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9日,北京工人體育館舉行了一場搖滾演唱會,鄭鈞、欒樹、黃家強、張楚、黑豹等人紛紛登台演出。30年前的同一天,在同一個地方,25歲的崔健以一曲《一無所有》,宣告了中國搖滾樂的誕生。
這場演唱會還得追溯到3月初北京市文聯和北京音樂家協會主辦的一場“中國搖滾 30 年回顧與展望”研討會,大家坐在一起討論如何扶持搖滾樂。
於是,3月29日,“北京音樂家協會搖滾分會”正式成立了,在發佈會上確認舉辦“搖滾三十年吉歌之聲巡迴演唱會”,首場就在5月9日的北京工體。
搖滾歌手張楚也出現在了發佈會現場,並在會場睡着了,這是整件事中最不違和的事情。
搖滾自誕生起就意義模糊
搖滾樂是一個舶來品,產生於戰後的美國,後擴散至全球。戰後的嬰兒潮和社會經濟的穩定,使年輕人身上產生了濃厚的自由主義精神,他們挪用黑人表達沮喪和反叛的音樂,創造出一種有別於父輩欣賞口味的新音樂形式。
六十年代,從英國的“甲殼蟲”樂隊開始,搖滾樂從一種單純的音樂形式逐漸有了更多讓人思考的東西。美國的鮑勃·迪倫以一系列敏感的社會話題為題材,給搖滾樂注入了時代精神和深刻主題。
搖滾樂自誕生起,就沒有人能夠準確描述它的含義。很早以前,在中國人的傳統意識中,一頭長髮加上皮夾克就是搖滾。更多的人認為,搖滾是一種態度,是一種介入和批判現實的精神。喬納森·艾森則在《搖滾時代》中稱搖滾為“對西方文化之偽善的反叛,是一種深刻的顛覆形式”。
在歌手許巍的眼中,甚至連“搖滾精神”都沒有,“搖滾沒有精神,只是一個殼,需要和文化發生關係,再融合個人的閲歷,以及對生活的態度。這才是搖滾的包容和博大。”
崔健唱搖滾嚇壞了李雙江
1986年5月9日被當做是中國搖滾樂誕生的日子。那天,25歲的崔健穿着“一件頗像大清帝國時期的長褂子,身背一把破吉他,兩褲管一高一低地蹦上了首都體育館的舞台”,以一曲《一無所有》震撼了全場。
早在80年代初,西方搖滾唱片就流入了中國,在北京一些外國人聚集的場所開始有了小型的搖滾派對。當時出現了一些樂隊,但主要以翻唱為主,沒有自己的創作。1984年,“七合板”和“不倒翁”樂隊成立,儘管仍以翻唱為主,但成為了第一代搖滾樂手的發源地,崔健就來自於“七合板”樂隊。
1986年,崔健帶着自己的“七合板”樂隊參加了一次“選秀”比賽,評委是李雙江、王昆等老一輩知名音樂家。 “我能感覺到給他們嚇着了好像!”當時崔健是唯一一個帶着樂隊去參賽的選手,“當時我們唱了兩首歌,一首《不是我不明白》,一首《最後的抱怨》,第一輪就被淘汰了。”
但這次比賽讓一個評委對他們產生了巨大的興趣,並推薦給上百名歌星參加的“讓世界充滿愛”演唱會。和崔健一起登台的薩克斯手劉元透露,演出前把《一無所有》報上去的時候,他們幾個心裏其實都很忐忑。“我們報了兩首歌,《最後的抱怨》和《一無所有》,當然老崔是希望能唱《一無所有》的,可這首歌比起《最後的抱怨》更搖滾一些,所以我們自己都沒底會通過。”
結果他們獲得了時任東方歌舞團團長的王昆的支持,她頂住壓力,為崔健和他的《一無所有》放行。這次勇敢的決定為王昆招致了批評:“崔健演唱的時候,我就坐在台上,當他唱‘難道你愛我一無所有’時,我就看到有同志退席了,也有人指責我説‘民歌就是這麼唱的嗎?’”
