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自民黨總裁選舉，派閥政治不再能一錘定音

【環球時報駐日本特約記者 蔣豐 環球時報記者 邢曉婧】9月29日，日本自民黨總裁選舉投票將正式開始，日本前外務大臣、自民黨前政調會長岸田文雄，日本行政改革擔當大臣河野太郎，日本前總務大臣高市早苗以及日本自民黨代理幹事長野田聖子四人將展開激烈角逐。一直以來，自民黨總裁選舉都是黨內派閥之間的政治較量，日本首相人選也是派閥運作的結果。然而，這次選舉中，沒有一位深孚眾望的參選人能夠彌合派閥內部的裂痕，自民黨總裁選舉中以派閥為主體的局面正面臨挑戰。與此同時，隨着黨內少壯派開始覺醒，要求破除派閥政治的呼聲也愈來愈高。但可以預見的是，各派閥之間的纏鬥仍將在接下來的總裁選舉以及第100任首相的選舉中發揮作用。

菅義偉政府讓各個派閥感到傷心

許多人都清晰地記得，整整一年前，也就是2020年9月，時任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突然宣佈因病辭職，日本自民黨內已經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七大派閥迅速活躍起來，其中五大派閥一致同意推選在安倍晉三內閣中一直擔任“大管家”的內閣官房長官菅義偉續任自民黨總裁，進而成為日本首相，把在民間頗有人氣的原自民黨幹事長石破茂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

誰都沒有想到，一年之後，當菅義偉宣佈不再如約參加自民黨總裁選舉、也就是不再謀求連任日本首相的時候，曾經團結一致支持他的五大派閥，竟然沒有一位派閥領袖出面挽留他，隨後陸續出現了岸田文雄、河野太郎、高市早苗、野田聖子四位候選人。除了岸田文雄獲得岸田派的支持外，其他三位候選人的背後既沒有各大派閥的聯合支持，也沒有一個派閥內部全體一致的支持。

有分析認為，2021年日本自民黨總裁選舉最為出人意料的果實，不是選舉了誰出任總裁，而是自民黨內派閥勢力呈現出分崩離析的落荒之態。

那麼，捲土重來的自民黨派閥勢力為什麼在一年之後就呈現這種態勢呢？自民黨二階派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國會議員接受《環球時報》採訪時表示，菅義偉在任一年的執政表現，讓各個派閥都感到傷心。他們沒有想到菅義偉上任時獲得的高達70%多的支持率，僅一年時間竟然能下跌至不到30%。這讓日本社會開始對自民黨派閥的眼光以及選人能力產生一種不信任感。

此外，依靠五大派閥支持上台的菅義偉，自恃具有長期擔任大臣以及內閣官房長官的經驗，就任首相後並不聽從任何派閥領袖的意見，也導致派閥領袖臉上無光，讓派閥的影響力大大下降。

日本《朝日新聞》政治部一位記者告訴《環球時報》，至今人們對菅義偉的評價仍然是褒貶不一的。但是，菅義偉此次選舉前要求日本自民黨大佬、80多歲的自民黨幹事長二階俊博辭職的事情，在日本政壇引發了一場地震。當初，是二階俊博第一個發聲支持菅義偉出任自民黨總裁，此後菅義偉才獲得各大派閥的支持。二階俊博因此被稱為“菅義偉政權之父”。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菅義偉居然忘恩負義，揮刀砍向自己的政治恩人。此舉給自民黨派閥政治帶來巨大的衝擊。時至今日，二階俊博也還在表示，“我在這次總裁選舉中還沒有舉旗子呢。”這説明，二階俊博也意識到派閥無法做到一錘定音了。

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員呂耀東對《環球時報》記者解釋説，去年的自民黨總裁選舉是在時任總裁安倍晉三任期未滿的情況下舉行的，採取眾參兩院投票的形式，國會議員票起到決定性作用。而今年的四位候選人需要在首輪投票中爭奪382張國會議員票和382張黨員、黨友票，由此形成中央和地方同等重要的格局。而且，由於黨內派閥意見不一，難以預測議員票的走向，使得黨員、黨友票將發揮較大作用，地方票的權重有所增加。

