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風俗迥異,即使到了20世紀前半葉,亦是如此。俗話説:“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在農業文明時代而言,確實如此,但是隨着工業文明的深入至今,各地風俗的差異逐漸縮小。
1928年,西北科學考察團深入邊疆考察,作者丁道衡筆下,內蒙古勤苦的婦女、守信的商人、熱情的百姓,以及他們對喇嘛的信仰、腹葬等習俗,讓人耳目一新。作者還記錄了新疆各民族的分佈和風俗,以及各民族的經濟發展狀況。對我們瞭解過去、思考現在,都有很大的價值。
注:本文是90年前的老文章,讀者若能“理性閲讀,不苛責前人”,那就很好了。文中的“中國”指中原地區。
我們知道蒙古地方天氣寒冷,戈壁沙漠居多,不宜耕種,但是水草很是豐富,適於遊牧,所以他們都是以遊牧為生活的。他們的男女老幼都是很勤苦的工作,吃閒飯的很少,尤其女子工作的時間最多,那邊的女子,沒有像我們內地的小姐太太似的,都是以主婦兼做家庭間一切瑣碎的事情。
他們的食料,以乳為重要食品,輔以米麪等類,這是因為乳是本地出產的,米麪是外面輸去的緣故。每天吃乳的時候多,剩餘的乳他們就做成“幹奶子”,作為乾糧,以備不時之需。
牧羊的女孩 1930
所畜養的母羊、母牛、母馬,都是他們的食料倉庫,關於擠乳做飯的事,完全是女人的責任。蒙古女人既然如此勤苦耐勞,有錢的人家事務繁多,要分擔這些責任便多娶幾個女人。我想他們之所以存在多妻制度,這也是一個原因。
男子專管畜牧及對外一切的事,其宗教與信仰也極值得注意的。蒙古人統計部落的多少,是以蘇木為單位,説有多少蘇木,就是説有多少部落了。蘇木的意思就是廟宇,由喇嘛主持,人民的一切的事情,多歸他們支配。因為蒙古人對於喇嘛非常信仰,一家裏如果有兩個兒子,定把聰明的一個施給廟裏去當喇嘛。喇嘛終日誦經、鳴鐘、擊鼓的大作法事,他們的衣食住等等,均由人民供給,但不能娶妻生子。雖然有此種限制,可是人人都想當喇嘛,因為能由此得到一種特權,可以享受一切。
喇嘛例會 1936
蒙古沒有醫生,有病的時候,就只有去求喇嘛治病,藥物多半是些草根、礦物、龍骨、狼膽等,有時也能將病治好,所以人民很信仰他。
他們的葬禮尤為奇怪,不是土葬也不是火葬,而是腹葬,就是葬在豺狼的肚子裏。當他們家長或其他人死後,就把屍首放在狼羣出入的地方擺着,過後幾天去瞧被狼吃了沒有。如果吃了,那就以為死者升到天國去了,如果沒有被吃,就以為他罪惡太大,狼都不肯吃了。
又有一種 “重少棄老”的風氣,對於年老的人素來瞧不起。有一次我看見了一個老得不能動的蒙古人卧在草上,我問旁邊的一個蒙古人,這人是誰?他回答是他們的家長,因為老而且病,所以把他放在郊外,等他死後好拿去喂狼。
他們騎馬本領很高,我曾見一個醉漢,斜倚地騎在一匹沒有馬鞍的馬上,我直替他擔心,但是聽説不要緊,這樣起碼1%掉下來的也沒有。他們既以畜牧為生,所以貧富的標準是以畜牧的多少來定,富豪的財產計算法是把牲畜趕到溝中去充滿起來看,看看多少溝,便知道這家富足到什麼地位。
關於貿易方面有許多趣味的事。蒙古地方,由張家口包頭等處去做買賣的漢人也不少,他們都會説蒙古話,熟悉蒙古情形。他們同蒙古人交易大多是以貨換牲畜、皮毛,現錢交易的少,而且賒賬的居多。譬如説冬春季節,將貨物放給蒙古人,到夏秋的時候去收、去換得的牲畜,他們這樣往來貿易,利市三倍。
又因蒙古人從不抵賴,無論經過多久都還承認,沒有像中國的賒欠還不起就跑的事情,這更使得他們做買賣做得順利。不賒欠的一大原因,是由於蒙古人虛榮心很大,比如説你給他們賒款時同他們談交情,在交換上便可得到很大的便宜,他們雖然實質上吃虧,心理上卻高興。如果你馬上要兑現交易,他便覺得你瞧不起他,不放心他以後的買賣,就不好做了。
走路(?)亦以會話為最方便,因為蒙古是認話不認人的。如果能説他們的話,無論你到哪一處蒙古包去,都很受款待;如果不懂話,有求於他們的時候,便不睬你,最後弄得他不願意了。對於你説蠻子話“白河歸”(即沒有),那就再沒有交涉的餘地了。
搭建蒙古包 民國
傳説清朝康熙到蒙古去,那時候蒙古包總是蓋不好,他們去請教康熙,康熙就告訴他們,包上要多添三條橫木,於是他們修築成功了。現在蒙古包頂上做天窗的架子,説是康熙賜給他們的。那時他們問康熙要什麼東西,他們就送什麼東西,金銀牛馬他們都有,康熙就告訴他們説,我不要你們什麼東西,你們這地方荒涼得很,豺狼又多,以後咱們的人到了此地,你們讓他們進包來住,款待他們,那就算你們報答我了,所以他們之間還説這個話。有人告訴我,如果他拒絕你的時候,就把包上的三條橫木拿下來放在包前,他就害怕了,便留你住下。這大概是責備他不踐行約定的意思。
