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亂十年,敍利亞人舔舐傷口期待“春天”早日到來
10年前的3月15日,敍利亞危機全面爆發。誰也不會想到,十年動盪,敍各派勢力盤根錯節,紛爭不斷,恐怖組織“伊斯蘭國”也大行其道,讓昔日被譽為“人間天堂”的敍利亞一度淪為“世間煉獄”,嚴重的人道主義災難讓這個中東國家的一半人口流離失所。除了內戰,大國和地區國家之間難以平衡的結構性利益衝突還讓敍利亞國內危機最終演變為21世紀最為慘烈的“混合戰爭”。如今,十年過去了,敍利亞人在苦難中拖着筋疲力盡的身軀,想要早日走出困境。敍利亞恢復和平穩定阻力重重,巴沙爾政權依然面對着收復失地和國家重建的巨大考驗。拜登政府近日向外界釋放的“美國迴歸”信號和對敍空襲行動,也讓國際社會看到,敍和平進程很可能再次遭到阻撓。儘管如此,《環球時報》記者近日的調查顯示,敍利亞民眾仍在期待“真正的春天”早日到來。
“抱歉,燃料短缺,燒開水成了問題”
2021年1月14日晚,《環球時報》記者薛丹到達敍利亞首都大馬士革,開始常駐生活。此後一個多月,大馬士革給他的整體感覺是平靜,但2月下旬美軍對敍境內的設施發動空襲以及敍防空系統攔截以色列導彈,讓薛丹意識到,在這裏的記者依然還是“戰地記者”。
除了安全風險外,大部分敍利亞人還要面對通貨膨脹、貨幣貶值、能源緊張、物資匱乏等問題帶來的影響。敍利亞《祖國報》近日盤點説:十年的動盪和戰亂導致敍農業、工業均遭受重創,經濟損失上萬億美元,150多萬户房屋和數不清的建築被毀;總人口從戰前的2450多萬降到1700多萬,戰亂造成超過30萬人死亡,100多萬人受傷,約1100萬敍利亞人急需人道主義援助和保護;670萬敍利亞難民流散到43個國家……世界糧食計劃署2021年2月警告稱,過去一年間敍利亞基本物品價格上漲236%。要知道相較其他中東國家,敍利亞以往的農業基礎一直不錯,該國小麥作物在危機前尚可自給自足,部分甚至還可出口至其他國家,現如今多數人需要靠國際組織的援助來填飽肚子。
46歲的家庭主婦薩菲婭是3個孩子的母親,一家人的經濟來源只有丈夫打工的那點收入。她告訴《環球時報》記者:“2011年1美元兑換45敍鎊,現在黑市上能兑換約4000敍鎊。10年前1公斤麪粉15敍鎊、一隻烤雞110敍鎊,現在分別要1500敍鎊和1.6萬敍鎊。就連享受國家補貼的主食大餅10年間價格也漲了10倍多。”
紅十字國際委員會主席彼得·毛雷爾3月初表示,敍利亞當前正處於戰亂破壞、經濟衰退、物資短缺、新冠肺炎疫情和國際制裁等因素所造成的惡性循環之中,當前有近3/4的敍利亞人需要各類援助。西方國家制裁阻礙了敍進口醫療用品和藥物或獲得相關援助,而缺乏燃料也意味着救護車無法正常工作,電力供應不穩甚至影響到疫苗儲存。
據《環球時報》記者觀察,在大馬士革,有時候給汽車加油要排隊等三四個小時。從2013年開始,大馬士革採取分時段分片區的限電措施。直到現在,市區每數個小時就會停電一次。因此,充電電瓶和蠟燭都成為記者常備之物。在市區的咖啡館,記者甚至還看到服務員端着咖啡,向客人道歉説:“抱歉啊,咖啡上晚了。最近燃料又緊缺了,爐子燒開水也成了問題。”
位於大馬士革西部山區的布魯丹海拔1500米左右,是敍利亞和中東地區的旅遊勝地,夏季消暑,冬季可以賞雪。10年前,看準商機的曼蘇爾決定在布魯丹把自己的餐廳擴建成飯店,他從銀行貸款、到中國廣州購置了全套傢俱,甚至修了纜車,但戰亂讓他的投資全都泡了湯。曼蘇爾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他希望戰亂早日結束,他的生活和生意能一天天好起來。在布魯丹一家飯店工作的海達爾説,這十年間,他失去多位親人,這讓他內心十分痛苦。現在海達爾的月工資約20美元,而戰亂前每個月能掙到800美元。能多賺點錢,成了他最大的奢望。