“與以往的自民黨總裁選舉不同的是，在黨內七大派閥當中，除了岸田派統一支持岸田文雄以外，其他六大派閥未能就推薦人選達成統一意見，採取自主投票的方式較為罕見。”呂耀東説，從當前局面可以看出，無論最後誰能當選新任總裁，自民黨內派閥影響力削弱都是不爭的事實。

一張可以帶領自民黨贏得大選的“選舉面孔”

在9月29日的首輪投票當中，四位候選人將爭奪764張選票，得票第一併且有效票數過半的候選人直接當選總裁。否則，得票排名前兩位的候選人將在第二輪投票、即“決選投票”中繼續角逐。第二輪“決選投票”共有429張選票，包括382張國會議員票和47張都道府縣票。臨時國會預計10月4日召開，屆時將選出第100任日本首相。

細觀參加日本自民黨總裁選舉的四位候選人，除了河野太郎屬於麻生派、岸田文雄屬於岸田派以外，另外兩位女性候選人都屬於“無所屬”也就是無派閥人士。這種2∶2的比例，也讓人們看到派閥實力的走弱。

與此同時，即使是出身於麻生派的候選人河野太郎也沒有得到派內所有議員的一致支持。而高市早苗參選雖然得到了安倍晉三的支持，但後者所屬的細田派卻因此一分為二，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對。

目前，日本自民黨內有七個派閥，按照議員人數規模依次為細田派(96人)、麻生派(53人)、竹下派(52人)、二階派(47人)、岸田派(46人)、石破派(16人)、石原派(10人)。此外，還有自民黨前幹事長谷垣禎一領導的“谷垣組(17人)”以及無派閥(46人)。

《日本經濟新聞》分析認為，過去日本自民黨派閥的一大原則就是在總裁選舉中採取統一行動，作為回報，派閥可以為所屬國會議員提供三大資源：活動資金、職位以及在選舉中提高認可度。但現在，派閥不再管理所屬議員的活動資金和職位，而是交由自民黨執行部管理，使得議員忠於派閥的好處有所減少。

而此次總裁選舉暴露出的派閥現狀，也説明本應作為凝聚力的政策也存在缺失的情況。報道稱，此前各個派閥的政策特點十分鮮明，比如前首相池田勇人的“收入倍增計劃”、前首相田中角榮的“日本列島改造論”以及實現中日邦交正常化等。派閥領袖主要在經濟和外交上提出政策，派閥作為整體以實現這些政策為目標團結一心，並將其轉化為把派閥領袖推上總裁之位的原動力。

但是，現在派閥的政策色彩十分淡薄，如果政策和領袖個人之間的關聯減弱，派閥就可能淪為單純的利益共同體。《日本經濟新聞》評論稱，再加上派閥不能像過去那樣分配資金和職位等“利益”，自然會失去統一性。特別是這次沒有一致看好的“獲勝者”，派閥意見更加難以統一。

有日本分析人士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此次自民黨總裁選舉和即將到來的大選——眾議院選舉間隔很短，與其説各派閥議員在意誰能當上自民黨總裁，不如説他們更在意誰能帶領自民黨在眾議院選舉中獲勝，因為這與其自身的議員席位息息相關。也就是説，總裁選舉的標準不一定是派閥的統一意見，而是一張可以帶領自民黨贏得大選的“選舉面孔”。

這位分析人士表示，基於上述考慮，自民黨內部更重視候選人的輿論支持度。日本各大媒體進行的最新輿論調查顯示，針對“誰最適合出任下屆自民黨總裁”的提問，回答“河野太郎”的受訪者均超過40%，遠遠領先其他三位候選人。觀察推薦河野太郎參選的20位自民黨國會議員名單也能發現，推薦人橫跨除岸田派之外的其他六大派閥，包括與日本首相菅義偉關係親近的議員。

年輕議員希望按照自己的意願“自主投票”

