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過去，一定要回趟家”
2020是不平凡的一年，2021年的春節也因此變得不一樣。
在大政策背景下，“異地過年”成為今年的熱點話題，據統計，今年全國超過1億人留在原地過年。繼續搬磚的打工人早早給家裏寄回年貨，在崗期間也收到意外祝福和驚喜；年輕人收到父母寄來的家鄉味兒，冰箱滿到塞不下；還有一些人與路人舉杯高歌，體會過年的儀式感。
無論如何，當回家過年不再是常規選擇後，很多人反而更期待過年，也懷揣更多的願望。
趙師傅 34歲 廣州出租車司機
“有乘客給我準備了紅包，真的讓人心情大好”
我已經兩年沒有回四川樂山老家過年了。往年都會趕在年初三左右回去，這兩年因為疫情，完全沒法和家人團聚了。
大年二十那天，我才和家人商量了不回家的事。我説怕回家隔離會影響工作，等年後一定早點回去，我老婆表面上答應了，但很明顯不高興，説話沒了聲氣，也不衝我笑了。但也沒辦法，全家人的生活都勒在我的褲腰帶上，工作是萬萬不能耽誤的。
即便回不了家，年貨還是要給準備的。我老婆愛吃螃蟹，孩子喜歡吃海蝦，我給他們買了一二十斤海產品，託一個老鄉捎了回去。我自己只買了一打鮮花、一袋湯圓和一把麪條，正月初一早上吃個圓滿長久，相當於給自己過年了。開出租總是早出晚歸，我也很少在家做飯，所以越簡單越省事。
一個人沒了過節的氛圍，我也沒放假，和往常一樣出車，早上七點出門，晚上十一點多回家。除夕那天跑了28單，比去年輕鬆不少，很多乘客帶着大包小包的年貨，我都給他們拜了早年，還有乘客給我準備了利是（紅包），雖然只有幾塊錢，但真的讓人心情大好。
當晚回到出租屋就十一點半了，沒有準備年夜飯，沒有看春晚等跨年，為了第二天準時出車，我洗漱完就睡覺，似乎並沒有感覺到一個人過年會怎麼樣。
真正讓我動容的，是初一中午老婆打來的視頻電話。家裏擺了三桌菜，有我最愛的臘味，親戚聚在一起有説有笑，孩子一口一個爸爸，那一刻突然覺得心酸，一家人都團圓了，我還在外面辛辛苦苦工作，要能回家多好啊。
圖/受訪者提供
我15歲就跟着父母來了廣州，幹過保安，做過工廠，光出租車就開了7年多。這幾年父母要養老，兩個孩子要上學，他們都回了老家，由我老婆照顧。一年當中，除了過年和家裏辦大事，我基本很少回去，平日只能通過手機聯繫。
我在廣州待的時間遠遠長於樂山，對這個城市瞭如指掌，也有很深的感情。我開車兜過這裏的大街小巷，粵語説得順溜，也結識了很多簡單純粹的本地朋友，最重要的是，這裏給了我賺錢的機會，我每天都忙忙碌碌過得充實，雖然也會有落寞感或其他不適，但慢慢地也就淡忘了。我把廣州生活當作一種樂趣。
但我從來都沒覺得自己屬於廣州。我的家和根都在樂山，只有回到那裏，我才會有親近感，也只有聞到泥土的芬芳，才會覺得釋放了情感。所以對我來説，春節回家是一年裏最重要的事情，去看看家人是否健康，一起拉拉家常，幫他們分擔點事情，種種地喂喂雞鴨，這才意味着我的家是完整的。
我在廣州一人辛苦，老婆留守照顧老小更辛苦。很多次我也想過找個離家更近的工作，甚至想回去過舒適安逸的日子，但也只能是想想，暫時不敢變動。一是老家工資沒這麼高，二是怕承擔不起後果和風險——適應一個新城市需要很長的時間，一旦出了問題，我們都會更難。
所以為了生計，團聚這事只能退讓。我的兩個崽兒都不到十歲，正是需要陪伴的時候，但只能告訴他們，我把我最好的老婆留給你們，所以還是很幸福的。