一些中東國家媒體也為敍利亞“失去的十年”感到痛心。《約旦時報》的評論文章説,相比於肉眼可見的破壞與損失,更大的悲劇在於,在戰爭中成長起來的一代敍利亞年輕人,他們幾乎都快忘記了和平、正常的生活應該是什麼樣子,這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心理創傷。
《黎巴嫩新聞報》近日刊文評論稱,過去十年間,人們目睹敍利亞這個“曾經穩定和富庶的國度”因戰亂而變得貧窮、動盪,而敍利亞人民也在這期間遭受着巨大的損失和傷痛。文章還寫道:“敍利亞的悲劇,本質上與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長久以來禍亂中東的政策和行為密不可分,他們打着推行‘西式民主’‘倡導自由’等虛偽口號,挑撥敍利亞不同階層、教派和勢力間的關係,扶植各類武裝組織和分裂勢力,有時在幕後利用‘代理人’推動局勢演變,有時乾脆跳到台前直接進行武裝干涉,從而達到其掠奪資源、操縱地緣政治等目的。”
巴沙爾靠什麼挺過十年
新華社瞭望智庫研究院副院長姜鐵英2012年和2013年曾任駐敍利亞記者,此後一直關注當地的局勢。姜鐵英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那兩年隨着外部勢力公開介入敍利亞危機,敍國內狀況每況愈下,敍利亞反對派武裝力量針對敍利亞政府軍事、安全與情報等強力部門的爆炸襲擊日益增多,他曾在住所居高臨下看到過反對派與政府軍激烈交火,看到過滿身鮮血的死難者遺體被轉移的慘烈景象。
在姜鐵英看來,已持續十年的敍利亞危機大致經歷四個主要階段:一是敍內戰持續加劇期(2011年3月至2014年6月),敍政府領導的武裝力量與西方及海灣國家支持的敍利亞反對派武裝在全境激烈拼殺,敍利亞國內危機逐步“國際化”並轉為“代理人戰爭”。二是乘虛而入的恐怖組織“伊斯蘭國”的逐漸擴張期(2014年6月至2015年9月), 隨之而來的是美國以打擊“伊斯蘭國”的名義公開軍事介入敍利亞危機。三是俄羅斯強勢出兵敍利亞,介入地區局勢(2015年9月至2017年12月),敍政權轉危為安。四是敍政府軍逐步收復失地謀求重建(2018年至今),在俄羅斯、伊朗等國的支持下,敍政府軍乘勝追擊掌握七成多的國土控制權,同時努力恢復國內秩序謀求國家重建。
回望這10年,起初有限的敍國內政治危機為何演變成冷戰後罕見的大規模地區性“混合戰爭”?姜鐵英認為,這是敍國內外尖鋭矛盾與大國地緣政治博弈相互碰撞的必然結果。從內部來看,危機爆發前,巴沙爾政權推行的改革舉措未能達到預期效果。從外部來看,危機爆發後,美國和西方對敍進行長期經濟制裁,大國和地區國家在這裏你爭我奪。內外交困之下,敍失業攀升、腐敗加劇、族羣對立等矛盾突出。由於缺乏現代化、科學化的社會治理能力與治理體系,敍當局難以解決矛盾,化解社會風險。
敍利亞巴沙爾政權能挺過來實屬不易,這背後有阿盟的斡旋,有聯合國推動的各派和談,有俄羅斯的軍事介入,有敍利亞反對派的四分五裂,甚至“伊斯蘭國”的肆虐也讓美國意識到其自身在中東的利益受到更大威脅,而為了獲得敍情報機構的支持,時任美國國務卿克里甚至表示,“我們不得不與敍政府展開談判”。2018年3月,美國《外交》雜誌雙月刊網站一篇談論“美國對敍利亞遏制戰略”的文章稱,美在敍的利益在於確定戰場收益後離開這個“衝突的泥潭”。文章還承認,在敍利亞危機中,俄羅斯佔了上風,而美國實現了擊敗“伊斯蘭國” 的主要目標。
主人離家,因為怕打擾“客人”