“河野太郎的出馬可以看作是一次脱離派閥的參選行動，説明自民黨內的少壯派已經不看好老人政治，黨內派閥政治出現動搖。”呂耀東説，“少壯派和元老派的對立也是黨內派閥難以統一意見的原因之一。”河野太郎去年就有意參加自民黨總裁選舉，當時被其所屬的麻生派領袖麻生太郎“勸退”。雖然今年也沒有得到麻生太郎的正面支持，但在黨內少壯派的強烈支持下，河野太郎的參選已然勢不可擋。

這在另一位候選人高市早苗身上也有所體現。雖然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對其表示支持，並在黨內第一大派閥細田派中影響力較大，但該派閥內仍有人表示支持河野太郎和岸田文雄。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自民黨總裁選舉發布公告前一週，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之子、眾議院議員福田達夫率領黨內90名少壯派議員組建“黨風一新之會”，力求打破黨內派閥力量過於集中的現狀。

據日本雅虎新聞網等媒體報道，福田達夫多次表示，權力集中就會導致政黨停滯不前。在總裁選舉中，重要的是讓國民看到根據自我意志的投票過程，而不是在投票之前，就由派閥決定了獲勝人選。對此，日本《朝日新聞》評論稱，在眾議院選舉中獲勝的強烈決心，使得自民黨內少壯派勇於變革，力爭擺脱派閥束縛，自主投票，選出心目中可以帶領他們在眾議院大選中獲勝的強勢領袖。

東京大學大學院綜合文化研究科教授內山融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伴隨着世代交替，自民黨內部年輕的黨員、年輕的國會議員開始成長起來。他們眼看着派閥領袖合計出來的執政者不能受到國民的擁護，他們在自身的選區也經常受到選民的指責，追問他們為什麼要確定這樣的人選，這讓許多第一次以及第二次當選國會議員的人感到非常尷尬，也會影響他們的連選連任。現在，一些年輕的國會議員成立了跨派閥的“黨風一新之會”，希望按照自己的意願“自主投票”選舉自民黨總裁，這也讓派閥政治走向衰勢。

內山融教授強調，儘管自民黨派閥勢力走向衰落，但不意味着這種派閥政治就會立即終結。有派閥的候選人除了要爭取自己派閥的支持以外，還要努力爭取其他派閥的支持。無派閥的候選人就更需要做到八面玲瓏，爭取更多的派閥議員的支持。此外，這種派閥政治已經成為一種傳統，破解並非一日之功。

從目前四位候選人的競選宣傳來看，前期他們大都在打對華“強硬牌”，説話是一個比一個狠。但是近期普遍把對華嗓門降了下來，河野太郎公開表示如果能夠當選，一定要採取與華對話路線，建立日中高層定期會話機制，不管出現什麼情況，都要維持這種對話機制，保持高層的溝通。岸田文雄則是表示如果當選，將在所謂的人權方面作出自己的努力，要毅然應對中國的人權問題。分析人士指出，這是岸田文雄向美國伸出的橄欖枝，希望以配合美國拜登政權對華政策的人權內容，贏得美國對他參選的支持。

高市早苗被稱為日本政壇“最右翼的政治家”，她可以説是“全方位反華”，從政治到經濟，從軍事到科技，她是無處不反，甚至走到“逢中必反”的地步。但是，日本社會長期以來並不能容忍極端右翼的政治家參選，高市早苗也因此被稱為“泡沫競選人”，處於一種被邊緣化的狀態。

而長期關注日本內政的野田聖子在外交上沒有強項。2015年她還因為在電視訪談中談到美國因南海問題與中國進行對立，跟日本沒有任何關係，日本應該採取不站隊的獨立外交路線，受到一些日本右翼勢力的攻擊。現在，她避免在對華問題上作過多的發言。

從目前的事態來看，河野太郎一直在各種民意調查中處於高位，被稱為日本社會的“網紅政治家”。日本自民黨派閥已經很難運用自己的勢力去選定一位違背民意的總裁。這，或許是本次自民黨總裁選舉的最大看點。進一步説，自民黨派閥政治這次表現出來的是一種“休息”，而不是“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