這些年來中國時常發生內戰,勢力達不到蒙古,但是他們對於中國很有好感,並且希望中國幫助他們。假使中國強盛,能夠實在的幫助他們,他們一定是誠心擁護中國的。
新疆的人種很複雜,如漢人、纏頭、蒙古、哈薩、回回、錫伯、滿洲,等等。分佈的情形,大致可劃分如下:
烏魯木齊少數民族婦女兒童 1929
- 天山與崑崙山中(即天山南路),大多數是纏頭(按維吾爾)所在。
- 天山山脈的範圍內,大多數是蒙古所在。這裏蒙古是舊土爾扈特蒙古。據他們説,他們的種族有漢人的血統在內,他們的祖先是漢人公主下嫁到蒙古單于所生的太子,他長成後想謀篡他蒙古哥哥的王位,不幸被發覺了,就被遣送到俄羅斯一個蒙古部落去避難,擁護他的有四個漢人和同若干蒙古人,到了那裏,俄國的蒙古王子就把他招為駙馬,這樣的繁殖起來。一直到了清朝,他們才受封,遷到新疆來。所以他們叫察哈爾的蒙古為東蒙,以表示不同。
- 天山以北、阿爾泰山以南,大多是哈薩克所在。
- 回回則南北部都有,以吐魯番鄯善為最多。
- 錫伯則以伊犁為其繁殖地,北路有一小部分。
- 漢人自然各地皆有,北路較多,迪化、古城子、伊犁三處,尤其繁盛。
人民職業的情形大概如下:
新疆牲畜的事業,是以蒙古哈薩克為其幹部(指主要),因為他們都是山居,精於畜牧,大山裏面又有極大的草場,所以畜牧甚至繁殖,除供本省使用之外,大多數銷售於俄國,小部分銷售於印度、阿富汗等處。
他們都很富足,生活都很容易,此地的蒙古人與內蒙古的情形差不多,據説他們語言同東蒙古不是很一致,大致可以相通罷了。不過他們的文明程度比較東方則高得多,大概是因為接近俄國,容易開化的緣故。
哈薩克獵人與鷹 1947
哈薩克的風俗同蒙古大不相同,蒙古是喇嘛教佛教,哈薩克是回回教,回教人不吃其他宗教的人宰殺的東西,所以回回在山裏面,在哈薩克地方,可以過門大嚼,一到蒙古地方,便觀望不前了。哈薩克有一種特別的風俗,即俗語所謂的“十個哈薩克九個賊”,他們做賊似乎是公開的,這一部落同那一部落,彼此間有一種習慣法,就是凡是盜竊牲畜的事,不被發現就算白得。若被失主追獲或認出來時,偷一個賠償三個至五個,由雙方記明,每年將所發現的盜竊數目總結算一次,多少準其兩抵,少的方面,照三倍或五倍償還,就算了結了一年的盜債,次年開始再來。(按作者記錄舊俗,並無諷刺意味)
至於農工商業,大半是操在纏民(即維吾爾)的手中。因為他們本地的土著,人口在新疆佔大多數,性質也聰明多才,製造能力豐富,所以能執牛耳。不過大多數的人們為□□所束縛,惰性甚深,且因生活容易,每當夏秋果實繁盛的時候,他們都不願外出工作,只在園中食果品茗,過其無憂無慮的生涯。(按作者記錄舊俗,並無諷刺意味)
錫伯族女孩
回民及錫伯在各方面都佔一部分實力,又因為久居新疆,對於各種情形都很熟悉,而且他們富於冒險,匹馬單槍、勇往直前的去經營貿易等事,所以他們頗能適合環境,風俗、習慣大致與漢人相似。
新疆的漢民在農工方面,實力很弱,且因就處於戰勝者的地位,自己不肯努力,多求功於人,久而久之,便偷安省力而做寄生的事業。開當鋪、放債等事,在南路一帶極其盛行,即此現象之一了。最近天津商人在新疆亦有一部分勢力,然就全體來看,又不過九牛一毛,所補無幾,這不能不望漢民自身的覺悟與努力了!
據我的意見:新疆人種雖很複雜,如果再上者(指政府官員),能夠改良他們的生活,增進他們的幸福、收入,輸入中國的文化,並不難將他們團結起來,執干戈以衞國家。
新疆的疆界與通路 民國
最後我説一段事情就做這篇演講的結論。現在我們的中國還有一個附屬小國在新疆的南邊,叫格爾格特,每年秋天他們到喀什來進貢一次,進貢巴哈達(袋子)金子,大約有一錢多重,供品雖不甚多,我們中國官廳賞賜的是很優厚,以顯示柔遠招來的意思。我相信中國的附屬小國尚多,不過民國數十年的內爭,沒有力量顧及他們,他們受列強的侵略而與中國分離開了,這尤不能不指望我們青年的奮鬥與努力了!
《女師大學術季刊》 19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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