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最近這些年,“讓孩子見世面”成了教育圈的流行語,各路“名師”“專家”們的相關“教育金句”一抓一把,“雞湯文”也是一篇又一篇。各種“見世面”的“教育活動”,更是熱熱鬧鬧。這個跑到“名校”兜一圈,那個跑到名勝古蹟轉一轉,乍一看去很“見世面”,惹來的爭議也從不少。好些家長説起來,都是連呼燒腦。
其實,見世面到底重不重要?這事兒放在中國古代教育史上,也是個老話題。對此極有發言權的,更當屬一些中國古代教育家們,典型一位,就是這些年“很紅”的大儒王陽明。
雖然後來常被稱為“明朝一哥”,但以王陽明自己説,他的少年時代也曾“粗心浮言,狂誕自居”。也就是個狂放的熊孩子,別看5歲時才學會説話,但少年時代卻撒了歡。嘴裏豪言“或讀書學聖賢耳”,逃課搗亂成了家常便飯。還喜歡指揮小夥伴們擺開戰陣操練,氣得他那狀元老爹王華多次“怒撲責之”。但這放肆的青春期,卻在十五歲那年,終於戛然而止。
就是在成化二十二年(1486),15歲的王陽明第一次出遊邊塞,走遍從居庸關到山海關的戰略要地。期間他曾“驅逐胡兒騎射”“縱觀山川形勝”,出了風頭也開了眼界。那壯闊的河山給了他強烈的震撼,從邊塞鄉民口中瞭解到的戰爭,更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沙場的殘酷,大明王朝的邊防危機,一切所見所感撞擊着他的心靈……
從這次“見世面”起,那個曾經少年輕狂的王陽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從此潛心讀書,甚至精研兵書戰策,踏踏實實磨練自己的王陽明。若問“孩子見世面有多重要”?王陽明那“習武善戰,以趨報國”的追求,無可爭議的“心學大儒”地位,建功立業的榮光,都是從十五歲那年的“見世面”,以及“見世面”後的改變開始——那場行走邊關的艱苦跋涉,是他人生一面別樣的鏡子,照清自己也照亮前路。
但這種“世面”,又哪裏是隨隨便便就能“見”,且不説“驅逐胡兒騎射”的硬核本事。就算是要“縱觀山川形勝”,也得有一身強健的體魄。放在少年王陽明身上,早年狂誕歸狂誕,習武卻沒耽擱,甚至是“初溺於任俠之習,再溺於騎射之習”。實實在在練出真本事,支撐他走過邊關的山山水水。所謂“見世面”,就是成長路上的水到渠成。
反而是明末年間的許多“名師”們,卻不懂這些。特別是晚明年間江南地區的“神童”風,恨不得叫孩子們小小年紀,就見夠天下的“大世面”。有些“名師”專以培養“神童”見長,選中天資活潑的孩子,就拼命教授詩詞書法繪畫,天天填鴨般的灌輸。“灌”得小孩稍有成就,就拉到各種“雅集”上花樣表演,只要技驚四座,錢財就滾滾而來。
如此操作,恰如晚明學者黃宗羲的嘆息:“以教猢猻禽蟲之法,教其童子”。這哪裏是培養神童,簡直是遛鳥耍猴,再好的孩子也給活活教壞。晚明那無極限的墮落,這“神童風”就是個註腳。
對這道理,王陽明自己也有論述:“譬之時雨春風,霑被卉木,莫不萌動發越,自然日長月化”。孩子的成長,就像生長的樹苗,長到什麼樣的階段,就該受什麼樣的“時雨春風”。正確的年齡心智階段,見正確的世面。
而且千萬別以為,所謂“世面”,就是讓孩子們“見大場面”。相反一些看似低調的經驗,卻也是成長時期刻骨銘心的“世面”。對這感同身受的,就是明代政治家張居正。
明朝嘉靖十三年(1537),張居正,這位未來明朝政壇上的“救時宰相”,還是個十三歲的“江陵神童”。已拿下秀才功名的他躊躇滿志,在鄉試裏發起衝鋒,滿以為“舉人功名”手拿把攥,沒想到一盆涼水澆頭——他居然落榜了。
其實這“落榜”遭遇,就是此時的湖廣巡撫顧璘,給他安排的世面。身為嘉靖年間知名的教育家,顧璘早知道張居正的“神童”名號,閲過他的詩詞文章後,更是連呼奇才,甚至將其比作大唐名相李泌。誇完之後,顧巡撫就做了個奇特的安排:無論這一次,十三歲的張居正答卷水平如何,一定要讓他落榜!
