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全面放開生育限制還有多遠？
2月18日，國家衞健委公開對全國人大代表《關於解決東北地區人口減少問題的建議》的答覆，其中提出：東北地區可以立足本地實際，對建議中提到的“建議國家率先在東北地區全面放開人口生育限制”進行探索。而在此前，十四五規劃建議提出“優化生育政策，增強生育政策包容性”。2021年1月20日全國人大要求各地清理不合時宜計生法規，停止執行過嚴處罰處分。
在一系列積極的信號之下，是中國近年來持續走低的總和生育率和嚴峻的老齡化形勢。公安部近期發佈的數據顯示，2020年出生並已經到公安機關進行户籍登記的新生兒共1003.5萬，較2019年的1179萬大幅下降14.9%。而在去年媒體報道，民政部部長李紀恆撰文指出，中國人口總和生育率已跌破警戒線，人口發展進入關鍵轉折期。
如何看待率先在東北地區放開生育限制的建議？中國距離全面放開生育還有多遠？全面放開生育能否有效解決中國的“人口危機”？除了出生率下降，我們當前面臨的人口問題還包括勞動力減少、人口老齡化加速等，如何應對這一系列的人口問題？新京報記者圍繞這些問題採訪了人口學者、攜程集團董事局主席梁建章。
在梁建章看來，東北地區人口負增長的主要原因是生育率長期過低，人口負增長這一趨勢大概率會一直繼續延續下去。東北地區要扭轉人口負增長的趨勢僅僅靠全面放開生育是不夠的，“不僅要全面放開，還要出台大力鼓勵生育的政策。”
而從全國來看，人口形勢同樣不容樂觀。2015年全面二孩政策出台，終結了在中國持續30多年的獨生子女政策，但二孩政策實施五年來效果似乎並不明顯。“近年來房價上漲過快、育兒成本高昂、職業女性面臨要升職還是要生孩子的兩難選擇、流動人口多、存在歧視非婚生育的政策等，導致中國人近年來生育意願降低。”梁建章預判，中國人口在未來兩三年之內將進入負增長。
“從一系列信號看，全面放開生育應該已經為期不遠了。”梁建章説，僅僅全面放開生育並不能有效地提高生育率，還需要出台大力鼓勵生育的政策。建議給多孩家庭支付大約每個孩子每年平均1萬元左右的育兒補貼，對已經有多孩的家庭買房直接降價等。為鼓勵生育，買房補貼這些措施，東北地區可以率先試行。
人口學者、攜程集團董事局主席梁建章。受訪者供圖
“東北地區要扭轉人口負增長的趨勢僅僅靠全面放開生育是不夠的”
新京報：統計數據顯示，遼寧省2019年人口自然增長率為-0.80‰；吉林省2019年人口自然增長率為-0.85‰；黑龍江省2019年人口自然增長率為-1.01‰。東北地區人口負增長的原因是什麼？東北地區人口負增長這一趨勢是否會繼續延續？
梁建章：東北地區人口負增長的主要原因是生育率長期過低，幾乎是全國墊底。根據2000年人口普查數據，遼寧、吉林、黑龍江三省的總和生育率分別為0.98、0.84、0.88；根據2010年人口普查數據，遼寧、吉林、黑龍江三省的總和生育率分別為0.74、0.76、0.75。即使考慮到漏報因素，東北的生育率也是太低了。
在不考慮移民遷入的情況下，一個國家或地區的人口，在長期低於更替水平以後，一旦進入負增長，就會一直延續負增長趨勢，除非將來的生育率能夠回升到更替水平之上。但從目前來看，東北地區未來生育率回升到更替水平之上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東北地區人口負增長這一趨勢大概率會一直繼續延續下去。
新京報：你如何看待率先在東北地區放開生育限制的建議，是否具有可行性？在你看來，如何應對東北地區人口負增長這一問題？
梁建章：從全面二孩政策的實施情況來看，是全國統一實施的，不是哪個地區先試點的，我認為將來全面放開生育也應該是全國統一放開。當然，從國家衞健委的回覆來看，東北地區可以立足本地實際進行探索，研究實施全面放開生育政策需要配套出台的文件。全面放開生育後，東北地區以及全國其他地區肯定要清理過去實行計劃生育時期與計生有關的各種文件。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東北地區要扭轉人口負增長的趨勢極為困難，僅僅靠全面放開生育肯定是不夠的，因為東北地區現在大部分家庭都沒有生育二胎，那麼全面放開生育後，大部分家庭也不會生育三胎四胎。我們知道一對夫婦平均至少要生兩個孩子，這個社會才能維持人口平衡，即使全面放開，生三個孩子的家庭幾乎肯定遠遠少於只生一個孩子的家庭，生四個孩子的家庭肯定遠遠少於不生孩子的家庭，所以不僅要全面放開，還要出台大力鼓勵生育的政策，才能扭轉人口負增長趨勢。
“房價上漲快、育兒成本高等導致中國人近年來生育意願降低”