然而她的堅持成就了崔健的夢想,劉元説,演出結束後,他們回到後台,激動得不能自已,樂隊成員王迪甚至已經熱淚橫流。
搖滾樂鼎盛後迅速進入失語期
八十年代中期,從十年浩劫的政治狂熱走出的中國人突然意識到與西方的巨大差距,對中國傳統文化也產生了深刻的懷疑,物質和精神上的雙重赤貧下,苦悶、彷徨和失落瀰漫在一代人之中。崔健的《一無所有》具有極大的破壞力,宣泄式的吶喊驚醒了許多人,搖滾樂迅速擴散開來。
黑豹樂隊、唐朝樂隊等紛紛在之後的幾年成立。到了1994年12月17日這一天,“魔巖三傑” (張楚、竇唯、何勇)與唐朝樂隊在香港紅磡體育帶去了一場搖滾盛筵,場下坐了近萬名香港觀眾。演出當天所有的觀眾都站着和着音樂手舞足蹈,有的甚至站在椅子上,還把超過一半數量的椅子砸壞,香港演員黃秋生在何勇演唱《垃圾場》的時候一邊狂奔一邊把衣服撕的稀爛。
搖滾樂的鼎盛,來自於其批判對象的強大。它最初依附在主流意識形態上,表現了大變局中社會的總體精神病症,理想破滅、走投無路、一無所有……這些都能引起經歷過巨大政治變局的人們的共鳴。
但這樣的黃金時代戛然而止。隨着商品化和世俗化浪潮,1994年以後,中國的搖滾樂進入了漫長的失語期。搖滾歌手的吶喊再也無法震動整個社會了,當他們試圖揭露新時代的現實時,大眾也漸漸失去了響應能力。搖滾樂與大眾漸行漸遠,逐漸轉向地下,成為一種小圈子活動。
搖滾樂在音樂節、電視節目上“復甦”
不可否認的是,儘管搖滾樂的影響越來越小,搖滾樂手們卻從未放棄重現它輝煌的努力。90年代末,反叛主流意識形態的搖滾樂失效後,部分搖滾樂開始積極融入時尚的一部分。“零點樂隊”自“黑豹”以後再次引起樂隊音樂的高潮,他們打着搖滾的旗號大唱流行歌曲,也不諱稱自己是一支流行樂隊。此後,汪峯、鄭鈞、許巍等等也走向了主流流行音樂。
2000年,第一屆“迷笛音樂節”在迷笛音樂學校舉行,此後草莓、摩登天空等一大批音樂節在全國各地都開展起來。音樂節的產生,極大地擴展了搖滾樂的生存空間,拉進了與觀眾之間的距離。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搖滾樂手在電視上出現。莫西子詩、趙牧陽等人因為參加選秀節目而變得廣為人知;鄭鈞、汪峯、崔健等也紛紛擔當起綜藝節目的導師。
搖滾樂似乎呈現“復甦”的景象……
越來越多人傍上“搖滾”,魚龍混雜
市場的商業化、娛樂化讓搖滾樂的邊線變得越來越模糊,市場很多時候意味着妥協,這跟搖滾的形象相悖。所以,很多歌手都標榜自己是搖滾,但在其他人看來卻喪失了搖滾精神。
崔健提到那些在商業上取得成功的歌手時説,“他們每一個人提起搖滾精神都是無言以對,他們中很多人妥協了,不妥協的為了生活也都妥協了。他們的行為讓旁觀者看到了中國搖滾的悲哀,難道柴米油鹽的充足才是一個搖滾樂手的努力目標嗎?難道中國搖滾樂手的終極目標就是要成為一個流行歌手嗎?”
商業利益也使得這一行業魚龍混雜。標榜自己搖滾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歌手李志説:“你指望這些排練都遲到,電話動不動關機停機,喝起酒來什麼都不管,有疑問不找律師只想拳打腳踢的二貨搞出什麼?用郭德綱的話説就是‘門檻太低,從業人員太雜’,説幾個樂隊名字,會三個和絃,紋個身就行了。”
崔健説:“搖滾在中國已經背上了一個不公平的名聲,好像這是包括一些不法青年、無業遊民、吸毒者、性亂者、不守規矩者的一種聚會。”
商業化不是搖滾的敵人,態度的喪失才是
時至今日,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那段時間,一直都被認為是中國搖滾三十年來最好的時代,有着最純粹的搖滾精神。中國樂勢力搖滾30年演唱會的舉行,《我是歌手》上老狼邀請汪峯、張楚、周曉鷗等人合唱《禮物》,都是對於那個時代的緬懷與紀念。
但是這些歌手的致敬,卻讓人感覺尷尬、不真誠。《我是歌手》上,功成名就的搖滾歌手們空洞的嘶喊,集體的走音、破音,讓整場演出只剩下情懷的賣弄了。搖滾30年演唱會在官方的指導下進行,以至於每組樂隊演出前,都會冒出一段政府官員的講話,這簡直是對於中國搖滾樂最大的嘲諷。
如今,搖滾的邊界變得越來越模糊,但是介入和思考現實的態度,批判、反抗、不合作、不妥協……這才是推動搖滾樂還能艱難發展下去的原動力。
不僅是音樂界,其實對於每一個人而言,都需要那麼一種“搖滾”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