新的一年，我最大的願望是家人平安健康，我自己好好奮鬥多賺點錢，等下次回家的時候，多給老婆孩子買點禮物，能多陪他們幾天。
張遲（化名）26歲 在美留學生
“不在國內，很難感受到年味”
因為疫情原因，加上除夕是個工作日，所以這邊並沒有什麼活動。我自己也沒什麼特別的準備，提前買菜品包了點餃子，約了朋友週末過來，一起做點中餐，再聊聊天打個麻將，就算是過年了。説實話，不在中國，真的很難感受到年味。
2月10日晚，我和家裏人通了電話。當時正是國內除夕中午，我爸打算騎單車去吃飯，我習慣性地提醒他小心點，要注意槍擊暴亂，但一想國內不會有這種事情，突然就好感慨。
我是2019年年底到達美國的，不久國內便暴發了疫情。武漢封城後，我的擔心少了許多，覺得應該很快能控制，但對我爸媽，還是一直放不下心，他們總是不重視戴口罩，電話裏好説歹説，才終於説服他們。
後來美國疫情迅速蔓延，我們改為線上授課，基本很少外出了。上網課非常難受，學習效率低，師生很難有互動，不懂的問題也無法得到當即反饋，只能通過郵件來溝通。後來有同學準備留學，我們都勸他放棄，現在還出來幹嘛？
美國病例突破一百萬時，是我最恐慌的時候。出趟門回來，我會拿酒精把所有帶回去的東西擦一遍，就連嘴唇都要消消毒。我身邊的人其實挺注意防護，也都願意戴好口罩，但即便這樣，學校幾個教授還是被感染，甚至還有沒挺過去的，就覺得真的太慘了。
疫情居家隔離後，因為長時間不和人接觸交流，離家又很遠，一些留學生有了自閉傾向。我也出現過這種狀況，但從沒和別人説過，更沒和父母提起，我給自己做了一頓很好吃的飯，這種情緒也就慢慢消解了。
如果一切順利，我在今年8月就能畢業，最大的擔心是能否順利買到機票。回國之後，我就準備找工作，開始打工人的生活了。這段留學生活雖然有遺憾，但對我還是很有意義，除了思維方式有所改變，它也讓我變得更加獨立，更有行動力。
李然 26歲 北京某公司員工
“異地過年，家的味道還在”
工作第五年，我還是第一次異地過年。單位倡導就地過年，老家也要求隔離14天，我只好退了買好的車票，和愛人開始做留京打算。
得知不回家過年後，爸媽特意寄來兩箱“家的味道”：雞豬生肉、扣肉、野菜、醃魚、燉豬腳、炸丸子，全是家裏最好的東西。後來冰箱塞到放不下，我們只能靠吃速戰速決了。
北京萬家燈火慶新年。圖/中國新聞圖片網
除夕那天，我們約了朋友來家做客，一邊吃飯聊天，一邊給各自家人視頻拜早年。看到一桌八九盤菜，我爸一下樂呵起來，直給我們豎大拇指。其實很多都是家人寄來的半成品，這對廚藝不怎麼好的我來説，簡直太給面子了，嘗一片扣肉，一下覺得家的味道還在。
在我媽的在線指導下，我們還和麪包了餃子。我媽建議在餡兒里加顆雞蛋，我記岔放到了面裏，還一口氣打了倆，結果等到包的時候，麪糰軟到像發酵了一樣。
因為都不用值班，我們的午飯一直吃到下午四五點。晚上九點多吃過餃子後，就開始打牌聊天了。電視裏放着春晚，但沒有人盯着看，外面的炮聲倒是吸引了大傢伙，幾個人趴在窗户上聽，隔着N公里羨慕人家。
年初一開始，我們基本每天都會和朋友同事互相串門。今天我家，明天他家，來來去去嚐了不少家鄉味。吃吃喝喝過後，其實還蠻開心的，而且還不用應付七大姑八大姨的靈魂提問，簡直輕鬆了很多。
但還是挺想家的。對我而言，回家過年遠不止見見家人，還意味着終於卸下一身的裝甲和疲憊。這兩年我越加感受到，只有回到家鄉，我整個人的狀態才是完全放鬆的，出門吹吹風散散步，或是坐在院子裏發發呆，都會覺得身心愉悦。與此同時，兒時的記憶得到延續，我和家鄉的距離也不會太遠。
