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毒養顏，改善便秘，解酒護肝，減脂控重，祛痘淡斑，降脂降壓……”不久前，消費者張女士在微信朋友圈發現了一款名叫“四季優美隨便果”的產品，宣稱可改善或治療尿毒症、痛風、腦梗等多種疾病。
記者調查發現，隨便果的生產許可登記信息僅為“蜜餞類”普通食品，但號稱能夠治療尿毒症、痛風等症狀。其背後則隱藏着一個號稱“50萬人”的微商代理團隊，以四級代理逐級賺取差價，且級別越高、發展下線越多收益越高，並鼓勵下級經銷商努力提升等級。
多位專家及律師對新京報記者表示，這種發展下線、多級分銷的營銷代理模式已經涉嫌非法傳銷，並且消費者反映的“改善便秘”是因為其產品中加入了決明子、郁李仁等“瀉藥”成分。
8月31日起，記者試圖聯繫四季優美公司但未果，其官方客服稱沒有公司聯繫方式，而按照其官網郵箱發送採訪郵件均被退回。
號稱能治病實為普通蜜餞
吳鳴(化名)女士是隨便果的一級代理商。今年4月，有朋友送了她一些隨便果，稱吃夠20盒後臉上嚴重的痘痘就會變好。隨後她又被這位朋友拉進一個微信羣，接觸到了隨便果的眾多代理商。
8月中旬，記者與吳鳴取得聯繫，以加盟代理的名義進入一個微信羣中。剛一進羣就有代理分享各種“培訓材料”，包括“隨便果基礎知識及原理解釋彙總”、“食用後30個問答”以及彙總了隨便果改善或治療尿毒症、痛風、哮喘、腦梗、股骨頭壞死等案例的“筆記”。而這些宣傳資料也被各級代理商頻繁分享到微信朋友圈，以凸出其療效和賣點。
在這些微信朋友圈資料中，隨便果成為包治百病的“神果”——81歲的老母親得了半輩子哮喘，吃隨便果兩個多月後哮喘逐漸消失;一位腦梗癱瘓病人吃了3盒隨便果後就可以坐在輪椅上吃飯了。不少代理商還在微信羣中“分享”自己或顧客食用隨便果後身體狀況“改善”的案例，如減肥、祛痘，治療痛風、糖尿病、高血壓、乳腺癌甚至助孕等。
但記者在國家食藥監總局查詢發現，“隨便果”的加工廠商為詔安縣能裕食品有限公司，但其對應的生產許可證編號QS3506 1701 0275產品類型僅為“蜜餞類”普通食品，且並沒有正規保健食品批文等“藍帽子”信息。
北京匯佳律師事務所主任邱寶昌對記者表示，根據法律規定，普通食品不能宣傳或暗示治療、預防、緩解疾病功能，隨便果已涉嫌虛假宣傳。
清腸通便疑是“瀉藥”功勞
記者發現，不少打着隨便果“官方正品”名義的淘寶商家，其產品銷量都較為可觀。淘寶商家“隨便果銷售中心”的交易記錄顯示，截至8月28日已累計售出18123件“隨便果”，不少買家稱食用後改善了便秘等症狀。
不少代理商稱隨便果可清腸排毒，進而清除血液中的毒素，達到各種治療或改善疾病的效果。但隨便果配料表顯示，其主要成分為糖漬青梅(青梅、白砂糖)、桑葉粉、決明子粉、郁李仁粉、馬黛茶粉、食品添加劑(天然胡蘿蔔素)。
普通食品的隨便果為何具有通便功能?代理商解釋稱，“青梅是一種富含多種維生素的鹼性食品，經4個月的秘製發酵，含大量酵素和乳酸菌”，輔以上述各種成分，可以起到清腸排毒、減脂控重、降三高、調節內分泌的功效。
北京中醫藥大學方藥系教授楊楨對記者表示，從單一成分來講，決明子、郁李仁是中醫藥裏“非常清楚的瀉藥”，但對於便秘等症狀治標不治本。目前市場上許多宣稱減肥的保健品其主要成分也是決明子，而郁李仁進入食品的情況並不太多，“中醫並不贊成長期食用這些成分”。
對隨便果宣稱的“酵素”功能，中國農業大學食品科學與營養工程學院副教授朱毅對記者表示，酵素的學術名稱叫做“酶”，果蔬發酵產品既無法產生高濃度活性酶，其本身進入消化系統後能否發揮作用目前還看不到效果。
售價128元達成本7.1倍
“隨便果”身為蜜餞類食品，其背後的利潤空間令人咋舌。
市面上，一盒150g重、15粒裝的隨便果“全國統一零售價”為128元，每粒果子平均售價達8.5元。
記者以經銷商身份聯繫到隨便果官方指定生產商詔安縣能裕食品有限公司，一位陳姓經理表示，其工廠接受酵素梅這類產品的代工生產，並可以做出與隨便果一樣的配方，也可以應要求在其配方基礎上做出調整。
