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8日，當清遠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民警曹丹、胡皓丹嵐和英德市公安局學警王昌森拖着受傷的身體，從撞得面目全非的警車中爬出時，都在心中暗暗感嘆，這會不會是在抓到命案嫌疑人前最後的考驗？
這是雨後的廣西廈蓉高速路，距離全州縣城60餘公里，高速行駛的警車通過路面一灘積水時，突然打滑撞向道路一旁的山石。隨着轟的一聲巨響，警車底朝天翻倒在路邊，三人只覺得天旋地轉，幾乎失去知覺。過了許久，三人清醒過來，試着活動身體，發現還能動彈，只是手臂等處輕微擦傷，於是艱難爬出警車。
專案民警駕駛車輛路面打滑側翻。警方供圖
這一天距2002年4月，已過去了整整18年。18年前，兩名年輕女子在清遠被殘忍殺害，前後僅間隔兩天。警方調查發現，該案為同一男子所為。是誰接連對兩名女子下此毒手？逃離現場之後，嫌疑人又逃向何方？帶着這些疑問，警方開始了追兇之路。
但不曾想，這條路一走就是18年。2020年，公安部部署全國公安機關命案積案攻堅行動，將該案列為公安部督辦案件，廣東、清遠、英德三級公安機關再次對“2002·4·30”系列命案發起頑強攻堅。
這次，辦案民警在廣西全州發現了新的線索。
花季少女石場女工先後殞命
2002年4月28日15時，英德市公安局河頭派出所接到報警，在望埠鎮望和村，16歲的初三學生小麗（化名）被人發現死在小河邊的灌木叢中。據查，當日12時許，小麗放學後前往離村300米的小河邊洗衣。按照往常，她會在河邊洗完衣服後回到家中吃午飯，再趕回學校上課。但這天，一直到14時，小麗仍未回家。察覺到異常，小麗的妹妹決定出門尋找。但在河邊，她只看見一個翻倒的舊水桶和攤放在石板上的衣物，並沒有看見姐姐的身影。擔心出意外的小麗家人立即叫上同村水性好的人到河裏打撈尋找。然而沒過多久，村民在離河邊幾十米的灌木叢中發現了小麗的屍體。
據當時前往案發現場的民警鐘履華回憶，小麗被發現時上衣被掀起，身體呈俯卧狀，頸部還套有一根繩子，繩子另一頭被栓在灌木叢中的一棵小樹上。辦案民警在小麗身體中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的精液，判定這是一起強姦殺人案。隨後，民警開始在當地進行大面積調查走訪，以案發地所在的村莊為中心，對有前科人員進行重點排查。
然而，案件走訪剛進行兩天，又一個噩耗傳來——在距離望埠鎮十幾公里的沙口鎮上李村，26歲的重慶籍女子阿梅（化名）被人殺害在一處石場工棚中，而且這一次，犯罪嫌疑人的手段更為殘忍。
4月30日14時許，阿梅老公的二姐戴某前來串門閒聊。推開工棚門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讓她不寒而慄：擺設凌亂的工棚裏，阿梅衣衫不整地躺在簡易破爛的鐵板牀上……驚恐萬分的戴某尖叫着衝出工棚，大腦一片空白。過了不久，她運送完石頭的弟弟駕駛着拖拉機往工棚方向駛來。戴某將阿梅的情況轉述給弟弟，兩人立即趕往附近的水泥廠找電話報警。一來二去，警方趕到現場已是15時左右。在受害者阿梅的身體中，警方同樣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的精液。
“連續發生兩起強姦殺人案，我們高度懷疑是同一人所為。”鍾履華説。這兩起案件中提取到的樣本隨後被送到廣東省公安廳進行檢驗。
等待結果的同時，辦案民警沒有放棄對案發現場周圍的偵查。連續數個星期，民警們都在走村串户，尋找破案的線索。在小麗被殺害的小河旁，民警通過走訪瞭解到一條公路能夠直通京廣鐵路，而由於當時正值鐵路提速期，大量臨工在附近搬運碎石，周圍人員環境十分複雜。而在阿梅遇害的工棚附近，有眾多工廠與外包出租的車間，同樣人員混雜。民警對該地區進行了連續大量的走訪調查，但半個多月過去，也只得到有村民曾目擊外鄉人在案發現場出現的線索，並未發現明確的偵查方向。
變態嫌疑人並非案件真兇
2002年5月20日，兩起案件DNA比對結果出爐，證明的確為同一人所為。針對案發時間臨近，且犯罪嫌疑人均選擇強姦作案的案件特點，民警開始將走訪排查的重點放在案發地點附近有過強姦史、盜竊史的前科人員身上。
在摸排過程中，一名曾多次偷取女性內衣褲的嫌疑人譚某進入警方的視野。案發後，民警曾多次試圖尋找譚某，但譚某卻遲遲不見人影，其異常的行蹤，增大了辦案民警對他的懷疑。經過一個多月的尋找，民警終於接到羣眾舉報稱，譚某正藏匿在一個遠房親戚家。得到消息的民警立即趕往譚某藏身的村莊。
