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玄奘冒死去國外取經,回來後寫了一本筆記,改變了大唐國運

由 公松臣 發佈於 經典

玄奘是誰?他是《西遊記》取經人唐僧的原型。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的畫面,是文學家的虛構,但唐僧取經的確是載入史冊的事實。

東晉十六國時期,西行求法的先驅法顯完成十餘年的海外旅行。230多年後,玄奘沿着前輩的足跡,也完成了一場艱苦卓絕的取經壯舉。

|“玄奘之路”示意圖|

《西遊記》太出名了,所以人們對唐僧的瞭解虛虛實實,常被神話描寫干擾,因此無法瞭解真實的玄奘。取經途中的見聞,在玄奘口述、弟子辯機整理完成的《大唐西域記》中有精彩記述。翻開這部奇書,1300多年前玄奘的真實形象呼之欲出。

出家之前的唐僧,俗名陳禕,其家族是名門望族——潁川陳氏。等到他出生時,父親已經退休歸隱,家境日益艱難。陳禕在家中排名第四。他出家之前,二哥陳素更早與佛結緣,小時候就在洛陽淨土寺剃度。

官宦望族家道中落,雙親則在他小時候就與世長辭——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少年玄奘就對人生進行了理性思考。

根據古籍記載,玄奘家族顏值很高。玄奘的弟子慧立撰寫的《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以下簡稱《三藏法師傳》)這樣記載:

父慧,英潔有雅操,早通經術,形長八尺,美眉明目,褒衣博帶,好儒者之容,時人方之郭有道。

意思是,玄奘之父陳慧,品質高尚、情操雅緻,身高八尺,眉清目秀,平日喜歡褒衣博帶的儒生穿着,被當時的人們視為修為有道之人。

玄奘傳承了父親的基因,也應該是位美男子,而憑他跋涉數萬裏取經的經歷,我們可以推測:他不僅顏值高,而且體魄健碩、耐力驚人,不應是《西遊記》中那般手無縛雞之力。

今人常言“唐僧玄奘”,實際上,玄奘很長一段人生處在隋朝時期。他生於隋文帝仁壽二年,即公元602年,直到公元618年隋朝滅亡——這17年裏,玄奘的户口本是隋朝政府頒發的。

也就是説,成年之前的玄奘,是一名“隋僧”。縱觀玄奘一生,共跨越隋唐兩大王朝,歷經隋文帝、煬帝、恭帝,唐高祖、太宗、高宗六位皇帝統治。

少年時代,玄奘跟當時著名的高僧長捷法師住淨土寺,學習佛經長達五年。13歲那年,玄奘完成剃度。公元616年,就在玄奘潛心在洛陽修習佛法的時候,100公里外的滎陽城被瓦崗軍攻下,一年之後,起義軍攻佔帝國最大的糧倉——興洛倉,並開倉放糧。動亂歲月再次讓佛教迎來了發展機遇,遭遇生命威脅和精神痛苦時,越來越多的人民羣眾選擇篤信佛法。

公元618年,隋朝滅亡,唐朝創始。兩大王朝的交接之中,玄奘也完成了成人禮。

“研學”

玄奘的西遊,為眾多人所知,但他出國之前的經歷,很少被人提及。更鮮為人知的是,從公元618到627年,成年後的玄奘進行了一次串聯國內著名寺廟的研學之旅。這近十年的旅程中,他一邊學習,一邊研究。

唐朝建國伊始,也就是公元618年,玄奘就提議長捷法師一同前往都城長安遊學。動亂之際,許多大德高僧往蜀地避難。於是,師徒二人又從關中平原向南穿越秦嶺古道,進入四川盆地,來到蜀地文化中心成都。

在成都,一眾名僧開壇授課,玄奘如飢似渴地聆聽。公元622年,玄奘離開家鄉的第五年,在成都受“具足”戒,正式進階為比丘。兩年之後,也就是公元624年,玄奘乘坐商船沿江東下,從三峽水路出四川盆地,來到江漢平原的都市荊州。

在荊州天皇寺居留一段時間後,玄奘即北上中原,先後到相州、趙州,後又南下揚州,學識在遊學中不斷精進。公元627年,玄奘和師友重遊長安。至此,他幾乎已經通曉當時漢傳佛教各個宗派學説,聲名美譽傳遍了京都。

除了精研佛法,這一年玄奘還特別學習了國外語言,尤其是梵語——外語的精通,這對他後來的天竺之行至關重要。

“偷渡”

至玄奘時代,佛教傳入中原已經6個世紀。這一時期,佛教發展呈現出宗派林立現象。玄奘,就出在這樣一個時代。當時比較流行的攝論宗和地論宗關於法相之説有不同見解。遊學的過程中,玄奘見到了許多類似的爭論。

