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診幾分鐘,候診幾小時
兒科資源短板待補齊(聚焦・追蹤兒童看病難(上))本報記者 申少鐵
福建省婦幼保健院小兒外科有13名醫生,一天最多要做16台手術,醫生平均每天工作時間超10個小時。該院前段時間成功為一名患腎母細胞瘤的2歲女童完成腫瘤切除手術。圖為該院小兒外科醫生黃文華(左)和手術室護士鄭偉熙在手術前安撫女童。新華社記者 宋為偉攝
“候診3小時,看病3分鐘”是很多家長帶孩子看病的感受。中華醫學會兒科分會的數據顯示,我國每千名兒童擁有的兒科醫生數僅為0.53,遠低於發達國家的0.85―1.3,兒科醫生缺口很大。目前,我國兒科醫生供給還存在一些問題,例如很多醫學生不願選擇兒科專業,畢業後不願去兒科工作,兒科醫生流失率較高。兒童看病究竟有多難?兒科醫生為啥供不應求?如何破解兒童看病難?從今天起,我們推出“追蹤兒童看病難”專題報道,希望引起大家的關注。
――編 者
孩子看病候診長
我國兒科醫生本來數量就不夠,加上二孩政策放開,兒童數量增加,兒科醫生緊缺問題更突出
“帶孩子看病真難。”家住北京市豐台區的張女士對記者説,一天凌晨,3歲的女兒樂樂突然發燒,張女士當時用濕毛巾給樂樂擦拭了額頭和手腳,還餵了一些退燒藥,希望她能好起來。
早上7點多,張女士給樂樂喂早飯時發現她的牙齦紅腫,舌尖上出現了皰疹。“當時,害怕樂樂得手足口病,決定趕快帶她去附近的醫院。”張女士説。
“當天排隊掛號的人並不多,心裏暗自慶幸這次看病應該不折騰。”張女士説,帶女兒到醫院,一會兒就掛上了號。“當發現樂樂的就診序號是280號時,心裏的慶幸瞬間消失。”張女士説,根據以前看病的經驗,女兒可能要到下午才能看上病。
張女士帶着女兒去護士台分診,發現候診區的椅子上坐滿了帶着孩子的父母,正在就診的序號剛到69號。原來,張女士雖然避開了掛號的高峯,但趕上了候診的高峯。
負責分診的護士讓張女士帶樂樂先去做指血檢驗,以確定皰疹是病毒感染還是細菌感染。等了1個小時,張女士拿到檢驗結果,發現才叫到132號。“這時樂樂病懨懨的,趴在我的肩膀上,一動不動,説醫院太吵想去外面。”張女士説。
中午12點,張女士帶着樂樂到候診區查看叫號情況,發現剛到187號。中午下班時間到了,專家門診和兩個普通門診已關閉,剩下的兩個門診還在加班接診,分診台的護士也在值班。
“整個上午,樂樂很聽話,但中午越來越不安,哼唧不停。我感覺她的小身體更燙了,測體温已經燒到39度。”張女士回憶,一旁的分診護士建議她們找個相對安靜的地方休息,讓小孩子放鬆下來,下午2點再來等。張女士帶着女兒在醫院一個角落找了椅子坐下,叫了外賣,草草解決了吃飯問題。
“一直等到下午2點多,樂樂才看上病。”張女士説,醫生確診樂樂是病毒感染導致的急性皰疹型咽峽炎,開了一些退燒貼和消炎藥。張女士計算了一下時間,算上排隊掛號,醫生看了不到10分鐘,自己花了近5個小時。
“兒童看病難的根本原因是兒科醫生太少。”中國醫師協會兒科醫師分會副會長、首都兒科研究所黨委副書記楊健認為,相對於發達國家,我國兒科醫生本來數量就不夠,加上二孩政策放開,兒童數量增加,兒科醫生緊缺問題更加突出。
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兒科主任秦炯分析,上世紀90年代,兒科萎縮很厲害,很多醫院甚至撤了兒科。近幾年來,不少大醫院逐步恢復兒科,但恢復的速度和數量有限,牀位數和專業科室仍太少。很多高齡父母加入生育隊伍,孩子出生患併發症的風險加大,就醫需求更大,進一步加劇兒科醫生短缺的問題。
“兒童專科醫院缺乏,也是兒童看病難的原因。”楊健説,以北京為例,在公立醫院中,地方兒童專科醫院有2家,部隊有1家,總共3家。相對於龐大的人口規模,兒童專科醫院太少。
兒科資源缺口大
全國廣義兒科醫生總數只有13.5萬人,兒童專科醫院共73家,且分配不均衡
今年6月,中華醫學會發布的《中國兒科資源現狀白皮書(基礎數據)》顯示,全國廣義兒科醫生總數只有13.5萬人,兒童專科醫院共73家,其中東部41家,中、西部加起來才32家,兒科資源稀缺,且分配不均衡。
國家衞計委、國家發改委等多部門聯合印發《關於加強兒童醫療衞生服務改革與發展的意見》提出,到2020年每千名兒童職業(助理)醫師數達0.69名。專家表示,全面二孩政策放開後,預計到2020年,我國兒童數量超2.9億人,若要實現每千名兒童0.69名兒科醫生的目標,兒科醫生缺口近9萬人,若按發達國家每千名兒童0.85―1.3名兒科醫生的標準,我國兒科醫生缺口在20萬人以上。
