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家做鞋
文|劉春明
2020年過了一個特殊的春節,從大年初一開始,隨着新冠疫情越來越嚴重,全國各地封城封村封小區,我和父母住的小區雖只隔一條馬路,但從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飯後我在分配的小區值班,一直未能與母親見面,只是在電話上詢問一下身體狀況,正月初十那天母親打電話説想我們了,自己生了手工豆芽,讓我到小區南牆的鐵柵欄處取。母親給我遞豆芽時,還遞給我兩雙家做布拖鞋。母親笑着説:“從初一到現在,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實在是無聊,看到快手上每天做這做那,我也生了點手工豆芽,又用舊衣服給你們姐弟幾人做了布拖鞋,你那雙布拖鞋穿了好幾年了,我又給你做了兩雙新的”。拿了母親做的布拖鞋往回走,思緒百千,讓我不禁想起小時候母親做的家做布鞋了。
家做布鞋屬於河套布藝的一種。提到家做鞋,50歲左右的農村人一定不陌生,因為當時受經濟條件所限,家家户户每個人穿的鞋都由自己做的布鞋。記得我五六歲的時候,農村還沒有通電,母親總是在把家裏收拾停當後,晚上領着我們姐弟三人,手裏拿着針線活到村裏一户人情好的人家,和村裏的鄰居圍坐在油燈前,一邊拉家常,一邊做針線活,其中做布鞋是用時最多的。因為家中五口人,一年四季的單鞋、棉鞋二十多雙,全靠母親夏天農閒時和整個冬天做好。
當時做的布鞋包括鞋底、鞋面都是純手工的。首先要準備納鞋底兒的麻繩。麻繩是每家每户自己地裏種的麻到秋天割下來,放到村東頭的漚麻坑裏,在水裏漚上幾個月,等到冬天上凍時,再把麻桿從漚麻坑裏撈出來,麻就從一根根又細又長的白色的麻桿杆上剝下來,母親放在小腿上,手上唾着唾沫搓成細細的麻繩,用一個小棍兒繞起來,汗水滴進麻繩中,母愛也融在這麻繩裏。接下來就正式做布鞋了,做鞋前需要先打“鋪襯”,“鋪襯”是做鞋底、鞋幫的主要用料。打“鋪襯”用的東西就是一家人不穿的舊衣服和一張報紙,還有用勺子攪的面糨子(麪粉加水稀釋煮沸),把報紙平鋪在炕上,報紙上刷一層糨子,然後把舊衣服上結實一點的布子剪下來,剪成正方形、長方形或菱形,拼接平鋪在報紙上用糨子把它們一層層糊起來,如此粘上三四層就可以了,再放到太陽下曬乾。母親説起做“鋪襯”,總要提起一件可笑的事兒。
有一年冬天,母親用大勺子熬了一勺子面糨子準備打“鋪襯”用,可等母親從涼房把舊衣服收拾好拿過來時,我和弟弟把勺子裏的糨子用手抓的全給吃完了,當時我五歲,弟弟三歲,而且這種吃糨子的事還不止一次。長大以後,我的記憶力一直不好,於是母親常開玩笑説可能與小時候吃糨子多有關係吧!