為求得《瑜伽師地論》等經典的原本,他跟230年前的法顯一樣,毅然做出了去天竺求法取經的決定。

然而,時任國家最高領導的唐太宗並沒有對他放行,沒有發放出國需要的“過所”——相當於今天的護照。太宗為何不放玄奘西行呢?《三藏法師傳》給出的答案是:“時國政尚新,疆場未遠,禁約百姓不許出蕃。”當時唐朝立國才九年,出於穩定需要,國家嚴控護照發放名額;同時,唐朝正準備對突厥用兵,重大軍事行動期間,嚴禁百姓出國——西行之路沿線,也正是唐軍開赴前線的要道。

至貞觀三年,也就是公元629年,唐朝發兵十餘萬北伐東突厥。這一年,26歲的玄奘決定“私發”出走,用今天的話説,這是一次未經官方允許的“偷渡”。

跟張騫、法顯一樣,玄奘的行走同樣要經過河西走廊。從長安向西出關中盆地後,第一站是秦州,即今天水。適逢一位秦州籍的僧人孝達在長安學習《涅槃經》,完成學業後準備回鄉,玄奘和他結伴同行。在秦州停留一夜後,玄奘遇到去蘭州的同伴,又一起到達蘭州。一夜之後,又搭了送官馬的涼州人的“順風馬”到達涼州。

當時的涼州,今武威地區,是河西走廊的大都會、中心城市。在這裏,玄奘停留了一個多月。大都會往往也是宗教傳播中心,來自京城的高僧玄奘,在這裏傳道講法,頗受當地僧眾歡迎。

有人聽説了玄奘要西行的意圖,趕緊去州官那裏告發,涼州都督李大亮得知後通知玄奘立刻返回長安。涼州城中一位法師讚賞他的行為,讓兩位弟子慧琳、道整送玄奘出城,來到了瓜州。

瓜州所在,向北五十多里是瓠河,也就是今疏勒河。玉門關就在河畔,是西出必由之路,被稱為“西境之襟喉”。關外向西北,經過五座相隔百餘里的烽燧,是伊吾國的地盤,即今新疆哈密一帶。

跟官兵周旋中,玄奘停留一個多月。此時,從涼州發出的通牒來到瓜州,勒令沿線州縣予以捉拿。而瓜州有位叫李昌的官吏,是虔誠的佛教徒,聽説之後將玄奘放出去城去。

夜宿一寺廟時,一位叫石磐陀的胡人對玄奘十分尊敬,拜其為師。這段故事發生在敦煌附近。敦煌的東千佛洞西夏時期洞窟中,留存了一幅“玄奘取經圖”,一個滿臉長毛、兩眼環形、鼻孔向前、獠牙外露的猴形人站在一個雙手合十行禮的和尚後面,牽馬而立。學者據此考證,猴形面孔的就是胡僧石磐陀,即玄奘在途中所收弟子。石磐陀,也因此被不少人認為是孫悟空的原型。


胡僧許諾送玄奘走五烽的路程——此後就等於走出了國境。出關之後,便進入了塔里木盆地東部,這片被黃沙和戈壁覆蓋的區域,當時稱為“莫賀延磧”。《三藏法師傳》稱:

“莫賀延磧,長八百餘裏,古曰沙河,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復無水草。”

這裏很可能就是《西遊記》中所説的流沙河。現實中,此地主要是黃沙,偶爾有季節性河流。所謂“流沙河”,可能並非河流,而是對流動沙丘的一種比喻。

來到伊吾國,玄奘在當地一座寺廟中遇到三名漢僧,其中一位老者激動不已地喊道:“沒想到在這裏還能遇到老鄉!”這段故事在《西遊記》中也有體現——第十四回“心猿歸正六賊無蹤”中,唐僧在五行山下收孫悟空後,隨後在山下遇到了陳姓老人一家。


伊吾的下一站是高昌,也就是今新疆吐魯番一帶。高昌地名始於西漢所設的高昌壁,西晉十六國設高昌郡,5-7世紀為漢人建立的割據王國,玄奘時期的高昌國為麴氏高昌,國王是麴文泰。

高昌全國上下篤信佛教,加上國王本就是漢人,所以對來自上國的高僧以極高的禮遇。臨行前,國王麴文泰與玄奘義結金蘭,並約定取經歸來再相聚。高昌故地,曾是車遲國——根據諧音,它極有可能是《西遊記》車遲國的原型。


十九年後,玄奘取經歸來,再次途經高昌。不想,此時的高昌已經是唐朝疆域。玄奘在天竺時,高昌一度聯合突厥,這激怒了唐朝,被侯君集大軍攻滅。

在中亞地區輾轉數月後,玄奘在今烏茲別克斯坦與阿富汗一代的吐火羅國,也就是曾經的大夏國進入天竺。從唐都長安到佛國聖地,玄奘走了整整一年。

明星

公元7世紀的天竺地區,依舊是城邦紛爭的局面。根據玄奘口述的《大唐西域記》的記載,當時的南亞次大陸至少有70多個邦國。

玄奘幾乎走遍了天竺所有的佛寺,哪怕是人去廟毀的廢墟,也要虔誠地頂禮。前輩法顯在天竺的足跡,主要在北天竺、中天竺,並沒有深入印度德干高原腹地,也沒有抵達南部地區。玄奘的行程遍佈整個南亞次大陸,彌補了這些空白。

