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知道:陳忠實走了 誰還能寫出“史詩性”作品 2016.5.3日

  【導語】

  今晨7點40分左右,作家陳忠實因病在西安去世,享年73歲。文學評論家白燁説,陳忠實患的是舌癌,昨日曾出現出血不止的症狀。

  1942年出生的陳忠實,60年代開始發表作品,1993年長篇小説《白鹿原》甫一面世,便獲得極高評價,與當年賈平凹《廢都》、高建羣《最後一個匈奴》等作品共同推動陝西文學的“井噴”,被文壇稱為“陝軍東征”。《白鹿原》於1997年獲得茅盾文學獎。

  陳忠實去世了,茅盾文學獎還有可以值得一提的作家嗎?

陝西作家路遙,他的《平凡的世界》曾獲第三屆茅盾文學獎。1992年,他因肝病早逝,年僅42歲。

  茅盾文學獎標榜史詩性,但這不是一個產生史詩的時代

  1981年,作家茅盾去世前將25萬元稿費捐獻出來,囑託中國作協設立一個長篇小説文藝獎。第二年,第一屆茅盾文學獎被評出,巴金擔任評委會主任。此後每三年一屆,後來又改為四年一屆,自2011年起,由於李嘉誠先生的贊助,茅盾文學獎的獎金從5萬提升到50萬,成為中國獎金最高的文學獎項。

  由於長篇小説在衡量國家文學實力上的特殊標誌意義,以及茅盾本人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和評獎機構的“權威”等因素,茅盾文學獎一直以來都被當成是中國當代文學的最高榮譽,歷屆茅盾文學獎的評審都得到社會巨大的關注,但也因此充滿了爭議。

  茅盾遺囑中説獎金用以“獎勵每年最優秀的長篇小説”。對於“最優秀”,四屆茅獎評委會主任巴金認為應該包括兩種基礎意義,一是文學的正面取值,二是史詩性的文學形式;還需要“新”和“深”兩個基本標準。

  評委們基本都是遵循巴金的理解,歷屆茅盾文學獎評選出來的作品都帶着強烈的現實主義風格,強調主旋律和時代精神,重視史詩性品格。比如,《李自成》“展現明末波瀾壯闊的農民起義和社會生活”,《冬天裏的春天》“表現了四十年的鬥爭生活”,《江南三部曲》“以百年的跨度處理了一系列重要的現代性命題”……

  過分強調寫實主義和宏大敍事的另一面是,對於內容本身藝術價值的忽略,茅盾文學獎歷經三十多年,由於評委審美品位的老套陳舊,選出的作品幾乎都不是“最優秀”的代表。甚至於這一獎項標榜的“史詩性”,都無法在獲獎作品中體現出來。

  當代著名批評家喬治·斯坦納就曾表達過,只有“史詩”能明確、全面地概括托爾斯泰小説的特徵,但人們在使用這一説法時,其實很難説出史詩的具體涵義。巴赫金認為“恢宏的史詩形式應該描繪出世界和生活的整體畫面,應該反映整個世界和整個生活。……長篇小説中所描寫的事件,應能在某種程度上以自身來代表某一時代的整個生活。”

  但是,中國當代小説,很多都是靠篇幅來堆砌“史詩性”。董健主編的文學史中提到:“這一時期的‘史詩式’寫作,由於作家史詩意識的貧弱與匱乏,也由於現實不可能給他們提供真正史詩意識生長的空間,更由於文化、政治環境決定了這不可能是一個產生史詩的時代,因而,依靠篇幅來支撐‘史詩’,最終只能是徒有其表。”

  白鹿原實景

  《白鹿原》拯救了茅盾文學獎,卻差點被它拒之門外

  陳忠實的《白鹿原》以陝西關中平原上素有“仁義村”之稱的白鹿村為背景,細膩地反映出白姓和鹿姓兩大家族祖孫三代的恩怨紛爭。《白鹿原》獲得茅盾文學獎,某種程度上來講,從口碑上拯救了這一備受質疑、爛評如潮的獎項。

