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二十二》於8.14在全國影院上線,一個看了這部紀錄片的網友表示,這不是他想象中的《二十二》,卻是他看過最温柔的紀錄片。
温柔到全程沒有一個人説話,沒有爆米花咀嚼的聲音,沒有笑聲吵鬧聲,只有熒幕上22個老奶奶安靜平淡的講述,講述那一段快要被人們忘記了的歷史記憶。
1937年,日本侵華戰爭開始。這是一段每一個中國人都不願想起卻又無法忘記的慘痛歷史。八年間,數千萬的中國同胞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八年間,至少20萬中國婦女被迫淪為日軍的性奴隸,他們被稱作“慰安婦”。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下,她們更承受了來自周身的屈辱和偏見。很多人離開了,很多人遺忘了,而留下的,是她們日漸枯萎的容顏和瘦如枯槁的身體。
2001年,黃有良、陳亞扁、林亞金等八名當年海南“慰安婦”倖存者赴日本,控訴當年日軍罪行。案件持續十年之久,最終卻均以敗訴告終。
2012年,一個80後的導演郭柯看到了微博上,一個關於慰安婦和她兒子的故事。於是,這個年輕的導演揹着一個攝像機,開始了長達四年的“慰安婦”題材拍攝。11996公里,29個拍攝地,那一年,中國倖存的已知“慰安婦”,僅有32名。於是導演將那部43分鐘未曾公映的紀錄片取名《三十二》。
2016年,騰訊公益上紀錄片《二十二》開啓眾籌,帶着32099名陌生人的100萬眾籌,以及張歆藝的100萬贊助,郭柯將這部99分鐘的紀錄片搬上了院線。那一年,中國倖存的已知“慰安婦”,僅有不到22名。
2017年,8月14日,世界慰安婦日。《二十二》全國公映。馮小剛、張歆藝微博呼籲關注。這部中國首部走入院線的“慰安婦”題材影片,在多方努力下,終於獲得了影院1%的拍片。這一天,中國倖存的已知“慰安婦”,僅有8名。
20萬,32,22,8······
恨嗎?恨。怎麼會不恨。
那個曾經為抗日打死過兩個日本鬼子,卻最終被抓入慰安所的烈士林愛蘭奶奶説,“我恨不得殺死日本人”。提起被日本人扔到河裏殺害的母親,奶奶晦暗的雙眼深藏痛苦和眼淚。
她會在牆上掛一把刀,隨時防止再度被人欺負。她會把曾經頒發的抗戰勳章好好的收藏起來,那是她除去仇恨之外,唯一願意與人説起的過往。而關於那段被擄去慰安所的經歷,老奶奶説,我不願再提起了。
後來,在敬老院裏,愛蘭奶奶每天清晨,將椅子緩慢的移到門口,她的腿腳不好了,那是戰爭時被刺刀打過的後遺症,所以她常常一個人靜靜的看着院子裏的喧鬧和人羣,偶爾逗逗她喜愛的小狗。日出日落,春夏秋冬,歲月無聲的更迭,而過往的傷痛,隨着窗外的雨水,逐漸被打磨出平和的印記。
我曾經以為,這會是一部充滿聲討和眼淚控訴的影片,但事實上,它並沒有。不是不恨,而是不忍心再將那未曾完全癒合的傷口,重新撕開在鏡頭之下。
導演説,他原本可以將影片拍攝的更有煽動性,可是在和這些阿婆們的接觸中,他漸漸不忍心繼續深挖她們的過往。她們就像是他的奶奶,你又怎麼忍心去聽自己的奶奶對着鏡頭講那段屈辱的記憶。
所以導演只是用平和的方式,簡單的記錄她們的生活。不是他不會拍紀錄片,不是這個紀錄片拍的多不好,而是他更願意用平淡和不深剖,去給予她們生活未曾給予過的温柔和凝視。
那段歷史,我們沉痛到不忍去直面,很多人説,想去看,但卻不敢看。因為太疼。可是你看,這些曾被生活狠狠蹂躪的奶奶們,她們依然在用微笑和平淡,去接受這個世界,給予她們所有的不公和冷漠。
她們懂得感恩。韋紹蘭奶奶,她説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好了,每個月能領到30塊錢的低保。她還能自己做飯,自己打水,面對鏡頭,她還願意跟我們講講,那些深埋在心底過去的傷痛。
“那個時候,是真的苦,誰都沒有我苦,苦水只能一個人往肚裏咽”。丈夫嫌棄她“變壞”了,自己也懷了日本人的孩子。想過自殺,可是最終活了下來,連同那個孩子,一起堅強的活了下來。生活給了他們多少痛苦和折磨,他們卻一直活着,哪怕貧窮,哪怕無奈,可是一直一直活着。
導演説,他曾經給韋紹蘭奶奶留了500塊錢,走的時候,奶奶卻給他們劇組四個人一人一個紅包,每個紅包裏有一百元錢,“快過年了,給你媽媽買點糖果吃”。
韋紹蘭奶奶參加過東京“戰爭與女性暴力和平資料館”的公開活動,活動上痛哭不止,一邊哭,也要一遍控訴,但更多獨處的時候,她笑眯眯的唱着山歌,説,
“這世界真好,吃野東西都要留出這條命來看”。
我無法真的感同身受的體會,這些老奶奶們心裏的痛和對世界和解的無奈,但我願意守護她們現在的平和以及偶爾發自內心的微笑。她們和這個世界上所有奶奶一樣,會對數碼相機感到新奇,會善意的餵養那些可憐的小野貓,會對來陪伴她們的志願者表示感恩,會對即將離開的劇組人員説,“你們走了,又剩下我一個人了”。
她們會靜靜地看着窗外一整天,想起遙遠的家鄉時,會對着天空唱山歌,她們唱“阿里郎,阿里郎,我的郎”,她們唱“桔梗花,桔梗花,淡淡芬芳”。
影片中,有很多空鏡頭,下着雨。導演説,鏡頭外,老人們,在哭泣。
歷史,從來都不容許我們有絲毫的停止。但歷史,我們也不允許它有絲毫的忘記。有些事可以原諒,但決不能遺忘,忘記歷史,則意味着背叛。
我們害怕直面,只是因為這段歷史有着太多的傷痛和壓抑,它就如刺眼的正午陽光,你平時不會抬頭看它,但它一直在,無可迴避,即便過了很多年,即便有一天,她們全部離世。
所以,去直面它,去接納它,不是仇恨,而是包容,是負重前行,因為她們不是國恥,她們是這個國家不容忘卻的傷痛。
2017年8月12日,最後一位控訴日本罪行的海南“慰安婦”黃有良奶奶,去世了。一直到離開,她都沒有等到來
自日本的那一聲道歉。黃土白骨,掩埋了她們飽受痛苦的身軀,卻掩埋不了日本曾經血的歷史痕跡。
這一世,你們走的太艱辛,但願來世,生活能對你們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