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朋克之後
本文轉自【週末畫報】;
提起“賽博朋克”,大家腦子裏會出現什麼樣的場景呢?我想,它大概率就會是這樣的:“如今他住在最廉價的棺材旅店中。旅店就在港口附近,頭頂有徹夜不滅的石英鹵素燈,強光下的碼頭雪亮如同舞台,電視屏幕般的天空也亮得讓人看不見東京的燈光,甚至看不見富士電子公司那高聳的全息標誌。黑色的東京灣向遠處伸展開去,海鷗從白色泡沫塑料組成的浮島上飛過。港口後面是千葉城,生態建築羣落像一堆巨大的立方體,鋪滿了工廠的圓頂。港口與城市之間的一些古老街道組成了一片狹窄的無名地帶,這就是‘夜之城’,而仁清街正在夜之城的中心。”
聖皮埃爾教堂(Saint-Pierre Church),菲爾米尼(Firminy,法國)於1971年設計
這是威廉·吉布森的小説《神經漫遊者》的開篇描寫。在一定程度上,這本書定義了什麼是“賽博朋克”,而“夜之城”這個稱呼,也被原封不動地繼承在了波蘭遊戲開發商CDPR今日出品的大作《賽博朋克2077》中。對許多人來説,賽博朋克是個熟悉又陌生的名詞,它脱胎於美國上世紀60到80年代的科幻文學,將研究控制系統的控制論(Cybernetics),與朋克文化(Punk)結合,成為全世界最有名的亞文化科幻類型。在威廉·吉布森和菲利普·狄克等科幻大師的筆下,“賽博朋克”常被用來表現一種與科技發展水平不相符的混亂社會,“高科技下的低生活”也成了它的定義。
除此之外,賽博朋克文化中的東亞文化從它誕生伊始便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神經漫遊者》中寫進了大量日本元素,《銀翼殺手》電影版中的場景也極富東京特色,而押井守版的兩部動畫《攻殼機動隊》劇場版,則又使九龍城寨成為了與東京並稱的賽博朋克文化“聖地”。近幾年,重慶也成為了賽博朋克愛好者心目當中的聖地之一。前不久,一部由新片場創作人大川Pcyy 創作,以重慶與賽博朋克為主題的短片就在微博上引起了熱議。
雖然賽博朋克這個詞的文學淵源來自現代大師的作品,比如前文提到的威廉· 吉布森(William Gibson,加拿大籍美國科幻小説作家,科幻文學的創派宗師與代表人物,被稱作賽博朋克運動之父)、魯迪· 盧克(Rudy Rucker,美國數學家兼科幻小説作家,賽博朋克先驅之一)、布魯斯·斯特林(Bruce Sterling,美國科幻小説作家)和帕特·卡蒂甘(Pat Cadigan,美國科幻小説家),但提到賽博朋克風格時,總是會想到雷德利· 斯科特(Ridley Scott)的電影《銀翼殺手》(Blade Runner,1982)。電影中展現的視效畫面—無邊黑暗、陰雨連綿、城市景觀—在某種程度上是黑白電影的重現,但加上了大量的霓虹元素和多元文化的街頭生活。到20世紀80年代末,日本漫畫—尤其是頗受歡迎的《阿基拉》(Akira)和《攻殼機動隊》(Ghost in the Shell),讓賽博朋克風格風靡全球。但現在,距我們第一次“觀看”賽博朋克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我們現在有什麼呢?在現代(2000年及以後)科幻作品中,是否有一種統一的視覺概念?在過去的十多年裏,有一些主題反覆出現,它們也許並不僅限於科幻作品,同樣的,賽博朋克美學也不僅限於科幻作品。
這可稱之為“硬混凝土”風格(Hard Concrete)。正如賽博朋克和之前原子時代和太空時代的特徵相聯繫,“硬混凝土”風格也與時代背景息息相關。如果説賽博朋克是公司作為神秘的龐然大物在視覺上的呈現,那麼在“硬混凝土”的世界裏,公司和政府被設定為野蠻和冷漠的形象,它們光鮮靚麗的外表被打碎,不再費心思去隱藏其控制慾強,粗暴或者惡毒的特徵。作家兼歷史學家詹姆斯·格雷克(James Gleick)在著書《時光旅行》(Time Travel)中寫到這一影響了科幻作品的設計美學演變:“未來主義的美學也變了,但無人發表此類宣言—從造型巨大、風格大膽、多用三原色和金屬光澤的物品,到陰暗潮濕、殘垣廢墟的背景設定。”
白塔大樓,馬德里,西班牙。弗朗西斯科· 哈維爾· 薩恩斯·德·奧依薩(Francisco Javier Sáenz de Oiza)設計,1969年。
電視劇《西部世界》(Westworld)、歌手及演員加奈兒· 夢奈(Janelle Monae)為最新專輯而製作的影片《穢亂科技》(Dirty Computer)、美國AMC電視台的科幻紀錄片《詹姆斯· 卡梅隆的科幻故事》(James Cameron’s Story of Science Fiction)紛紛呈現了新世界,在這些例子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顏色不飽和的世界,不再是黑夜中閃爍着霓虹燈,而是一片灰色。賽博朋克的“酷潮”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取色板的“酷潮”,這個取色板的顏色並不那麼多樣,從純藍色到灰橄欖色,中間只有不到五十種灰色調。
同樣消失的還有賽博朋克的流暢光澤感—讓我想起了電子遊戲《鏡之邊緣》(Mirror’s Edge)。現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原始、未完成的風格。正如賽博朋克對早期視覺語法—黑白電影—的迴歸,“硬混凝土”同樣借用了某些設計元素,即野獸派建築(Brutalist architecture)。看看那些建於五六十年前的建築,你能説它們不適合用在下一部《異形》系列電影,或是用作《西部世界》的地上大型實驗室?
可見,從某種意義上來説,科幻美學自然會繼續前進,也同時會回過頭從歷史中尋找靈感。那為什麼今天又回到了野獸派風格?20世紀60年代的未來主義在現在看來或許是一種中立的“未來主義”。在那個時代,人們通過技術和基礎設施將城市改造得比以前更具魅力。而它仍然具有參考價值。這些建築都很冷漠、有距離感,幾乎沒有人性;因此可以代表非現實世界或者外星世界。它們大多不是以人為本,因此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來説是去人性化。建築空間通過細節的銜接體現出人性尺度,比如適合人類身高的門、將大面積玻璃進行切分的窗框、傢俱等。
在著名學者凱特·瓦格納(Kate Wagner)看來,在當前的賽博朋克作品中,極簡主義美學來自對如今建築現代主義美學和當代技術的重新探討,而非對20世紀80年代的探討。現在來看,技術地獄更像是斯諾赫塔(Snohetta)的稀疏建築或是扎哈· 哈迪德(Zaha Hadid)的超連貫作品。未來對我們造成危害的技術不是電腦終端上綠黑相間的字符串,而是像《黑鏡》(Black Mirror)中所描繪的那樣:我們日常使用的手機,或者是造型流暢的筆記本電腦(比如MacBook Pro)至於野獸派的復興,與其説是老派的野獸派,不如説是當代設計師,比如彼得·卒姆託(Peter Zumthor)對石頭和混凝土這種視覺上體量較大的材料的重新構思。但他們是通過當今高度流線型和極簡主義美學來呈現,而非野獸派英雄主義、紀念碑般的方式。
編輯— G 撰文— Rick Liebling 設計—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