“兒科不掙錢。”楊健説,過去醫院發展比較均衡,兒科還是發展的重點。當很多醫院開始以經濟效益為導向時,兒科發展就出現困難。兒科收入相對低,檢查少,用藥少,特別是在原來以藥補醫的政策下,醫院要發展、要營利,不掙錢的科室就要減少,所以兒科就成為被削弱或取消的對象。
秦炯認為,兒科的人力、物力、技術等成本更高。比如採血,給成人患者抽血,他們不會牴觸,最多2分鐘就結束。而小孩會害怕甚至哭鬧,拒絕抽血,需護士過來幫忙控制,強制抽血。如果小孩掙扎,可能沒有抽到血,反而碰壞針頭,需再次抽血。這些多耗費的人力、物力在原來的醫療定價體系裏面並沒有體現,醫院發展兒科的積極性不高。
過去,兒科醫生的教育培養還存在一些問題。從1999年開始,教育部為拓寬兒科醫生的專業知識面,決定醫學院不再招收兒科本科生,到研究生階段才細分兒科專業,從此本科層次兒科醫生的來源被切斷,一些醫學院甚至取消了兒科系。從1999年到2015年,全國兒科醫生僅增加5000名。近幾年,中國醫科大學、重慶醫科大學等多所醫學院校開始逐步恢復兒科系。
“當時醫學院取消兒科系,出發點是好的,因為從事兒科工作也應有通科的醫學知識,但是改完後問題就來了。”秦炯説,醫學畢業生選擇兒科的非常少,導致兒科醫生供給減少,而且選擇兒科的普遍是成績相對較差的畢業生,導致兒科醫生整體質量不高。“許多醫學院陸續恢復兒科系,將會增加兒科醫生供給,但還需要一段時間。”
兒科醫生流失多
兒科不是“小兒科”,接診患兒時,需要醫生有更好的判斷能力和溝通能力
家住河北保定的4歲患兒小堯咳嗽了一個多月,吃了消炎藥也不管用。為了讓小堯得到更好的治療,媽媽王女士帶他到北京兒童醫院就診,該院呼吸科主治醫師郭琰接診了小堯。
小堯由於年齡小,不會表達,就診過程中都由王女士來描述病情。郭琰用聽診器測小堯的心跳和呼吸情況,診斷病情為哮喘,左眼患有輕微的結膜炎。郭琰給小堯開了一些藥物,並向王女士介紹哮喘的症狀特點和未來的治療要求。
王女士拿到藥又帶着小堯回診室。原來,郭琰開的藥中有一種氣霧劑叫布地奈德福莫特羅粉吸入劑,患者未經醫生指導都不知道怎麼吸。郭琰要小堯拿着比鼻煙壺稍大的小藥瓶先模擬吸一次,看是否正確。果然,小堯的吸入方法完全錯誤。
“吸藥之前先儘量把肺內的氣體呼乾淨,吸氣的時候要用力而且連續,有一定的爆發力。吸氣完畢後不要着急呼吸,憋氣盡量長一些,給藥物一個沉降到小氣道的時間。”郭琰説,如果吸藥方法不對,藥液不能很好地到達肺部,治療效果會打折。郭琰接過小藥瓶,親自示範。然後,他又建議小堯按照正確的吸入方法再練習兩次。
“回家的時候一定要按正確的方式吸藥,不然藥都浪費了。這麼小的一瓶布地奈德價值170多元。”郭琰説。王女士不斷點頭,表示回家一定好好盯住兒子用藥。
“兒科不是‘小兒科’,接診患兒時,需要醫生有更好的判斷能力和溝通能力。”楊健説,很多人認為兒科很簡單,其實不然。兒科又稱“啞科”,因為患兒表達能力差,有的患兒只有幾個月大,病情的描述幾乎全靠家人。兒科的疾病嚴重程度和複雜程度不亞於成人,有很多成人疾病在兒科也有,比如高血壓、糖尿病等。但很多兒童的病,成人不一定會得,比如一些複雜的先天性罕見病,這對兒科醫生提出了更高要求。
“給兒童看病最大的風險,是一些很重的病沒有看出來。”秦炯説,兒童很多重病的症狀表現跟常見病差不多,比如咳嗽、發燒、皰疹等。例如夏秋季節兒童容易患細菌性痢疾,很簡單的病,但是有10%的患兒是中毒型的,發病症狀是抽風、休克、高燒,沒有痢疾的症狀,如果24小時內不能及時正確救治,死亡率在50%以上。如果醫生經驗不豐富,很難想到是中毒性痢疾。這種痢疾很容易治,患兒注射或者服用抗生素,很快就能康復。“關鍵是這種痢疾一開始沒有腹痛腹瀉的症狀,所以考驗着醫生的判斷力。”秦炯説。
每天早上7點半,郭琰就趕到病房,查看患兒的狀況,與家屬聊聊病情;下午六七點才下班,開車到北京東四環附近的家將近8點,如果遇到堵車會更晚。“患兒太多,加班是常態。晚上回到家吃完飯,兒子都準備睡覺了。”郭琰表示,兒子上小學一年級,自己從來沒時間去接送,也沒時間教兒子看書學習,這些都由妻子完成。“儘管兒科很忙,但收入相對較低,有很多兒科醫生都辭職轉行了。”郭琰説。
“兒科醫生的收入,確實不如其他科室的醫生。”秦炯説,按照工作量來算,兒科醫生的付出更多,但回報太少。同樣是看病,兒科醫生需要花更多時間哄孩子,控制孩子情緒。
《中國兒科資源現狀白皮書(基礎數據)》顯示,最近3年,我國兒科醫生流失人數為1.43萬人,佔兒科醫生總數的10.7%,其中35歲以下醫師流失率為14.6%,佔所有年齡段醫師流失的55%,綜合醫院的流失率遠大於兒童專科醫院的流失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