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特朗普上個月在俄克拉荷馬州舉行的競選造勢活動遭遇意外“冷場”,組織者甚至被迫取消了原定的部分活動,原因是韓國流行樂團“防彈少年團”的粉絲在網上以虛假信息大量預訂活動門票並故意在當天缺席,以表達他們在弗洛伊德事件上的態度。
對“韓流”現實影響力吃了一驚的西方媒體發現,在推特上擁有2600多萬粉絲的“防彈少年團”曾發文反對種族歧視,並附上“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標籤,其粉絲還用偶像視頻癱瘓了美國警方針對反種族歧視示威者的應用軟件。
從以動漫和遊戲等“二次元”粉絲為主的日本彈幕網站Niconico直播日本國會預算審議、內閣問責,到TFBOYS的粉絲為偶像買下紐約時報廣場大屏幕廣告慶生,以粉絲文化為代表的青年亞文化進入主流公共生活正日益演變為一種全球性趨勢。這一批在互聯網語境中成長起來的青少年羣體,不僅是新世紀第二個10年裏電影、遊戲、音樂、動漫等領域的消費主體,還不斷登上主流社會乃至主流政治舞台。
在既往的一般意義中,我們所説的亞文化是一種主流文化之下的次級文化,其所積極尋求的是一種具有小眾探索精神的文化品格。從歷史經驗來看,以青年文化為主體的亞文化往往表現出一種對主流文化、傳統文化不兼容甚至對抗的姿態。在整個20世紀,從東方到西方,從發展中國家到發達國家都大體相似。
然而近10年來,從“國風”到“韓流”,亞文化愈發呈現出主流化、商業化特徵。亞文化所標榜的“探索精神”“小眾品格”,已被資本、大眾文化一再調用和吸納。亞文化“亞”的特性逐漸消失。對主流價值、傳統文化的擁抱,以及主流社會對其主動的接納,都是亞文化主流化的具體表現,其背後藴含深刻的社會結構性變化和重塑。
隨着現代化、城市化的腳步不斷加快,傳統的家族式家庭結構不斷走向消散,社會的“原子化”現象愈發明顯。這一代以“00後”為主體的青少年粉絲羣體,是第一代獨生子女所養育的第二代獨生子女,是第一代原子家庭所傳遞出的第二代原子家庭的產物,與西方社會的原子家庭形成了“對接”。與此同時,他們是完全在互聯網,尤其是移動互聯網等新媒介文化土壤中生長起來的“網生代”。原子化社會中人際關係的疏離,以及新媒介時代數字化生存所造就的“羣體性孤獨”,使得這一代人在其成長過程中,形成了迥異於既往代際的情感結構、文化經驗和自我認知。飯圈現象在他們中間出現,既不是意外,也不是偶然。因此,對於飯圈而言,粉絲文化的側重點恰恰在於參與感、伴生感。所以,只有愛國主義、傳統文化這些主流價值觀,而非以往定位為“小眾”的亞文化,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凝聚這一代青少年羣體的文化公約數效能。
同時,移動互聯網的媒介迭代所產生的媒介槓桿效應,讓過去沒有機會被主流文化“看見”的青少年羣體,也能低成本地參與公共意見表達,這也是飯圈+公共話題,能夠爆發出前所未有影響力的一個一直被忽視的原因。
只有充分理解這些來自社會深層的結構性變化,才能更深刻地深入到當前青少年粉絲羣體價值觀取向得以塑形的根源所在。在此基礎上,我們應該以更包容的態度和更縱深的視野,引導青年文化、亞文化更好地迸發出20世紀曾有過的先鋒性和創造力。過去那些對於青年文化、亞文化理直氣壯的物化想象,那些先入為主的鄙夷和忽視,不僅不是可取的、負責任的態度,未來一定還將付出更大的社會代價。(作者是中國藝術研究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