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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2010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我國高中階段毛入學率為82.5%。圖為2010年4月19日,福建省晉江市荊山外來工子弟學校,高中生們在打球。視覺中國 資料
這兩天,一篇標題被改換為“現實是有63%的農村孩子一天高中都沒上過,怎麼辦?”的演講在網絡上廣泛流傳。這篇演講的原題似乎是“農村兒童的發展怎樣影響未來中國”,演講者為美國斯坦福大學弗里曼·斯波利國際研究所(FSI)高級研究員、中國問題學者、發展經濟學家羅斯高(Scott Rozelle)。
羅斯高先生通過呈現和對比一些數據和調查,提出了一個觀點,即中國墮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風險在於教育。他的團隊調查發現,中國農村大約只三分之一的人口進入高中,而高中教育完成率低的原因在於,農村的小學和0-3歲幼兒階段教育出了問題,逾半數受調查農村幼兒呈現認知滯後。
這一演講受到關注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兩點:一是中國農村孩子高中入學率低,只有36%多一點;二是農村孩子高中入學率低,問題出在農村孩子的幼兒階段教育(學前教育有問題),從而提高高中入學率,要從學前教育抓起。
這兩點,前一點是事實判斷,因此,主要看有無準確無誤的數據支撐。而後一點則是價值判斷,即分析這一事實的性質是什麼,根據事實分析原因是什麼。在筆者看來,羅斯高先生這篇演講,這兩點都站不住腳。
一方面,他給出的中國農村孩子高中入學率只有36%(他在演講中這麼説:“但是你看貧困農村——接近三分之一,63%的孩子一天高中都沒上過,包括職中、職高。所以這個很明顯是一個農村的問題。”),不知是何時何地的數據。另一方面,雖然農村留守兒童的學前教育、父母陪伴十分重要,但中國農村學生的高中入學率低於城市學生,主要原因不是學前教育“起點”的問題。最重要的原因是,目前的教育管理和評價制度導致農村地區產生新的“讀書無用論”。不少農村家長和孩子認為,讀高中回報率低,因此不願意繼續高中。
只有36%的農村孩子讀到高中,是哪來的數據?
羅斯高先生在演講中大部分引用的是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
根據這次人口普查,我國全國總人口為1,339,724,852人。具有大學(指大專以上)文化程度的人口為119636790人;具有高中(含中專)文化程度的人口為187985979人;具有初中文化程度的人口為519656445人;具有小學文化程度的人口為358764003人(以上各種受教育程度的人包括各類學校的畢業生、肄業生和在校生)。同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相比,每10萬人中具有大學文化程度的由3611人上升為8930人;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由11146人上升為14032人;具有初中文化程度的由33961人上升為38788人;具有小學文化程度的由35701人下降為26779人。
簡單來説,我國每10萬人中具有高中及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有22962人,比例為22.96%。羅斯高先生稱“上過高中和高中以上的人口占24%——4箇中國勞動力裏面只有1個上過高中”,大致差不多。