進村時已是夜晚，藉着月光，民警遠遠望見村口有幾個人正在聊天。見到有陌生人靠近，其中一人立即起身朝後山跑去。根據前期偵查，民警辨認出此人正是他們一直尋找的譚某。循聲追捕大約一公里，民警成功將譚某控制住，隨後對其進行抽血採樣，並連夜將血樣送回省公安廳化驗。根據抓捕時譚某看似“做賊心虛”的表現，民警對他的懷疑進一步加深。然而，DNA檢測結果顯示，譚某並非這兩起強姦殺人案的兇手。
雖然譚某的嫌疑被排除，但在對譚某進行排查時，另一名強姦、殺人前科人員樊某被警方納入重點監測範圍。據調查，樊某曾因精神疾病未被追究相應刑事責任，且長期在案發地點附近負責看管魚塘，案發後卻突然消失不見。為了尋找樊某的蹤跡，辦案民警前往他在東北遼寧的老家進行尋找，但其家人表示並不知樊某去向。多年來，對於突然“人間蒸發”的樊某，辦案民警一直未放棄尋找，其間還多次聽到樊某家人説樊某在外地去世的消息，但案件一日未破，樊某的作案嫌疑便一日不可排除。
“意外”抓獲命案在逃人員
時間一天天流逝，警方對重點人員的摸排從未停止。
每一年，被害人小麗的家人都會去河頭派出所詢問案件進展。但由於該案中除了嫌疑人留下的DNA，再無其他強有力證據，案件偵查一直沒有太大的起色。直到刑事技術的進步，為案件帶來了轉機。
時間一晃來到2020年4月，公安部決定對“4·28”“4·30”流竄強姦殺人案掛牌督辦。4月29日，在廣東省公安廳指導下，清遠警方重新成立專案組，對兩起命案發起攻堅。
重振旗鼓後，專案民警對案發18年來的偵查資料重新梳理，不放過任何疑點。這時，小麗遇害時的旁證人員小霞（化名）向警方提供了一個新的線索。案發時，小霞與小麗系同班同學，小麗遇害的那天中午，小霞正在與她相隔100米左右的菜地裏挑水淋菜，但由於時間差以及植物的遮擋，其並未直接目擊犯罪嫌疑人作案。案發當年，民警對小霞進行詢問時，她表示曾見到一名外鄉男子往現場方向走去，又從現場方向往大路走，但因年齡尚小，她對嫌疑人的外貌描述不夠具體。時隔18年，民警再次找到小霞，這次，她提供了更詳細的信息——嫌疑人“穿着大短褲，感覺像是個砍竹子的人”，這句話引起了民警的注意。
英德多山，砍竹伐木在當地較為普遍。循着這條線索，民警對案發中心及周圍鄉鎮進行新一輪摸查。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名張姓老闆反映，“在雲嶺英紅鎮有一個外省人唐某滿，20多年不敢回家，跟着一名姓謝的小包工頭幹活，專門以砍樹、砍竹子為生。”民警們高度警覺，秘密找到姓謝的包工頭。説來也巧，之前幾乎每天，唐某滿都會上工，但民警來的這一天，唐某滿卻因感冒沒有來幹活。
通過謝某提供的線索，民警找到了唐某滿藏匿的出租屋，並迅速將其控制。當使用移動警務通對唐某滿身份進行驗證時，得出的結果令在場民警大吃一驚。原來，唐某滿是一名被江門台山警方通緝的命案在逃人員，身上已經揹負3條人命。
這一次，案子真的破了嗎？難道唐某滿在逃亡過程中繼續犯下這兩起流竄殺人案？民警來不及多想，立即將唐某滿帶回派出所，第一時間提取DNA進行檢測。
經過幾個小時的焦急等待後，當日22時，DNA比對結果出爐：唐某滿並非兩起流竄強姦殺人案的真兇。
雖然抓到一名命案在逃人員，但獲悉DNA比對結果後，辦案民警還是感覺自己“像蔫了的茄子”。
案件偵查重新回到原點。
唐某壽落網。警方供圖
九下全州終擒真兇
辛辛苦苦抓到的唐某滿並非兩起流竄殺人案的真兇，這讓專案民警難免有些失落。但唐某滿的落網，啓發了專案民警新的偵查思路。唐某滿的籍貫為廣西桂林全州縣，專案民警在翻看2002年的辦案偵查筆記時發現，案發前後英德有近1萬名全州籍務工人員，當時排查有記載的全州籍唐姓男子便有100餘名。在技術手段的輔助下，專案民警進一步堅定了對全州縣進行摸排走訪的決心。
從2020年6月底開始，專案民警開始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進行深入摸查。3個多月的時間裏，專案民警7次前往全州，並對當地唐姓家族的情況進行了解。
9月8日，專案民警從英德出發，第8次前往全州展開調查。當天晚上，暴雨如注，專案民警6人駕駛兩輛車行進在高速公路上。在此前“七下全州”的過程中，雖然梳理出大量線索，但遲遲沒有找到嫌疑人。想到這裏，專案民警有些惆悵，前7次的失敗幾乎把他們的勁頭磨盡，而這一次，他們心中仍無必勝的把握。
在離全州縣城60餘公里的廈蓉高速灌陽高速服務區前1公里處，專案民警駕駛的車輛因為路面積水打滑突然發生側翻，撞上道路一旁的山石。驚魂未定之餘，幾名民警從撞得面目全非的車輛中爬出來。
