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北京市海淀區綺美大廈，一名少兒教育培訓機構的員工坐在一間閒置的教室中。“雙減”政策下發前，這家機構以提供幼升小教育培訓服務為主，在大廈中租下半層樓做教室。大廈中的機構最短租期為兩年，需預付半年的租金才能入駐，受到疫情和“雙減”政策的雙重影響，許多機構入不敷出，已經搬離大廈。
8月30日，北京市海淀區，小魚在家中收拾打包生活用品，被裁員後，她打算儘快搬離公司附近房租高昂的社區。
8月31日，北京市石景山區，文刀在家中錄製短視頻，講解高中化學知識點。此前他一直錄製教學短視頻發在網上，受到廣泛關注。即使不再是一名機構教師，文刀覺得短視頻也可以繼續做下去。
8月26日，北京市石景山區，唐小卷正在搭建佈景，準備為滑雪裝備拍攝產品圖，在社交媒體上 “帶貨”。她曾在一家少兒英語培訓機構做平面設計師，被裁員後，作為一名滑雪愛好者的她打算以此為契機成為一名自由職業者。
8月25日，北京市朝陽區，李小冉正在健身房鍛鍊。這是她被裁員的第二天，她打算以後每天中午都來鍛鍊。她穿着的是在教培機構工作時的公司文化衫，直到被裁員前，她一次都沒有穿過這件衣服。
8月17日，北京市海淀區綺美大廈，一名小學員留在閒置教室中的習題試卷。
8月27日，北京高校畢業生就業指導中心雙選會大廳，2021年北京市中小學教師專場招聘會現場，前來求職的人們。北京市逐步推進實行“雙減”政策後，市教委和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組織了多場招聘會，幫助教培行業人才就業。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曲俊燕/攝
“輪到我了。”
被領導叫去會議室時，李小冉忽然預感到即將會發生什麼——會議室裏，她接過人事遞過來的裁員協議，簽了字，收拾東西離開了就職10個月的教培機構，整個流程不過1小時而已。
8月底，李小冉所在教培機構的運營部門裁掉了一半員工。7月24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雙減”），其中明確規定，“學科類培訓機構一律不得上市融資，嚴禁資本化運作；校外培訓機構不得佔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組織學科類培訓。”隨着“雙減”政策進入實操階段，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記者在北京海淀黃莊附近多所教培機構所在的大廈看到，曾經人聲鼎沸的“補課中心”現已門可羅雀。
某招聘平台的數據顯示，今年7月進行求職的教培行業原從業者中，51.4%已為離職狀態。
近10年來，隨着互聯網技術與資本湧入教培行業，“獨角獸”企業紛紛湧現，教育企業上市潮、融資潮高歌猛進，教培行業一度被貼上了“黃金賽道”的標籤。
2011年大學畢業後，學生物化學專業的文刀入職了一家全國知名的學科培訓機構當化學教師，當時他還覺得這是一個“不好意思向別人介紹的職業”。從業近10年來，作為名師的他在家長和學生中逐漸積累了優秀的口碑，2018年前後，他一個暑假線下課程大概可以帶700個學生。文刀回憶道，今年年初，各大培訓機構還都在迅速擴張、宣傳，甚至有教育機構還作為央視春晚的贊助商之一，多次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和主持人的口播中。
許多年輕人在行業輝煌時慕名而來。2018年，李小冉以“運營管培生”的身份校招進入一家頭部教培機構，她曾就讀於某國內名校的教育學專業，同學們大多去了高校、國企或者政府機關就業，而進入教培行業的她成了同學中薪資最高的一個。小魚曾經是一家知名媒體的編導，一年前，她選擇轉行到一家在線教育機構，做動畫課程的編導工作。“當時這個行業太火了，有朋友做到了業內非常有名的位置，他告訴我，你要跟着大時代走，然後我就跟着‘時代的脈搏’來了。”
如今，“雙減”政策給教培行業踩下一腳急剎車。“很多人都處於蒙的狀態。”文刀説。驟然而至的變化迫使從業者們站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文刀承認，教培行業存在一些亂象，也助長着無用的“內卷”，“在我們內行人看來，整頓教培行業其實是非常有必要的。”李小冉覺得，“雙減”是為了教育行業可持續發展而“犧牲”了一小部分人的利益。但是她作為這個羣體中的一分子時，還是覺得很難熬。
曾就職於一家少兒英語培訓機構的唐小卷在被裁員後決定徹底離開這個行業。回憶起自己剛入職的時候，第一天就加班到晚上10點，“當時，正值教培行業的風口，工作壓力比較大，那兩年特別焦慮，整宿失眠，抑鬱的情緒需要去醫院開藥才能緩解。”今年即將30歲的她打算做一些跟自己的愛好相關的工作，比如在社交媒體上給滑雪用品“帶貨”，成為一名“斜槓青年”。
失去了教培行業的高薪工作，小魚打算儘快搬離公司附近房租高昂的社區。教培行業的經歷使她改變了想法，她選擇暫時告別“時代的脈搏”，停下匆忙的腳步。“踩風口太難了，不如停下來先看一下。”
文刀仍未決定未來走向哪一條道路，從工作多年的公司走出來時，他的腦海裏閃過了許多職業，從網約車司機到小生意人，“換一個賽道發展應該也是可行的，但現在還沒開始找。”在離職後的空窗期，他有時會自己撰寫腳本，錄製一些短視頻，向互聯網上的觀眾講解高中化學知識點，“我只是不想把這些知識給扔了，將來可以跟孩子説，爸爸原來當過老師，還能拿點東西出來。”
李小冉則沒有太多閒暇的時間，她給自己定的目標是在今年10月前找到新工作。現在她每天投十幾份簡歷，學習英語準備考託福，還做着一些兼職。一週裏，她參加了5家單位的面試，其中一家出版社的營銷職位比較符合她的預期，目前她正在為下一輪面試做準備。
日前，北京首場教培行業人才專場招聘會在線上召開，近300家企業推出3000多個崗位。據瞭解，北京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將在全市範圍內組織開展持續時間為3個月至半年的“教培行業人才專項服務季”，幫助教培行業人才就業。
9月1日，各地中小學開學，以往被各大教培機構“爭搶”的學生回到了校園，開啓了“雙減”後第一個學期。對於離開教培行業的人們來説，“黃金賽道”已是過去，他們也要邁向生活的“新學期”。
（文中部分受訪者為化名）
實習生 王一凡 李鐵林 攝影報道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