但是,上述24%的比例,指的是勞動力人口中的高中及高中學歷以上人口。考慮到中國過去教育不發達,因此,年齡越大者,文化層次高的比例也就越低,這一數據不能用來評價目前適齡學生中有多少人讀過高中。要評價目前有多少農村孩子接受過高中教育或者大學教育,應該用當前的高中毛入學率和高等教育毛入學率。舉例來説,假如一個村莊總共有100人,20人讀過或正在讀高中,其中,15歲到18歲的適齡學生有19人,這19人都在讀高中。那麼,這個村莊的高中毛入學率(指某學年度高中教育在校生人數佔相應學齡人口總數的比例)為100%,但高中文化程度人口的比例只有20%。以勞動力人口為分子來計算的話,比例會更低。
根據2010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我國全國高中階段教育(包括普通高中、成人高中、中等職業學校)在校學生為4677.34萬人,高中階段毛入學率為82.5%。也就是説,全國15到18歲這個年齡段的人口中,有82.5%的在讀高中。就算城市學生100%讀高中,農村孩子讀高中的比例也不會低於60%,因為我國農村孩子數量遠遠高於城市。
也許有人會説,羅斯高先生説的是農村勞動人口(20~60歲)中完成高中學業的只有36%,而不是農村孩子有多少讀高中,可是,他在演講中,説的是這些“孩子”,顯然針對的不是農村30歲、40歲、50歲以上的人,因為他們已經不是“孩子”。另外,或許羅斯高先生談的不是所有中國農村地區,而是指貧困農村。那麼,再來看看我國教育部門統計的數據。2012年,在我國集中連片特困地區的680個縣中,高中毛入學率低於70%的有33個,有的甚至低於50%,還有83個縣甚至沒有高中學校。
如果以初中畢業生升學率統計,2013年,全國共有5個省低於80%,其中西藏低於70%。從這些數據可見,貧困農村地區的孩子讀高中比例比城市學生低,這是事實,特困縣中,有個別貧困縣的高中毛入學率還低於50%。但很顯然,這和只有36%的農村孩子能讀到高中,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畢竟,我國只有西藏高中毛入學率低於70%,貧困縣高中毛入學率低於50%也屬於個別情況。
2016年6月,國務院辦公廳發佈的《關於加快中西部教育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到2020年,集中連片特困地區高中階段教育毛入學率超過85%,中西部地區達到90%。假如我國貧困農村地區的高中毛入學率目前實際只有不到40%,要在短期內實現上述目標不是“放大衞星”嗎?
因此,第一個問題是,只有36%的農村孩子能讀到高中,這究竟是哪裏來的數據?這首先肯定不是我國所有農村的數據;其次,也不是所有貧困地區農村的數據,最多可能只是少數(極端)貧困地區農村的數據。另外,羅斯高團隊也把高中人口與高中毛入學率混為一談了。而要分析貧困地區孩子上高中的情況,高中毛入學率——即當地每100個該讀高中的學生中有多少確實在讀高中——是最基本的概念。由於後續的研究建議都是基於之前的數據,因此,羅斯高團隊應該公佈準確的調查數據,而不是似是而非的數據。
畢竟現在網上流傳的文字,都是“有63%的農村孩子一天高中都沒上過”,這也是這篇演講廣受關注的最重要原因,假如標題內容換為中國少數貧困縣(或貧困地區)有63%的農村孩子沒讀過高中,這篇演講得到的關注度就會完全不同。
退一步説,如果這篇演講的文字記錄者記錄錯誤,把少數貧困地區的數據當成了整個農村地區的數據,那麼羅斯高本人應該儘快出來澄清,而不是任由錯誤數據傳播。
農村孩子不願意讀高中,問題出在哪裏?
當然,我國農村地區高中入學率比城市地區低,貧困地區更低,是不爭的事實。
教育部等四部門於今年3月發佈了《高中階段教育普及攻堅計劃(2017-2020年)》,該攻堅計劃的目標是:到2020年,全國、各省(區、市)毛入學率均達到90%以上,中西部貧困地區毛入學率顯著提升;普通高中與中等職業教育結構更加合理,招生規模大體相當;學校辦學條件明顯改善,滿足教育教學基本需要;經費投入機制更加健全,生均撥款制度全面建立;教育質量明顯提升,辦學特色更加鮮明,吸引力進一步增強。
該計劃還明確了攻堅重點:中西部貧困地區、民族地區、邊遠地區、革命老區等教育基礎薄弱、普及程度較低的地區,特別是集中連片特殊困難地區;家庭經濟困難學生、殘疾學生、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等特殊羣體;普通高中大班額比例高、職業教育招生比例持續下降、學校運轉困難等突出問題。