也許福禍相依，冥冥之中確有聯繫。此前陷入瓶頸的調查，竟然真的在這一次“下全州”的途中出現轉機。
剛剛經歷過車禍的專案民警反覆翻看線索，尋找突破口，突然發現之前排查的兩個重點鎮中，有一小支唐姓族裔，在幾百年前遷入梘塘鎮珠塘村委會六十丈村。
得知這個消息，專案民警十分激動，立即對六十丈村展開摸排。在走訪中，一個有着五兄弟的唐姓人家引起民警注意。據調查，該户人家中，老四唐某壽（男，46歲，廣西全州人）有過坐牢史，並於2002年從監獄逃脱，至今仍被通緝。民警對這家人進行重點調查，確認唐某壽有重大作案嫌疑。
專案民警隨後再次前往全州，到唐某壽服刑的監獄瞭解情況。調取到唐某壽的資料後，藉助“智慧新警務”系統，民警發現在湖南耒陽參與一宗故意傷害案、曾被警方拘留的一名叫“文桂友”的人，很可能就是在逃的唐某壽。
2020年10月1日，全國迎來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常態化後第一個長假，專案民警來到湖南耒陽。據查，唐某壽與一名叫阿花（化名）的女子以及一個孩子（後經調查為阿花的孫子）共同租房住。2008年，唐某壽化名為文桂友，與阿花結識。隨後，阿花的前夫張某從監獄出來，與阿花因撫養費問題產生矛盾，唐某壽將張某砍傷，留下了案底。
10月2日，清遠市公安局集結一支20餘人的精幹抓捕隊伍。3日，抓捕隊伍出發前往湖南耒陽。當日中午到達目的地後，抓捕民警立即分組前往嫌疑人生活與工作的場所進行勘查，並制訂3套抓捕方案。
“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如果這個人逃了，以後就很難抓了。”現任英德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的鐘履華説。經過仔細分析，專案民警最終選定在唐某壽前往建築工地上班時實施抓捕。
10月4日5時，專案民警按計劃展開伏擊。6時30分左右，唐某壽按照往常的作息時間出現在工地周圍，他身穿黃褐色迷彩服，駕駛摩托車緩慢地朝工地門外的一處停車點駛去。由於工地大門還未打開，附近陸陸續續聚集了不少工人。隨着唐某壽將摩托車停下，伏擊民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這時，他們的目光都聚集在離唐某壽僅兩米之隔的鐘履華身上。鍾履華正與同事佯裝修理一輛摩托車，以便尋找最佳抓捕時機。“確保他的身體離開摩托車再行動！”鍾履華心想，並用餘光仔細觀察唐某壽的一舉一動。就在這時，一名工友從他身旁走過，來到唐某壽的身邊，兩人隨即交談起來。鍾履華靜靜地等待時機。大約5分鐘後，工地大門打開，唐某壽與工友揮手作別，從車尾箱取出一壺水，隨後拔出車鑰匙，準備朝工地走去。“就是現在，行動！”鍾履華一聲令下，民警從四面八方將唐某壽層層包圍，不到1分鐘便將其制服。
“給唐某壽銬上手銬的那一刻，現場抓捕民警都忍不住歡呼！”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胡皓丹嵐激動地説。
當日16時，DNA檢測結果出爐：唐某壽確是當年連續犯下兩宗流竄強姦殺人案的兇手。
唐某滿接受審訊。警方供圖
苦尋18年，辦案民警終於擒獲真兇！
據唐某壽供述，2000年1月20日，其因與村裏人發生口角，用石頭將鄰居砸死，被判無期徒刑。同年8月22日，被投入桂林監獄。期間，其妻子因為其坐牢的緣故提出離婚，但被其拒絕。經過11個月的牢獄生活後，2001年7月22日，其通過撬棍等工具輔助從監獄逃脱，隨後前往中山尋找前妻，企圖將前妻殺害。但因為桂林追逃的監獄警察埋伏在周圍，其最終並未見到前妻。再次逃脱之後，其一路北上，通過拾荒的方式來到英德，原本想找其在英德務工的哥哥，但由於沒有通訊工具並未見到。後來，在一名湖南耒陽工友的介紹下，其前往湖南務工，並在此結識阿花，開始了隱姓埋名的生活。直至落網前，其開弔機一個月有7000元左右的收入，但因不敢用自己的真實身份領工資，每次老闆發工資其都通過工友的卡將錢轉出。
在審訊中，民警問唐某壽為何要越獄，其表示因為對前妻的仇恨。這個説法在當年其被關押的監獄民警處也得到印證。唐某壽在服刑期間，會在其前妻的照片上以及寫有其前妻名字的紙上用筆拼命地畫滿叉。民警推測，因個人經歷造成對女性的狹隘仇恨，是唐某壽在英德犯下兩宗流竄強姦殺人案的原因之一。
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等待着唐某壽的，必然是法律的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