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3月,新疆新和縣通古斯巴什唐代古城遺址中,出土了大曆元寶、建中通寶錢3000多枚,轟動了中國考古界。伴隨着這些銅錢一起出土的,還有許多借糧契,上面落款是"大曆十五年"、"大曆十六年",讓考古人員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大曆"是唐代宗的年號,只用了十四年,根本沒有"大曆十五年"和"大曆十六年"這樣的年號。這些借糧契是誰發行的,又是出於什麼目的發行的呢?其實,這裏面藴含了一段鮮為人知的悲壯歷史,發行這些借糧契的,是大唐一位孤守西域四十餘年的民族英雄,他的名字叫郭昕。
郭昕是唐朝中興名將郭子儀弟楊幼明之子。永泰元年,唐朝河西節度使、副元帥楊志烈死後,其子楊休明繼之。由於楊休明刻薄寡恩,大將張璃、周逸率部譁變,不少粟特人和漢人也羣起響應,並北結回鶻以為後援,拒不聽從楊休明號令。自此河西、北庭、安西三道聯防制度逐漸解體。
這場譁變歷時一年多,其結果是楊休明被譁變的部隊殺死,唐朝中央政府派御史大夫周鼎接任河西節度使,但周鼎這位節度使只能管轄河西本道,安西、北庭等地開始自河西中游離出來,形成一種互不相屬的局面。
在楊休明之亂中,吐蕃乘機擊敗河西軍主力,並移師東向,欲迫使唐朝重新劃分邊界。郭昕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出任安西都護,擔負起保衞唐朝西域的任務。
自公元648年,唐太宗設立下轄龜茲、于闐、疏勒、碎葉四鎮的安西都護府時開始,唐朝確立了在西域的霸主地位。唐高宗時,吐蕃向唐朝在西域的霸權發起挑戰,曾一度攻陷安西四鎮。公元692年,武則天成功收復安西四鎮,又在西域奪回了霸主地位,並在702年增設北庭都護府,加強了在西域的軍事力量。後來,唐玄宗在安西、北庭兩都護府的基礎上設立安西節度使和北庭節度使,進一步加強了唐朝在西域的軍事力量,鞏固了唐朝在西域的霸主地位。
吐蕃是古代藏族在青藏高原建立的地方政權,早在唐太宗時期,他們就為和唐朝爭奪對絲綢之路貿易線路的控制,在河西及西域地區多次發生衝突。當時唐朝國力強盛,曾有效地扼制了吐蕃的進攻。但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的爆發,迫使唐朝不斷在西域守衞部隊中抽調精鋭回援,留守的邊兵都是老弱病殘,吐蕃人看到了機會。
公元760年四月,吐蕃軍隊攻陷河西,深入西域各地,先後攻陷龜茲、拔換城,都護楊襲古率部眾二千餘人出奔西州,第二年為回鶻誘殺。吐蕃幾乎佔領了全部西域。當時唐朝國內藩鎮割據,戰亂不息,根本無力顧及西域。河西失陷後,唐朝便完全失去了和西域的聯繫。由於信息不通,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認為西域早已被吐蕃完全佔領。
河西、北庭、安西三道聯防體制全面解體之後,安西憑本身實力,根本無法與吐蕃相對抗。這塊飛地卻仍繼續高豎唐朝旗幟,奇蹟般存在了十幾年,不能不説是個奇蹟。
安西軍是一支有着能征慣戰優良傳統的軍隊,在安西都護府建立後的百餘年間,僅僅憑藉兩萬的常備軍,管轄着西域昭武九姓上百個小國以及葱嶺以西的地三百萬平方公里的轄區。但是安史之亂後,安西軍的大半被抽調回京,郭昕手下只有不到一萬人的部隊。但郭昕赤心報國,以有限的兵力抵抗着數倍,甚至十幾倍於己的吐蕃大軍。
由於實力懸殊,郭昕的手下大將李元忠、李琇璋、袁光庭、周鼎、張銑一個接一個的戰死,失去了後勤供應基地,又斷絕了關內援助的郭昕為穩定守軍,安撫百姓,只有在當地鑄錢以籌軍餉。為了表達他們忠於大唐,抗擊吐蕃的決心,這些錢幣都採用當時的唐代宗年號"大曆",仿照開元通寶錢的式樣鑄造了"大曆元寶"。他們並不知道,此時的唐朝已改元"建中",這也是出土的錢幣會出現"大曆十五年"這樣不符合歷史事實的特殊情況。
殘酷的戰爭讓郭昕對長安的思念倍加強烈,他一次次派人出使長安,希望能和朝廷重新取得聯繫。直到建中二年,郭昕派遣的使臣萬里迢迢繞道回鶻來到長安後,朝廷驚喜地發現安西鎮仍控制在唐朝留守部隊手裏。唐德宗大喜,加封郭昕為安西大都護、武威郡王。
但是唐朝中央政府能做的,僅此而已。內亂已經讓這個曾經龐大的帝國精疲力盡,對於西域根本無暇他顧,因此郭昕的使者雖然見到了皇帝,但郭昕與他的安西軍,仍然是一支孤軍。
此後數年,吐蕃對西域的攻勢有所減弱,郭昕利用這段難得的和平時間修築城池,加固城防,訓練士兵,準備迎接更加殘酷的戰鬥的到來。隨着唐朝和吐蕃的和談破裂,戰事再次爆發。
此時的郭昕,已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放眼望去,麾下的將士們也一個個傷痕累累、滿頭白髮。但是,將士們的目光依然堅定,他們還能拿起武器,和吐蕃人展開殊死搏鬥。十餘年間,安西的將士們越戰越少,吐蕃人的攻勢確越來越猛烈。
唐憲宗元和三年,數萬吐蕃精鋭軍隊圍攻安西孤城。此時的安西軍已經彈盡糧絕,郭昕與他手下的白髮老兵,手持着破損殘缺的兵器,與登上城頭的吐蕃軍進行了最後的廝殺,最終無一人投降,全部悲壯殉國,安西也最終陷落。至此,唐朝勢力完全退出了西域,吐蕃成為西域新的霸主。
雖然由於史料的欠缺,我們無從得知自公元760年河隴失守到792年最後失陷,安西守軍是如何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抗擊吐蕃、堅守西域達三十多年的。但是,安西守軍能夠鑄行貨幣,説明當時郭昕的部隊仍保留有相當實力,在重重包圍之下,安西的社會秩序還是穩定的。
郭昕是大唐在西域最後的希望,也是大唐最後的榮光。唐代詩人戴叔倫有一首《塞上曲》,便是歌頌這位英雄的:"軍門頻納受降書,一劍橫行萬里餘。漢祖謾誇婁敬策,卻將公主嫁單于。漢家旌幟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