我國普及農村地區(尤其是貧困地區)高中教育的難點,並非羅斯高團隊研究指出的農村學前教育薄弱。學前教育是我國基礎教育的“短板”,這一問題不可忽視,農村留守兒童缺失良好的家庭教育,確實會影響未來的成長,包括升學競爭。從一個人的成長看,學前教育是基礎,把未來成長的原因歸因於學前教育,總有一定的道理。但相關問題的提出,應該更有針對性。我國農村地區教育領域最緊迫、最現實的問題是,在基礎教育的升學導向指導之下,農村地區、貧困地區出現新的“讀書無用論”。即便國家和地方政府推出中職免費政策,但有一些學生仍放棄讀中職,一方面認為讀中職學不到技術,另一方面認為讀中職沒有前途。解決中職教育的質量與吸引力問題,才是我國目前農村教育所面對的當務之急。
普及高中教育,不只是普及普通高中教育,還包括職業教育。但我國老百姓,包括農村地區的家庭(學生),都願意上普通高中(尤其是最好的普通高中),哪怕中職免費也不願意上。原因在於,絕大多數學生和家長在長期的應試教育浸染下認為,讀書要改變命運,而只有考上好大學才能改變命運。當預計不能考上好大學時,很多家長就放棄讓孩子繼續讀高中,進而在初中階段就放縱孩子輟學。這就是我國農村地區、貧困地區出現的新的“讀書無用論”,這嚴重衝擊我國農村基礎教育,是我國農村地區、貧困地區當前普及高中教育的難點,甚至影響到義務教育和學前教育。前不久國務院下發文件,要求各地要做好控輟保學工作,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我國義務教育階段的輟學問題已經重新變得嚴重起來,也是我國普及九年義務教育之後,出現的新問題。
顯然,離開這一現實,去談重視學前教育,是難以教育家長重視的。羅斯高的研究也注意到,農村初中學生選擇未來讀什麼高中與學習成績有關係(同時進一步影響學習),進而建議重視孩子學前教育,希望母親放棄工作陪伴孩子成長,以此來解決高中普及率問題。這一研究結論只考慮了學生學習成績因素,沒有考慮學生家長的升學選擇、對讀書的價值判斷的因素。真正的問題是,必須讓家長明白讀書的價值,才能讓他們重視孩子的教育。如果有的家長就是認為孩子讀不讀書無所謂,或者上五六年學之後就應該去打工,誰會認真對待孩子的教育問題呢?
必須意識到,依靠提高農村孩子的學習成績來解決農村孩子的出路以及農村家庭對教育的重視問題,是無解的。因為就是提高了農村孩子的成績,從個體角度有積極意義,但從整體看,最終這一批同齡學生中,初中畢業能進普通高中的只有一半多(我國確定的中職規模是和普高相當),高中畢業後能考進名校的也是少數(所謂“優質”的高等教育資源在任何國家都不會超過10%,否則就談不上名校了),按照讀書改變命運的邏輯,還是會有相當數量的農村家庭認為讀書無用。也就是説,個別學生成績更高一些,並不會改變學生整體的選擇。
這其中,中考不再分普高和職高,實現高中階段教育的普職融合(即取消普通高中和中等職業教育劃分,建設綜合高中)是一條提高高中吸引力的思路。但是,按照升學評價體系,那些成績一般(不是自己成績差,而是相對於別人較差)的學生還是會認為升好大學無望,而不願意繼續讀“很普通”的高中。
發展我國農村教育,應該轉變升學教育模式。升學教育模式不但影響地方政府配置教育資源(因地方政府會圍繞升學目標而把優質資源集中在少數學校),從而影響教育均衡發展(學前教育也因無法展現教育政績而被地方政府漠視);還影響到每個家庭的教育選擇,因為他們也會以升學為目標來規劃子女的學業發展。
這要求改革教育評價體系,同時取消教育和人才評價領域的歧視性政策,促進各類教育平等發展,消除學校的等級身份,破除人才評價中的唯學歷論,切實轉變地方政府配置教育資源的模式,轉變基礎教育的升學教育模式,關注學生的生活、生存教育,提高學生的整體能力。事實上,這不僅是農村教育的問題,而是我國整體教育的根本問題。
責任編輯:霍宇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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