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5月,清政府公佈了第一屆責任內閣的名單,其中老親王奕劻出任內閣總理大臣,那桐、徐世昌出任協理大臣。在整個內閣13名成員中,滿族和蒙古族佔9人、皇族佔5人,剩下4名漢人為徐世昌、外務大臣梁敦彥、學務大臣唐景崇和郵傳部大臣盛宣懷,並非擁有最重要的實權。
這個名單一經公佈就點燃了輿論,最典型的説法講這是皇族內閣,清政府的權威性危機達到了空前的地步。
在此之前革命還是屬於低潮,清末新政吸引了大批的人才進入體制內,但之後革命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如何理解這個關鍵節點?攝政王載灃到底是腦子哪根筋搭錯了,冒天下之大不韙,搞出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東西呢?
載灃是個80後,在1911年的時候只有28歲。這個滿清少壯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不得不説他是當時少數的具有國際視野並且有留洋經歷的人。
1901年庚子國變後,清政府簽訂了屈辱的《辛丑條約》,國家和民族到了最危難的時刻。18歲的載灃被委派充任頭等專使大臣赴德國道歉謝罪,表現不卑不亢,深得國內外青睞。
無疑,載灃是被慈禧太后選中的新一代滿族勳貴,慈禧死後,改革的接力棒就交給了年輕的載灃手中。
我們很難説載灃就沒有能力,亦或是延續傳統的説法講他昏庸,只是相比於慈禧太后他少了很多乾綱獨斷的勇氣,在事後看來許多決策也有許多問題,比如這一次的皇族內閣。
載灃為什麼要把責任內閣塞進那麼多皇族呢?我這裏引述專家馬勇的思考,僅供大家參考。
首先,這並非完全意義上的內閣,而是一個過渡內閣。既然過渡、又想要把接下來的君憲制度保質保量的完成,就要很大程度上繼承原有的體制和舊臣。
其次,既然所有民族一律平等,“那為什麼要限制皇族成員出任政府要職呢?”
最後,這幾個大臣並非昏聵,而是久經宦海的老臣,尤其是奕劻已經為清政府服務了幾十年。這個職位其實是沒什麼爭議的。
從客觀上看來,張之洞、劉坤一、李鴻章等漢族督撫掌握朝權數十年在清末十年盡數故去,而新一代的合適人才也出現了斷層,當時朝野中適合當內閣總理的漢人,只剩下了袁世凱和岑春煊。但兩人都在政治鬥爭中失勢,尤其是袁世凱還和載灃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這總理大臣只能落在滿族權貴手裏。
不少報紙和列強都猜測,第一屆內閣總理應當是載澤(後出任度支大臣),不過袁世凱派盛宣懷到鎮國公府説了一通,説什麼第一屆內閣總理大多短命,載澤還是出任第二屆為好。所以奕劻作為次要人選入主內閣,本身就是朝野內外同意的。
問題出在內閣的其他成員上,尤其是陸軍部大臣和海軍部大臣最具爭議。陸軍部大臣蔭昌根本就不懂軍事,就沒打過仗,只不過他有留德經歷和參軍生涯,和德皇關係夠鐵;海軍大臣載洵更是無能,在留洋期間嫖娼誤事,還是被薩鎮冰(後來袁世凱內閣的海軍大臣)攔了回來。
在外界看來,這樣的內閣無異於驗證了孫中山等人的猜測,清政府好像真的不會把權利分享給新興的中產階層、滿族權貴就是歧視漢人羣體、更不會“還政於民”。
當這份名單公佈之後,清廷實際上還有好幾次更易的機會,不過攝政王載灃無一例外全部錯過。
老親王奕劻也算蠻倒黴的。他被趕鴨子上架成了第一屆內閣總理,可是他從來沒有想要當的意思。 當然這並非是説他完全理解君主立憲體制的那些個原則, 這個老眼昏花的老人早就喪失了政治熱情,有時候專以敷衍了事,甚至會説:“我已經老了,什麼新內閣,什麼內閣總理大臣,我不明白。”他確實老了,1911年的時候都73歲了。
這份名單出爐的第二天,奕劻就和協理大臣那桐、徐世昌遞交了辭呈,到第三天又再度請辭,直接表明這個人員構成太偏皇族成員,和立憲體制不合。
攝政王載灃也不知道腦子抽了哪根筋,竟然沒有重新妥善的考慮皇族內閣引發的權威性危機,仍然是讓奕劻等人上任。
這是載灃錯過的第一次補正的機會。
6月10日,都察院轉呈諮議局聯合會的意見,表示皇族內閣和君主立憲體制本意不合,要求重新組閣。諮議局聯合會裏面全是立憲黨人,顯然代表了社會中間階層的聲音。7月5日,40多名來自地方的諮議局成員再次上書,要求重開內閣。
諮議局聯合會可視為“國會”的前身,地方諮議局可視為“地方議會”。如果這個時候同意中間階層的聲音,無疑是挽回清政府權威性危機的相當好的機會,同時還能博得“從善如流”的美名,為之後中間階層參與政權提供良好的先例。
但載灃仍然拒絕。
這是載灃錯過的第二次補正的機會。
9月24日,慶親王奕劻再度請辭,此時保路運動已經如火如荼的開展,清廷面臨這權威性喪失的雙重壓力。載灃再次拒絕。
這是載灃錯過的第三次補正的機會。
這三次補正機會錯過了,也就永久錯過了。
之後就是武昌起義爆發,儘管載灃後面讓袁世凱組閣、給出了更多的讓步,甚至自己也不當蛇陣我剛了,局勢也無法挽回了,人心就這樣散了。
革命和改良在清末十年中一直處於蹺蹺板的狀態,兩者不斷賽跑,不斷爭奪龐大的中間階層。應該説,改良的魅力是大於革命的,相當多知識分子和中產階級只要看到能夠改革的希望,就不願意造反、就不願意去鬧革命。這一點其實我們瞭然於胸,後來我們對民族資產階級有個論述,認為這是一批具有軟弱性和妥協性的,可謂是鞭辟入裏。
所以孫中山在清末十年,過的其實是相當憋屈的。他只能發動一次又一次看不到任何成功希望的武裝起義,來拉攏海外的“天使投資”, 清末十年並非革命的高潮,而是經常有低潮,許多革命黨內部的人士看到清末新政的希望後“反叛”,最典型的是劉師培夫婦的反水。
但説革命深入人心也是對的,革命黨的那些個言論,都在人們的心中埋下了一個小疙瘩。我打個比喻大家就好理解了:
有人説你的對象出軌了,你未能證實、只能半信半疑,想着重置生活的成本太高,還是打算觀察觀察。
有一天你捉姦在牀,往昔朋友我一嘴他一嘴的風言風語全部言中,兩人的關係也再也沒有復原的可能了,就算他以後再怎麼説,你的心裏總是有一塊疙瘩,很難再和好如初了。
“皇族內閣”正好就是這個捉姦在牀的時刻,清政府中的那批滿族權貴真的像革命黨説的那樣,不願意放開手中的權利,死死的把握這個朝廷不給這些中產階級開放。
清政府崩潰的大堤就這麼被掘開了,陷入了亡國的窘境。
“一切歷史就是當代史”,不得不再重複一句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