  茅盾文學獎迄今頒發了九屆,但只有兩部的影響力巨大,一是路遙的《平凡的世界》,二是陳忠實的《白鹿原》。相比於一直受大眾喜愛,卻很長時期在業界被忽略或受批評的《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文壇,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白鹿原》1992年底開始在《當代》連載,1993年出了單行本。結果第一次就印了約1萬5千本,陳忠實很興奮,因為當時文學很蕭條,“經常傳出某某名家的書只徵訂出了五六百本的消息。”三個月內此書連續加印了三次,迄今已發行了約200萬冊,盜版的更多。西安新華書店找到當時的陳忠實,讓他在圖書市場籤售。早上8點陳忠實到現場時,讀者已經排了一里多長的隊伍。“我那時年輕,心情也興奮,一直坐在那裏沒動,簽到下午一點多。在四五個小時裏,我連頭都不抬,只寫我的名字”,陳忠實説。

  《白鹿原》獲得了當時文學界的集體讚譽,各種期刊都開始刊登這部作品的評論,關於它的研討會也一場接一場。《當代》前主編何啓治就認為這是五四以來中國最優秀的長篇小説,著名批評家白燁説:“《白鹿原》本身就是幾乎總括了新時期中國文學全部思考,全部收穫的史詩性作品。它把所有的思考都指向了人自身,指向人的精神和心靈的一部史詩。”

  《白鹿原》對茅盾文學獎的意義在於,一直以來飽受質疑的這個獎項終於頒對了一次。洪治綱曾尖鋭地説:“坦白地説,除了《白鹿原》具有一點史詩的跡象之外,所有獲獎作品都毫無史詩氣息。”但是這一部這麼重要的作品,也差點被排斥在茅獎門外。

  第四屆茅獎的評選從1995年啓動,到1998年年頒發,歷經了三年。《白鹿原》在23人專家審讀小組順利通過,但在評委會的評議中引起了爭議。評委會打電話給陳忠實,表達修改意見:“作品中‘朱先生’關於政治鬥爭‘翻鏊子’的評説與相關描寫可能引出誤解,應以適當方式廓清;一些與思想主題無關的較直露的性描寫,也應加以刪改。”如果説堅持不改的話,幾個老評委不會投票,修改是獲獎的前提。

  陳忠實在電話裏同意了修訂意見,評委會的投票立刻發生了變化,《白鹿原》躍居第二位。陳忠實躲到郊外一個安靜的地方,按評委意見對書稿進行刪改,還加上若干傾向性鮮明的文字,11月交給出版社,12月獲獎。但因此,也有很多人指責陳忠實“骨頭軟”、“為了一個茅盾文學獎就卑躬屈膝,與《白鹿原》裏面體現的經典氣質不符”。

  2012年,《白鹿原》被翻拍為電影,陳忠實曾為電影打出95分的高分,另外5分,“不止遺憾,我覺得很多重要人物都沒進去,白靈、朱先生都沒進去。”

  陳忠實閉門寫作的方式 ,越來越不合時宜

  陝西是當代文學的一座重鎮,有人曾概括陝西小説的鮮明特點:土氣、大氣和剛氣———土得掉渣、大得雄奇、剛得凝重,但卻無不美得撩人。這個地方,曾出現過路遙、陳忠實、賈平凹等著名作家,1993年文學史上更是出現了“陝軍東征”的奇觀。在90 年代初三兩年中,陝西作家先後出版了近40 部長篇小説,在文壇颳起一陣旋風。

  但是路遙90年代就已過世,陳忠實今天離開,現在還能夠被公眾所知的,只剩下賈平凹、高建羣等寥寥數人,儘管近年來該省提出“文學陝軍再出發”的口號,但迄今為止也沒有培養出值得一提的青年作家。文學陝軍就要因此而沒落了嗎?

  事實上,整個當代中國文壇能夠被人所知的,也依舊是莫言、餘華、王安憶等早在八十年代就已成名的作家。七十年代後出生的,幾乎再沒有閃耀的帶着明星光環的作家。究其緣由,也許是因為市場化浪潮侵蝕了文學的純潔性,也許是都市化進程使現代作家經驗變得匱乏,也許是因為網絡文學的發展擠佔了純文學的空間,也許是因為文化娛樂事業的空前繁榮讓文學這一古老消遣方式更加邊緣化……

  有一點也許可以確定,像路遙、陳忠實這樣,為了寫一部小説把自己關在鄉下的一間屋子裏,隔絕世人,匍匐數年的人,會漸漸絕跡。高度碎片化、網絡化、商業化的當今社會,也越來越難產生像《白鹿原》一樣恢弘的鉅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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