有大馬士革人説過這樣一句話:“如果我們(敍利亞人民)不離開自己的國家,會打擾到各國在那裏的爭鬥。”這是因為美國、土耳其和俄羅斯在敍都有自己的勢力,黎巴嫩真主黨和伊朗支持的民兵也在那裏參加戰鬥。
敍利亞政治分析人士艾卜·奧馬爾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過去十年間的情況已充分説明,敍利亞問題狹義上是敍自身在發展與改革之路上面臨的危機;在廣義上,則是將美國、俄羅斯、土耳其、伊朗、以色列和海灣國家等各方勢力牽扯在一起的地緣政治博弈。他分析説,美國總統拜登就職以來,美國政府已逐漸展現出用敍問題向伊朗施壓,以安撫地區盟友的態勢;敍北部與土耳其相關的一系列矛盾糾葛和現實紛爭,在2021年內也亟待現實可行的解決方案;此外,聯合國框架內的各個多邊協調機制和平台,在2021年裏也面臨着艱鉅的任務和挑戰,“尤其是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仍十分巨大的時間段裏,國際社會繼續保持對敍利亞問題的關注與協調,將變得十分關鍵和重要”。除物資援助和經濟重建外,敍利亞問題相關各方應克服當前種種困難,彌合分歧,儘快商討出全面、妥善、漸進和具有可操作性的綜合解決方案。
歷經10年動盪,敍利亞如今是否會因巴沙爾政權重新控制大部分領土而迎來和平與重建的曙光?在姜鐵英看來,敍實現重建需要以安全重建為前提、以政治重建為基礎、以經濟重建為目標。目前來看,這三方面要素都還不太成熟。2月底至3月初,美國和以色列先後對敍境內的伊朗軍事目標實施空中打擊,再次説明敍安全形勢的脆弱性。
當前主導敍利亞政治重建的國際多邊政治磋商機制包括強調“維護敍利亞主權、獨立、統一與領土完整,由敍利亞人民主導該國政治進程與國家未來”的“敍利亞問題阿斯塔納會談”等,但由於美俄等大國在“巴沙爾去留”“敍各政治力量利益分配”“敍國家未來構架與民族和解進程”等關乎各自利益的核心問題上存在着根本性分歧,敍政治重建在較長時間內將難以找到可實施落地的解決辦法。
姜鐵英認為,相比安全、政治重建,敍利亞經濟重建難度更是超乎想象。2019年以來,敍政府先後公佈數十個重建規劃方案,但所需的鉅額資金難以籌措以及大型基建項目競標、國際招商引資等工作進展緩慢。2020年6月生效的美國《凱撒敍利亞平民保護法》對敍經濟重建簡直是釜底抽薪,該法案以“侵犯敍平民”為由,連帶對俄羅斯、伊朗支持敍國防、能源、基礎設施的機構予以經濟制裁,其他國家投資機構也面臨被牽連風險。
儘管敍利亞“真正的春天”還沒有到來,但敍利亞民眾對國家逐步恢復秩序之後的發展前景仍保持樂觀。姜鐵英這幾天與幾位敍利亞朋友聯繫,正在研修英語文學的大馬士革大學學生法赫米向他感嘆:“相比幾年前,現在與朋友聚會不用擔心被爆炸襲擊了,我相信以後會更好!”42歲的敍利亞律師阿扎裏堅信,“敍戰後重建與國家的‘新生’最終還要靠敍利亞人自己的努力”。2014年逃難到瑞典的敍利亞商人加桑·哈利德坦言,與其他在歐敍利亞難民一樣,他的朋友圈子裏還是阿拉伯人,“很難讓瑞典人在文化與價值觀上接受我們這樣的外來客”。已拿到歐洲居住許可的加桑·哈利德説:“將來我會帶着家人回來投資,因為敍利亞才是我們的家!”讓人欣慰的是,到2020年年底,已有超過219萬敍利亞人陸續返回家園。不久前,還有兩個工業區恢復運轉,吸引了部分從國外返回的敍企業家參與戰後重建。在應對疫情方面,包括中國在內的友好國家也紛紛表示向敍利亞提供新冠疫苗援助……在多方的共同努力和推動下,敍利亞正看到越來越多和平的曙光。
(環球時報駐敍利亞特派記者 薛丹 環球時報記者 李瀟 姜鐵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