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馳電影《唐伯虎點秋香》，早已成為了人們心目中的經典。唐伯虎自願賣身為奴，進入華府追求秋香的情節，也被演繹的詼諧幽默。咱們今天就從“9527”開始，談談真正的奴婢生活。
“小子，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華府的低等下人，9527就是你的終身代號。開始做事！”
主動賣身進入華府的唐伯虎，第一天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代號9527。這是一個非常精彩的設定，以至於直到現在，還有人問9527到底什麼意思，我們先不討論這個，那麼真實的奴婢們，賣身之後就會失去名字嗎？
奴婢，沒有獨立户籍，依附於官府或者私家，供人奴役的男女。男為奴，女為婢，從身份地位上看，比優伶、娼妓、乞丐等社會末流更加卑賤。也就是説，奴婢實際屬於“會説話的私人財產”，必須依附主人才能生存。
所以，一旦淪為奴婢，首先失去的就是姓名。姓名是中國人宗族身份的最重要表現形式，自古以來都極受重視。主人要宣示對奴婢的所有權，剝奪姓名是最直接的方式。電影中的唐伯虎成為了9527，實際中的奴婢則會變成“來福”、“阿貴”、“春梅”、“秋香”這樣的名字。
《韓熙載夜宴圖》局部，家宴歌姬也是奴婢
因為淪為奴婢而失去姓名，比一般人想象中要恐怖的多。按照慣例，奴婢就算以後獲得了自由，一般也無法恢復自己的姓，而是要跟着主人的姓才行。《朝野僉載》中記載，隋開皇年間，京兆韋袞家中有奴婢名為桃符，常年跟主人四處征戰，任勞任怨。當韋袞升官之後，念及舊情，恢復了桃符的自由身。桃符請求主人“賜姓”，韋袞讓他隨自己的“韋”姓。桃符誠惶誠恐，覺得配不上主人的姓，韋袞解釋説：“汝但從之，此有深意。”
中國古代，等級觀念非常強。韋袞所擔心的是，萬一數代之後，自己的子孫和桃符的子孫婚配，豈不是與家奴通婚了？民間一般奉行“同姓不婚”的原則，賜桃符“韋”姓，就是避免後代通婚。所以，電影中的唐伯虎被賜名“華安”，也有這種目的的。
那獲得自由之後，完全不能恢復自己的姓氏嗎？當然也可以恢復自己的姓氏，但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將永遠跟隨後代子孫。清代著名戲曲作家李玉，他的父親曾是明末大學士申時行府上的奴僕。到了清朝，李玉已經是自由之身，本想着認真讀書改變命運。結果申家的後代聽聞之後，多次控告。李玉因為父親曾是奴僕，便失去了參加科舉的機會。
為什麼會這樣呢？和“同姓不婚”一樣的道理，一旦淪為奴婢，就是最卑賤的階層。主人絕不願意和家奴的後代通婚，當然也不會願意同朝為官。注重等級秩序的朝廷和民間，都抱有同樣的思想，奴婢的子孫永遠要卑賤一級。
這意味着如果唐伯虎真的“賣身為奴”，這種卑賤的身份將會一直跟隨他的子孫，為了一個秋香，付出的代價也太高了。
再説説“華府的低等下人”，就算身為奴婢，也分個三六九等。
在電影中，唐伯虎初入華府，不僅得了個9527的“終身編號”，還成為了最低等的下人。每天掃狗屎不説，連吃飯都搶不過人家，可真是悲慘至極。
真實的奴婢，確實存在着身份地位的差距。不同的富貴家庭，可能蓄養的奴婢數量不一，他們的工作內容也各種各樣。
南北朝時期顏之推所著的《顏氏家訓》中，有“耕當問奴，織當問婢”這句話，就很明顯的告訴我們，有一類奴婢是專門從事耕種等苦力的。這一類奴婢，不僅地位最低，而且勞動量大，最為辛苦。
第二類就是影視劇中常見的，日常雜事奴婢。他們負責主人家宅之中的所有日常事務，從掃地擦桌、洗衣做飯、縫補守門，到伺候主人飲食更衣，分門別類、細緻入微。
《紅樓夢》劇照