時光不知不覺過去了十載,玄奘也由青年步入中年——他在當地的佛教中心那爛陀寺學習五年之久。在這裏,玄奘找到了真經,按照計劃本應回國。但是印度半島上最強大的戒日和東天竺兩大王國都想邀請玄奘前去。約公元640年左右,兩國差點因為爭奪玄奘而開戰。最終,戒日王令東天竺國王屈服。


在戒日王支持下,玄奘參加了一個全國性的宗教大會。辯論會之上,全國最有名的高僧幾乎全部出席。十年的學習,讓玄奘擁有了更加淵博的學識。面對天竺最出色的大乘、小乘佛教高僧,以及來自印度教等其他宗教的領袖。、

大唐“留學僧”玄奘在辯論中展現了超高的才華,讓在場所有人心悦誠服這個來自異域的僧人,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佛教大師。


玄奘的表現,甚至促成了天竺和唐朝的官方交往。公元641年,雙方互派使節——天竺的製糖技術、眼科治療法很可能就是在那時傳入我國的。兩年之後,攜帶六百五十七部佛經的玄奘踏上歸國路程。

“情報”

唐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玄奘結束了十七年的取經之旅,回到長安。至此,他的取景歷程長達五萬餘里。唐太宗原諒了他的“偷渡”行為,對其表達了熱烈歡迎。皇帝並不關心佛法,卻極其關心玄奘的路上見聞。


東都洛陽的一次長談中,唐太宗提出讓玄奘撰寫旅行途中各國地理風貌。歷代佛教弘揚,都離不開最高統治者的扶持。為了獲取皇帝對佛教的支持,玄奘接受了這一任務。一部劃時代的著作——由玄奘口述,弟子辯機記錄的《大唐西域記》誕生了。

這部長達十二卷的遊記,比《馬可·波羅紀行》早了800年,比《徐霞客遊記》早了1000年。


《大唐西域記》誕生前,東突厥已經臣服,而西域還處在西突厥的控制之下。唐朝的大軍迫切需要一本關於西域乃至中亞的情報書。這部用兩年時間完成的遊記,恰好充當了這個角色。按照本書序言所載,書中記載了玄奘行走的國家110個,途中有所聞的國家28個,附帶提及國家12個。有了它,今人有幸看到公元7世紀早期中國西部、中亞、南亞等地的地理面貌和風俗長卷。


這本書中,大到各國疆域、人口、賦税、物產、兵力,細至百姓衣食住行,均有精闢而詳盡的記載。用玄奘的話説:“具覽遐方異俗,絕壤殊風,土著之宜,人倫之序,正朔所暨,聲教所覃。”

即使按照今天的標準,它也堪稱一本田野調查式的人類學著作,一部包括自然、人文、經濟三大垂直內容的地理學鉅著。《大唐西域記》的“贊記”中有言道:“庶斯地誌,補闕《山經》,頌左史之書事,備職方之遍舉。”《山經》即先秦名著《山海經》的組成部分,是一部地理書。

由此可見:《大唐西域記》從誕生那天起,就不是一本簡單的遊記,而是被賦予了地理使命。


書中對地理景觀的精闢描述比比皆是,且筆法不亞於歷代任何史學家和文學家。玄奘這樣描述中亞重鎮碎葉城:“清池西北行五百餘里,至素葉水城。城週六七里,諸國商胡雜居也。土宜糜、麥、蒲萄,林樹稀疏。氣序風寒,人衣氈褐。”大約80年之後,據郭沫若先生考證,此地誕生了唐代偉大的詩人李白。


有了這份珍貴的情報,唐軍相當於有了地理指南,軍馬所至,所向披靡。西域乃至中亞東部,跟中原一起被納入唐朝版圖,絲綢之路再次被打通。

“粉絲”

1200多年後,玄奘擁有了一大批粉絲。然而,這些粉絲中的多數人,把《大唐西域記》當成“盜墓指南”。19世紀初,這本千古奇書開始被翻譯為多種外文。19世紀30年—50年代,英國人康寧漢姆以玄奘記載為指南,找到併發掘了鹿野苑、大菩提寺等古印度時期的佛教遺址。


半個多世紀後,赫赫有名的探險家斯坦因,數次進入中亞、西域進行掠奪式的探險,他行李箱中最重要的指南就是《大唐西域記》。不經意中,在這本書的指引下,中國大漠戈壁之下埋藏的眾多文物寶藏,在短時間內大量流往海外。


我們當然不能歸罪於玄奘。金庸先生在《射鵰英雄傳》中曾傳達了這樣的哲學:

天下的文才武略、堅兵利器,無一不能造福於人,亦無一不能為禍於世。

玄奘留下的《大唐西域記》也是如此:只要它為良善之輩所用,必然會起到正面作用。如玄奘法師泉下有知,應該會痛斥斯坦因等“粉絲”的盜竊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