先他上任不久就做了“為人所不敢為”的事情。《海中介公年譜》首先懲治了朝中權勢極大的官員子弟，並處理兵部尚書的張鰲侄子，強調法不阿貴，讓海瑞獲得了“狷介”的名聲。此前海瑞做教諭的時候，上級來檢查，海瑞在兩名副手的帶領下前去迎接視學大人。海瑞的副手看到上級迅速下跪，而他夾在二人中間，站着不跪，只是拱了拱手。視學官員先是一驚，而後對身邊人説：“你們看這三個人，海瑞倒是個山字筆架。”他在南平縣做教諭是，嚴禁學生給老師送禮，認為如此則必將造成一種非正常的師生關係，而學業因此荒廢。他自己從不給上級送禮，終日“食費不過三錢”，由於營養不良，而人有菜色，於是也有“海青菜”的外號。
王陽明先生畫像
深受陽明心學影響的海瑞，在其人格和為政上，自己也制定了一個標準“不怕死，不愛錢，不立黨”，他的政敵甚至也不得不佩服“海剛峯不怕死，不要錢，不吐剛茹柔，真是錚錚一漢子”《剛峯宦囊》“卒之前三日，兵部送柴薪多耗七錢，猶扣回。”他去世前，沒有留給大明王朝一句話“病不藥”“無一語及身後事”他所穿的衣服“葛帷敝衣，有寒士所不堪者。”連窮人都不屑穿的衣服他穿。所剩財產“僅祿金十一餘兩，綾、紗、葛各一。”除了為母親“置墓田數畝”外，未曾再有一畝田產，當他死後，僉都御史看了都忍不住掉下眼淚。
海瑞塑像
海瑞的身後相當輝煌，大明王朝幾乎把所有溢美的詞語都毫不吝嗇地慷慨贈送給了他，以萬曆皇帝口吻的評價更是無以復加“唯爾高標絕俗，直道是躬。視斯民猶己飢寒，恥厥闢不為堯舜。……抗言爭日月之光，出百死而登朝”，總之海瑞從給抬着棺材給嘉靖上疏的那一刻起，就被大明王朝視為一張不可或缺的標籤，如同石碑的銘文，陵寢的石獸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