該工廠開出的代工條件是：3萬粒起訂，刨除物流、算上包材等成本，15粒裝產品成本約為15元/盒。陳經理表示，隨便果訂單量較大，但由於其進貨渠道較多，有些並非四季優美總部直接向其下單，經過中間環節後發到總部的成本約為18元/盒。如此計算，一盒隨便果的零售價是成本的7.1倍。
記者注意到，除隨便果外，市場上還有多款同類酵素梅產品，售價均不菲。其中，“咔咔壽”梅子售價為99元(20粒，200g);“貝基清淨果”售價為158元(15粒，150g);“鈺盈堂淨顏梅”售價為198元(15粒，150g)。
以經銷商身份，記者聯繫到“咔咔壽”代工廠商廈門微能量食品有限公司鄭經理。據其介紹，如果算上設計、包裝、製版等費用，平均一盒酵素梅(15粒)的成本為15元，與能裕食品給出的報價基本相同。
鄭經理還透露，酵素梅產品最早出現在2009年左右，2014年開始爆發，且大多走微商渠道，目前以隨便果的銷售量最大。和目前流行的新配方水晶酵素梅不同，隨便果採用的是老配方，顏色較黑，梅胚質量較差，“主要用的是熟透快要爛掉的梅子”，成本更便宜;正常梅子通常要發酵2個月，而隨便果一般只發酵1個月。
專家稱四季優美難逃連帶責任
工商資料顯示，隨便果出品方深圳市四季優美貿易有限公司成立於2014年8月，註冊資本1000萬元，法人代表為繆德初。
與代理商的大肆宣傳不同，四季優美官方客服較為謹慎，稱隨便果主要功能是促進腸道蠕動，清理腸道多餘物質，不對任何疾病做出承諾，但“也不排除因胃腸道堵塞導致某種情況，吃完我們產品後腸道清理了，自然而然就好了”。
四季優美公司對於其代理商涉嫌虛假宣傳的問題是否知曉?截至記者發稿，尚無法聯繫上四季優美公司。其官方客服表示，如發現這類宣傳可以試着找上級經銷商諮詢，“我們也沒有相關資料”。
不過，記者注意到，包括吳鳴在內的“一級經銷商”都在其官網能查詢到，吳鳴所在微信羣的成員也全部註明了加入時間、代理等級、所在省市及介紹其加入的上級代理商名稱。
另據吳鳴稱，代理羣裏分享的都是“公司的資料”。而在隨便果的另一代理商微信羣，一級代理商李先生也表示，公司知道其宣傳方式，“果王(指老闆)有好多羣，總代羣每天都會去看，只有好的東西才能分享出來，她都知道。”
邱寶昌介紹，代理商如果是公司認可的正規銷售人員，其虛假宣傳可視為一種職務行為，相當於公司對這種行為的默認，推脱不掉責任。北京市兩高律師事務所律師吳承志認為，如果四季優美公司指使代理商，或明知代理商進行虛假宣傳而不採取必要措施制止，將承擔連帶責任。
■ 深度剖析
“50萬微商”龐大代理涉嫌傳銷
除涉嫌虛假宣傳外，四季優美隨便果也向記者展示了一個集結了“50萬人”的龐大代理商團隊。從最末端的三級代理到“月入不少於6位數”的高級總代，四個級別的代理商逐級賺取差價及相應提成。其代理級別越高、發展下線成員越多，收益也就越高。多位律師及營銷專家認為，四季優美隨便果的微商代理模式涉嫌傳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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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級代理賺取差價
四季優美隨便果官網顯示，其產品“不在任何電商平台銷售”。而據其官方客服介紹，隨便果目前只走微商渠道。根據一級代理商吳鳴女士、李先生的介紹及代理羣內分享的資料，隨便果的營銷代理模式逐漸浮出水面。
隨便果代理層級由下至上分別為三級、二級、一級、總代。一次性拿貨20盒即可成為三級代理，進貨價為90元/盒;一次性拿貨300盒即可成為二級代理，進貨價為75元/盒;一級代理不能“空降”，成為二級代理後成功發展他人成二級代理，即可升為一級代理，而一級代理需一次性拿貨540盒，進貨價為60元/盒。而成為最高級別的總代需同時滿足兩個“指標”。硬性指標為連續三個月每月銷售依次達到2000盒、3000盒、4000盒;或第一個月銷售2000盒，第二個月銷售6000盒。軟性指標為個人代理團隊需達到100人以上，發展至少5名一級代理。
據隨便果一級代理商李先生介紹，賺錢途徑有兩種：一是逐級賺取差價，如二級代理從其上線一級代理處拿貨50盒，該一級代理就可賺取(75-60)元×50=750元的利潤。二是同級別賺取固定提成，如一個二級代理升級一級代理，公司會給其上線每盒5元的提成。