這些奴婢，一般按照其工作內容區分等級。越是離主人近的，伺候飲食起居的，地位越高。比如《紅樓夢》中的襲人，雖然身為奴婢，但是屬於賈寶玉的貼身丫鬟，在眾多奴婢中地位自然非常高。再比如電影《唐伯虎點秋香》，秋香作為華夫人的貼身丫鬟，地位也非常之高。
第三類奴婢，就是專門負責“娛樂”的。自古以來，官宦富貴人家，都會蓄養一些家妓、歌姬、家樂，雖然稱呼不一，但本質上都是擅長才藝的奴婢。這些奴婢不僅姿色上等，而且精通歌舞，一般在主人家宴客的時候，出來為客人表演。
這些奴婢平時不需要工作，地位更高。秦始皇的母親趙姬，善歌舞而且頗有姿色，實際上就是呂不韋蓄養的歌姬。當年呂不韋大力投資異人，就是在家宴之中，讓趙姬出來表演，將其送給了異人。《三國演義》中的貂蟬，書中設定也是司徒王允收留的歌女，本質上也屬於“娛樂”類奴婢。
還記得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周星馳“即興創作”的那一段説唱嗎？“稟夫人，小人本住在蘇州的城邊，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誰知那唐伯虎，他蠻橫不留情面，勾結官府目無天，佔我大屋奪我田……”
這一段精彩的表演，把一眾人等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成了本片最精彩的片段之一。電影不是瞎演的，如果某個奴婢真有這樣的才能，十有八九會被主人看中，升級為“娛樂類奴婢”。能成為這樣的僕人，地位不比秋香低的。
第四類奴婢，就是主人的隨從和家兵。所謂家兵，戰時可以隨主人征戰，平時負責府宅的安全和秩序，相當於保安，而“保安隊長”的地位就非常高了。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的武狀元，就是這個角色。你看他平時頤指氣使、耀武揚威，連華夫人的貼身丫鬟們，都要對他敬重有加，就知道這類奴婢的地位了。
所謂“隨從”，指的是主人的貼身僕人，負責一些較為複雜的事務。比如我們在電視劇中常見的“大管家”，就是府宅中所有僕人的總管，奴婢中地位最高。再比如一些商賈人家，會讓貼身奴婢管理生意，非常信任。比如明朝《從野堂存稿》中就記載，安徽休寧有程某，買了數十個“童奴”，做生意的時候就指導教授他們，之後讓他們“各盡其才”，派遣他們管理自己的商鋪和外地生意，這類僕人地位就很高。
還有一種地位較高的隨從，就是“伴讀書童”。這是一種很特殊的存在，他們不僅貼身伺候主人，更重要的是能陪着主人一起讀書。在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唐伯虎搞定了華府兩位公子的師傅之後，就升級成為了“高級伴讀書童”，地位更高，甚至連“武狀元”都不敢隨便招惹他了。
所以，結合電影《唐伯虎點秋香》，我們可以看出，古代的奴婢也分三六九等。
不過對於奴婢來説，就算等級再高，也是奴才，有一大堆規矩等着折騰你，生活遠沒有電影中瀟灑。
影視劇裏的婢女
我們先來看一份明朝萬曆三十七年的賣身契：“洪三元，同妻李氏，男國勝，今因欠少食用，自願出賣與洪相公名下為僕，得財禮銀十五兩正。住居譚渡祠屋看守墳墓，每年正月初二上門叩歲，清明拜掃，中元節，及送寒衣，主人上墳，務要在祠伺候。所種田園納租，每歲麥、豆、粟各一石三鬥，幹潔送納，不致短少。以上如有違失，以憑責治無辭。”
這是一家人自願賣給了洪相公當奴婢，但他們並不住在府中，而是被安排在了祠堂旁邊，負責“看守墳墓”，祭祀拜掃等事宜。除此之外，每年還要上交一定的糧食才行。所以大家可以看出，這一家人雖然當了奴婢，但分到的工作還不算太累。