又過了幾年後,早已“中舉”的張居正,從顧璘口中得知了當年那場奇特的安排。他不但沒有怨恨,反而當場百感交集。以張居正的話説,顧璘的所作所為,是一種特殊的知遇之恩,他縱是以死相報也在所不惜。
這感動背後,正是顧璘“奇怪安排”的苦心:春風得意的神童,越是成名過早,越容易在功名利祿中迷失,甚至不斷重演“傷仲永”的悲劇。一次故意安排的“落榜”,或許才是一支清醒劑。對這“苦心”,張居正本人更感動深受,那曾經目空一切的張狂,落榜時的當頭一棒,一切銘記於心,正是他青春時代的重要一課。換句話説,後來他在大明朝堂上的堅韌不拔,“江陵柄政”的十年輝煌。都與“這一課”有莫大關係。
以顧璘式的苦心,安排“少年張居正式”的“世面”,足以令多少天資聰明的孩子,人生少走彎路。
其實,對“見世面”的認識,不止明代才有。北宋教育家胡璦也有清楚闡述。這位有着“宋初三先生”美名,令范仲淹等“宋朝名相”無比敬仰的教育家,也曾犀利戳中宋代教育的弊病:“學者只守一鄉,則滯於一曲”。所謂學習,倘若只讓學生們侷限於一地,拘泥於眼前的事物,最後也會越學越封閉,毫無收穫。
所以,這位在宋代號稱“冬日之陽”的名師,也不停的在用自己的智慧,為學生們拓展“世面”。哪怕是在教授《周禮》《禮記》等典籍時,所有書中出現的器物,他都親自繪製成圖,懸掛起來讓學生們觀賞,教學裏的每一個細節安排,都在拓展着學生們的眼界。
學生們的日常生活,也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吃飽飯後不許久坐,而是要“習射”,即進行射箭等體育活動。每次考試過後,更要把學生們聚集在一起,“合雅樂歌詩,至夜乃散”。甚至,他還曾經帶着學生們跋山涉水,從吳地來到關中平原,見過了“一覽數千裏”的山川名聲,留下了中國教育史上振聾發聵的豪言:“此可以言山川矣。學者其可不見之哉!”
這種獨特的“見世面”教育,成就了他“布衣見天子”的美談,更造就了他桃李滿天下的輝煌。他門下的上千弟子,不止撐起了北宋政治文化的半壁江山,在他身後更形成了著名的“安定學派”,“程朱理學”奠基者之一的程頤,就是“安定學派”的傑出弟子。
而這輝煌告訴後人的,更有真正的“世面”。不在排場大小,不在“風格”多麼獨特,最重要的,就是無論眼前的點滴還是未來的願景,都能讓孩子們有所思考,眼界有所拓展,在特定的年齡段裏站得足夠高,看得足夠遠。無論王陽明、顧璘、胡璦,無論哪朝哪代,這些彪炳史冊的教育家們,留下的都是一樣的苦心。一如,在我們每個人的成長階段,那些曾為我們操碎了心,受夠了苦累的恩師們。
在這個教師節的日子裏,寫一寫孩子們應該見的“世面”,“世面”背後教師的心血,也表達一下對無數教育工作者的敬意:祝全國的老師們,教師節快樂!
參考資料:當年明月《明朝那些事》、朱東潤《張居正大傳》、邊應《王陽明體育思想研究》、閻國華《中國古代十大教育家》、朱慧明《明朝的那些段子》、崔瑤《張居正與挫折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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