所以等明年五月前後，我打算休假回家待一段時間，來彌補這份缺失。
李傑（化名）27歲 鄭州摩旅騎行者
“陌路相逢，這種快樂簡單而純粹”
在2月6日抵達大理之前，我還沒想過要在哪裏過年。成年之後，我就很少在家過年了，所以對我來説，在哪過都差不多。
這兩年，我更是不太想在春節時期回家。一是家裏不讓放煙火，年味淡了很多，二是回家總被催婚或安排相親，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人情世故，就覺得挺煩的。
去年下半年，我辭了北京的工作，開始琢磨自己的長途摩旅計劃。我在18歲時就開始搭車旅行，這一直是我的一大心願，先前因為疫情和個人原因耽擱，這次總算可以實現了。
我爸媽習慣了我不在家，也支持我的想法。出發前，我跟他們説，我在大理聊了個（女）朋友，想過去找她，我媽一聽，答應得就更容易了。
2月6日，李傑抵達大理。圖/受訪者提供
12月25日，我從鄭州出發，途經洛陽、西安、漢中、廣元、大涼山等地，最終到達目的地大理。44天的旅行中，我遇到了各種天氣，也有摔過車，但還好，所有的經驗都為下一段旅程做了準備。
抵達大理後，我住在一家客棧，心思全在剪輯摩旅視頻上，也沒怎麼出門。直到臘月二十七八，我才意識到要過年了。那兩天賣煙花的多了起來，周圍也總有小孩放炮，乒乒乓乓聲和孩子的歡呼聲交織在一起，很是熱鬧。為了迎接跨年，我也買了200多塊錢的煙花。
除夕下午，客棧老闆買來對聯，我們幾個人一塊貼了出去。放過鞭炮後，我和老闆一家湊在一起做了年夜飯，不相識的年輕人坐在同一桌上，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南地北各自家常，一直到春晚開始八點多，才散了飯局出門遊玩，這讓我有了過年的儀式感。
初一早上七點，我們約了去洱海看日出，迎接新的一年。回來補覺到下午，才開始給親戚朋友拜年，我媽在視頻裏説，一家人就差我和我二舅沒回家，那一刻，我發現自己還是有點想家的。
在大理過年也很暢快。最有趣的不是蒼山洱海，而是聚在一起的人，大家一起唱歌喝酒，唱《曾經的你》，唱到一起舉杯歡呼。陌路相逢，這種快樂簡單而純粹。
離職的這段日子裏，我越來越感覺到周圍人的浮躁。大家總是在談房車，總是在談錢在攀比，就連大理這邊的人事，似乎也在被物化。我不想被世俗的成功所束縛，也不太想過那種朝九晚五的生活，但到底想要什麼，我還沒有完全想清楚。所以新的一年裏，我還會繼續尋找自己的方向。
與此同時，我也在警惕另一種東西。現在，逃離城市和現代化已經成為潮流，這種追求甚至衍生出了生財之道——摩旅途中，我遇到一些視頻博主，為了流量各種擺拍、講故事。我也會懷疑，他們是真的在尋找另一種生活，還是隻為了博眼球？但我也不可能跟鍵盤俠一樣去懟人家，這是人家的選擇。
接下來，我準備在大理租個房子，一邊找個兼職賺點錢，一邊把我的視頻剪完，然後再規劃一下接下來的旅行。我可能先要摩旅雲南，之後再環中國行。但如果賺不到錢，或者遇到別的事情，我也有可能再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中去了。
但誰知道呢。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我手裏也還有一些以前攢的錢，所以也不用特別擔心，再爭取試試自己喜歡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