但是這份賣身契，我們要注意最後一句話：“以上如有違失，以憑責治無辭。”這句話就是告訴我們，既然身為奴婢，以後就要聽主人的話，按主人的規矩辦事，犯了錯被主人懲罰，也沒什麼好説的。
賣身為奴，就失去了絕大多數的法律地位，主人無論怎麼羞辱折磨，只能忍着。更關鍵的是，不同的主人，折騰人的方式不一樣。
《唐伯虎點秋香》中的賣身契
大家一定對唐伯虎的賣身契印象深刻吧？賣身契中有這麼一句話“從此承值書房，每日焚 香掃地，洗硯、磨墨等事，聽憑使喚”，這就是説簽訂契約的時候已經訂好了，唐伯虎是在書房工作，屬於書童。但實際上，進入華府之後，還是先從低等僕人做起，掃狗屎。賣身為奴，就失去了一切話語權。
奴婢在主人家的一切言行，都必須遵守家法（家訓、家規）。
奴婢不再受正常法律保護，他們已經屬於主人的私有財產，所以只能服從主人的規定。而很多歷史上的真實家法，堪稱變態。
紀昀《閲微草堂筆記》中，記載了某侍郎家中新買了婢女，必須先教訓她們一頓才行，“必引使長跪……教導後，即褫衣反接，撻百鞭，謂之試刑……”婢女剛進府就要被脱去衣服，捱上一百鞭子，直到不敢亂動亂喊才行，可謂變態至極了。
明代官員莊元臣留有《治家條約》，其中便列舉了用家規懲罰奴婢。輕了扣錢，重了就是一頓鞭打。莊元臣總結的管教奴婢原則，非常簡單，“故為主者，長役使率作，使力疲於奔走而不暇”——把奴婢每天折騰的精疲力盡，無心多想。
再説真實的婢女，生活可沒有電影裏這麼美。
電影中的婢女逍遙自在
在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秋香等婢女，除了在華夫人身邊站着，似乎每天就是放放風箏、逛逛玩玩，還有自己單獨的大房間，瀟灑的一塌糊塗。可實際上，大部分的婢女享受不到這樣的生活。
在電影的最後，唐伯虎終於通過了華夫人的考驗，成功娶到了秋香。但現實當中，婢女想順利結婚，難於登天。大多數情況下，婢女都是很小的時候就賣身為奴，終生屬於主人。主人為了最大程度的壓榨、剝削和利用婢女，讓她們結婚的情況非常非常少。
清康熙年間《龍游縣志》記載，婢女“自髫齡以至白首，概不字人。老死無夫，終身抱怨。”明萬曆年間《仙居縣誌》記載，“士民之家，私畜民婢，垂老無夫……”明清時期的文人筆記以及地方誌中，此類記載比比皆是。
不讓婢女結婚，讓她們為主人服務一輩子，直到老死，各地都很普遍。能像秋香一樣，嫁給才華橫溢的唐伯虎，極為罕見。
婢女不僅難以婚配，在家中還會被男女主人共同折磨。因為婢女屬於主人的私有財產，所以被家中男主人肆意侮辱、霸佔等情況經常發生。《紅樓夢》中那個“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孫紹祖，忘恩負義、無恥狠毒，迎春被迫嫁給他後，受盡了委屈。迎春回孃家哭訴遭遇的時候，就説孫紹祖“一味好色，好賭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婦丫頭將及淫遍。”
清末照片中的女主人和婢女
婢女是主人的私有財產，所以根本無力反抗，只能忍氣吞聲。若是敢反抗，免不了一頓毒打，甚至折磨致死都有可能。而家中的女主人，則可能因為嫉妒，折磨那些被男主人看中的婢女，《清稗類鈔》、《堅瓠秘集》等等史料，均有非常驚人的記載。
也就是説，大部分的婢女，生活極其悲慘。除非遇到了較為善良的主人，會少一些非人的折磨。但是，像《唐伯虎點秋香》中的那種瀟灑生活，十有八九的婢女，是想都不敢想的。
《唐伯虎點秋香》這部電影，從片中的很多細節來看，導演是認真做了功課的。但因為是喜劇電影，所以將一些奴婢的悲慘遭遇，用詼諧幽默的方式表現了出來。若是深入挖掘一下，還是能體會到奴婢生活之悲慘，奴婢地位之底下。
一言以蔽之，歷史上真實的奴婢，卑賤低下，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