母親是個心靈手巧的人,所以家裏的炕蓆子底下的雜誌裏,夾着很多報紙剪好的各種各樣的鞋樣,有男式的女式的,大人的小孩兒的,有單的棉的。由於母親人緣好又樂於助人,家裏又有多餘的報紙(父親當時是大隊書記),村子裏做鞋的人都到我家要鞋樣或照着剪鞋樣子,每次母親總是不厭其煩地講述怎樣剪更合適,更美觀。鞋底樣子挑選好之後,照鞋底的樣子,把“鋪襯”剪下來,再用白市布把邊給縫好,當時買東西是憑票的年代,大多數人家縫鞋邊的白市布都不是自己買的,而是參加親戚朋友的白事兒穿完的孝布,身上整塊的被做成了被子的面,而孝帽子這種小塊兒的就做鞋用了。
把五六層縫好邊的“襯子”整齊的疊在一起,用準備好的麻繩開始納鞋底兒,納鞋底兒的工具為針錐子、頂針和穿麻線的納底大針。先用針錐錐一孔,用頂針頂過一針,走的針線是沿外緣向內一圈圈收縮。納幾針,母親習慣性地將針在頭髮上劃兩下,像是給針抹頭髮上的頭油,以使針更潤滑。鞋底平不平,經不經穿,全靠每針勒得緊不緊。納好的鞋底,白底子上佈滿淺黃色的麻線點,形似橢圓形的鍋盔上撒滿的芝麻。
納好鞋底再做幫子。單鞋幫,面子裏子兩層布。面子多為藍布黑布,裏子為白粗布。兩層布刷糨糊粘為一片,曬乾壓平整,依鞋幫樣子剪裁,縫邊。棉鞋幫則在面子裏子兩層布之間鋪棉花,用針線將棉花縫合在鞋裏子上,以防棉花在鞋幫內走動。底、鞋幫縫在一起叫上鞋,上鞋時先用鈎針把鞋底和鞋幫前後對齊固定好,然後要針腳勻稱地沿鞋底兒從前到後慢慢上,上鞋既要手藝,又需力氣,只有這樣上出的鞋才又結實又美觀。母親做的鞋在村子裏是最漂亮的,當時最流行的就是黑條絨鬆緊口的布鞋,母親每年都給我們姐弟三人每人做兩雙換洗的穿。家做的布鞋夏天穿上透氣又不臭腳,腳上即使不穿襪子也不出汗,而且是冬暖夏涼,穿着非常舒服。
後來做鞋就不用納鞋底了,專門有賣的輪胎底和白塑料底,可這種底子做的鞋穿上都很滑,尤其是冬天,在冰上玩的時候,一不小心就被摔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再後來經濟條件好的人家過年也穿上杭錦後旗鞋廠(當地企業)製造的布鞋了,當時的杭錦後旗鞋廠的布鞋是很有名氣的,能遠銷到北京、上海等地。所以能穿上杭錦後旗鞋廠的布鞋也是我們姐弟三人過年所期盼的。聽父親説當時鄉里組織各村大隊書記到上海採購鳳凰牌自行車,有一個大隊書記臨回家要給老婆買個禮物,就買了一雙布鞋,回來仔細一看,裏面貼的商標是杭錦後旗製鞋廠的,真是鬧了一個大笑話。
隨着改革開放,經濟快速發展,人民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人們開始穿皮鞋、運動鞋,家做鞋就成為了歷史,深深刻進了幾代人的記憶中。後來我們姐弟三人也相繼成了家,父親母親年紀也大了,在我們的勸説下,把30多畝土地承包出去,搬到城裏住上樓房。可母親是個閒不住的人,開始又給我們做繡花鞋墊和布拖鞋。繡花的鞋墊做的很漂亮,我們都有點捨不得往鞋裏墊。
最初布拖鞋我有點不願意穿,怕家裏來客人取笑,母親看出了我的心思,臉上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後來我為了哄母親開心,就把布拖鞋拿出來穿上,母親看到後像個孩子似的高興了起來,臉上充滿了成就感。雖然布拖鞋不太時尚,但穿着很舒服,自從我穿了母親做的布拖鞋,就再沒穿過從商場買的拖鞋,現在穿着母親做的布拖鞋反而心裏暖融融的,不覺得難看了。
看着這布底、布面一針一線手工縫製、又不算漂亮的花絨布拖鞋,心裏感慨萬千,71歲的老母親依然惦念着兒孫的生活,總想着為我們做點什麼。布拖鞋縫進了母親無數滴汗水,縫進了母親一寸寸的光陰,也縫進了母親對子女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