新京報：從全國的人口情況看，2015年全面二孩政策出台，終結了在中國持續30多年的獨生子女政策。但二孩政策實施五年來效果似乎並不明顯，在您看來，原因在哪裏，為何大家的生育意願降低？
梁建章：中國人近年來生育意願降低，在我看來有五方面的原因：
第一，中國近年來房價上漲過快，高房價極大地壓抑了城市（尤其是大城市）夫婦的生育意願。
第二，中國的育兒成本過於高昂，原因可能是中國人特別注重教育，除了孩子的衣食住行之外，具有中國特色的應試教育迫使家長不得不花錢上各種課外培訓班。
第三，中國女性參加工作的比例高於世界上大多數國家，許多職業女性面臨要升職還是要生孩子的兩難選擇。在職場上，女性被要求和男性付出的一樣多；而女性在生育和家務的角色上，社會也要求女性付出更多。而且，在中國養育孩子，還面臨嚴重的看護困難。相對於其他國家，中國的託兒所奇缺。女性的高工作率加上託兒所奇缺，使很多雙職工家庭擔心無人看護小孩，從而壓抑了這些家庭的生育意願。
第四，中國的流動人口特別多。雖然中國的整體城市化率只有百分之五六十，但是農村户口的年輕人已經普遍在城市裏打工，他們的生育意願更接近於城市裏的年輕人，所以生育的壓力和意願都不容樂觀。
第五，中國至今存在歧視非婚生育的政策。西方國家近年生育率的提升與非婚孩子比例的增加也有關係。比如，2016年歐盟國家非婚子女比例達到了43%，其中法國非婚子女比例最高，高達60%。這些國家保障未婚女性的生育權以及非婚生子女的平等權利。儘管中國沒有這方面的官方數據，但可以肯定中國的非婚生子女比例遠遠低於西方國家。中國對非婚生育仍然存在一些歧視性的政策，比如有些地方的計生條例規定，非婚生育要繳納社會撫養費。
“全面放開生育應該已經為期不遠”
新京報：你如何看待當前的人口形勢？
梁建章：雖然國家統計局今年推遲公佈2020年出生人口數據，但從各地公佈的2020年出生人口數據來看，普遍比2019年有明顯降幅。綜合各地數據和公安部的數據，2020年全國出生人口比2019年有較大幅度下降已經沒有懸念。我認為，中國人口在未來兩三年之內就會進入負增長。如果無法大幅提升生育率，這種負增長將不會見底。2020年出生人口雖然是近幾十年來最少的一年，但卻很可能是未來幾十年內出生人口最多的一年（除非未來大力鼓勵生育並且取得奇蹟性的效果）。
新京報：近期國家衞健委的這一信號是否是全面放開生育的信號，中國距離全面放開生育還有多遠？全面放開生育能否有效解決中國的“人口危機”？
梁建章：國家衞健委不但對全國人大代表《關於解決東北地區人口減少問題的建議》作出答覆，而且還對其他一些全國人大代表有關放開生育的兩會建議作出答覆。十九屆五中全會明確提出“增強生育政策包容性”之後，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主任沈春耀在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五次會議上做《關於2020年備案審查工作情況的報告》，其中一項工作是，要求各地對人口與計劃生育領域相關法規、規章、規範性文件進行全面清理。我認為，全面放開生育應該已經為期不遠了。但僅僅全面放開生育，並不能有效地提高生育率，還需要出台大力鼓勵生育的政策。
“建議給多孩家庭支付每個孩子年均1萬元左右的補貼”
新京報：除了出生率下降，我們當前面臨的人口問題還包括勞動力減少、人口老齡化加速等。應對這一系列的人口問題，你的建議是什麼？
梁建章：勞動力減少、人口老齡化加速等這些問題的根本原因就是長期低生育率，要應對這一系列的人口問題，根本措施還是要通過實施鼓勵生育的政策來提高生育率。具體的鼓勵生育措施，我提幾點建議：
一是現金補助和減税。要切實減輕育齡夫婦撫養孩子的負擔，政府有必要對養育家庭進行財力支持，可以按孩子數量抵税，也可以直接補貼。由於不同地區和人羣之間存在很大的收入差距，建議個人所得税減免和現金補貼的方式並重，現金部分，建議給多孩家庭支付大約每個孩子每年平均1萬元左右的育兒補貼。另外對於二孩和多孩家庭，還可以減免部分個人所得税。
二是買房補貼。可以對已經有多孩的家庭買房直接降價，也就是地方政府將相應地價部分從賣地收入中免除，對於買房以後多孩的家庭則可以退還地税部分。免除標準可以視生育率情況靈活調整。
三是大力建設幼托設施。原國家衞計委的數據顯示，0-3歲嬰幼兒在我國各類托幼機構的入托率僅為4%。建議把0-3歲的入托率提高到50%左右，要做到這點，政府有必要直接或者牽頭興建大約十萬個幼托設施。
四是縮短學制。在中學階段取消中考，將初中三年和高中三年合併，並且縮短為中學四年；將大學教育分成基礎的本科3年和研究生3年。縮短學制和買房補貼這些措施，東北地區可以率先試行。
新京報首席記者 侯潤芳 編輯 陳莉 校對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