總代號稱月入“6位數”
據李先生講述，他是通過家人接觸到隨便果的。從三級代理做起，20多天後就升級為二級代理。如今他已升級為一級代理，擁有一個70人的代理團隊，併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一級代理基本上是零投入，不存在壓貨情況。”據李先生透露，一級代理只需適當備些貨以防止公司貨源緊張。通常情況是，團隊下面的二級代理商直接將貨款打到一級代理賬户，再由一級代理到公司提貨，差價自然揣進一級代理腰包。一級代理月入過萬沒有問題，而總代的月收入可達“6位數以上”。
多方信息還顯示，四季優美隨便果目前代理商人數已達到50萬，總代人數約有2000個。僅記者加入的兩個代理羣，代理成員就已分別超過300人和400人。這些三級代理的身份大多是全職媽媽、打工仔、農村婦女、在校學生等，其“入行”經驗與李先生類似，先是經親友推薦，隨後被髮展為代理。
不過，與一級代理、總代不同，處於代理鏈條最末端的三級代理盈利情況卻並不理想。李芳(化名)向新京報記者透露，去年8月成為隨便果三級代理，4個月內共拿貨40盒，但大部分都被自己吃掉或贈送給了親友，沒賺到錢。“得發展下級代理，只有二級以上才會掙錢。”
李芳的説法也在代理羣中得到了印證。當記者在代理羣中詢問是否賺錢時，有三級代理表示“三級就別想着賺錢了”，還有二級代理表示“賺的是健康”。
揭秘
隨便果3大洗腦招式
營銷洗腦 快速升級賺大錢
隨便果代理微信羣大約每週進行一次營銷“培訓”，主講人多為羣內一級代理和總代。培訓內容包括營銷方式、團隊管理方法和銷售心得體會，以及草根做隨便果逆襲人生的案例，如月入10萬買房等，核心目的是讓底層代理儘快升級。
產品洗腦 排毒治“百病”
隨便果許多代理會分享自己或顧客食用隨便果後身體狀況“改善”的案例，如減肥、祛痘，治療痛風、高血壓、乳腺癌甚至助孕等，分享一些所謂醫生或專家的音頻文件，以此鞏固對隨便果產品的信任。
偶像洗腦 “果王”締造營銷神話
“果王”miumiu是隨便果代理羣內經常提到的“偶像級”人物，被描述成“締造了四季優美的神話，改寫了網絡營銷版圖”的神人，創業短短兩年就做到了幾十億的銷售額。此外，代理羣中還經常發佈一些社會精英加入隨便果的案例，用來堅定各級代理對“事業”的信心。
分析
隨便果涉嫌“拉人頭式”傳銷
★北京市兩高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律師吳承志：
根據《禁止傳銷條例》第七條及《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條之一的界定，四季優美經銷代理及盈利模式屬於典型的拉人頭式傳銷。具體表現為：要求加入者必須購買相應數量的“商品”以獲得各級代理商資格;要求加入者發展一定數量的“下線”後，自己才能升為更高級別的代理商，享受更優惠的拿貨價格;規定同級別賺取固定提成等。
此外，四季優美公司將成本價僅為十幾元的產品分別以128元、90元、75元、60元的高價賣給消費者和各級代理商，商品定價虛高，價格與價值嚴重背離。四季優美公司傳銷層級已達到四級，如查證其人數超過30人以上應依法對其刑事立案並追究組織者、領導者的刑事責任。
★北京匯佳律師事務所主任邱寶昌：
四季優美隨便果涉嫌傳銷。一是存在“入門費”，其三級代理、二級代理需一次性購買一定數量的產品才能獲得代理資格;二是形成了四級人頭網絡;三是各級代理的計酬形成了金字塔形式，上層代理存在複式計酬，級別越高越賺錢等。這些特點都直接或變相滿足了傳銷要素。
★中國品牌研究院食品飲料行業研究員朱丹蓬：
從快消品的正規經銷模式來説，一般是總代直接對應經銷商，經銷商與各零售終端對接，不會逐級設立經銷商，以減少中間環節的成本及加價。通常來説，經銷級別超過3個恐怕就會涉嫌傳銷。
此外，此類公司選擇微商渠道就為規避風險：一是規避虛假宣傳的風險，二是便於其開展傳銷模式。一旦司法部門追究，便於公司將責任推給微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