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中國闖關

1998年,中國闖關


解決真問題。


正解局出品


回過頭來看,過去的幾十年裏,1998年絕對算得上是一個特殊而重要的年份。


1998年,中國闖關


1998年8月16日凌晨,長江第六次洪峯即將到達湖北荊江。


這年的洪水是長江繼1931年和1954年兩次洪災後,第三次大規模洪水。


同一時期,東北的嫩江和松花江一帶也爆發了洪災。


1998年成為150年來,中國境內爆發最嚴重的全流域特大洪水的一年。


此時的荊江大堤已經提前埋好炸藥,為保住下游的武漢三鎮,計劃一旦洪水水位達到45米,就立即炸堤分洪。


為了抗洪,數十萬解放軍戰士和救援人員奔赴抗洪前線,其中不乏剛入伍的新兵。


在此之前,央視舉辦賑災晚會《我們萬眾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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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央視舉辦賑災晚會《我們萬眾一心》



晚會沒有奢華的舞美佈景,參演的明星也全部素顏出鏡。


三個小時的晚會,最後收到社會各界捐款捐物共計6億元人民幣。


有位來自災區的老鄉給主持人敬一丹看兩個玻璃瓶裝的泥土,説“這是我們最後的土地”,敬一丹當場哽咽失聲。


隨後,全世界的華人、華僑也紛紛慷慨解囊,就連剛剛經歷過金融風暴的香港同胞捐款也達6.8億元人民幣,台灣地區的捐款近2億人民幣。


那年,北京三環內的房價還不到2000元一平。


滔天洪水已近在咫尺,無數人牽掛着即將到來的長江洪峯。


8月16日夜,洪峯如期而至,水位線一點點地增高,所有人的心被揪住。


經過抗洪指揮部的緊張討論,分析此次洪峯是“瘦尖型”洪峯,決定採用“嚴防死守”的方式抵禦這場洪災。


滾滾洪流,最後的堤壩,依舊是人堤。


那時,十多萬名參與救援的解放軍戰士已在水裏整整泡了五天五夜。


抗洪搶險中,由於極度缺乏工程設備,面對洶湧的洪水,除了靠沉船和填沙包,更靠人民子弟兵的血肉之軀阻擋。


1998年,中國闖關
1998年參與抗洪救災的人民子弟兵們



當時發佈的數據顯示,全軍共計27.4萬官兵參與抗洪,其中17.8萬人部署在長江中下游,其餘分佈在全國各抗洪一線。


抗洪救災離不開工程機械,當時貴礦、成都神鋼、合肥日立捐贈的液壓挖掘機分別為6台、4台、2台;柳工、常林、宜工、鄭工捐贈的裝載機分別為3台、4台、4台、4台;廈工捐贈推土機、裝載機各1台,合叉捐贈叉車10台。


沒辦法,那年即便國內工程機械製造裏的佼佼者,合肥日立及小松山的推土機年產量也就1000台和600台,已經盡力了。


8月17日中午11時,當長江第六次洪峯通過號稱“天下第一磯”的觀音磯,數字最終定格在45.22米,大堤巋然不動。


隨後數日,洪水慢慢退去,荊江分洪區保住了,武漢三鎮也保住了。


9月4日,中國宣佈:抗洪搶險鬥爭已經取得決定性的偉大勝利。


那年,6歲的小江珊下半身浸在水中,緊緊抱着一根樹杈堅持了8個小時,終於等來救援。


1998年,中國闖關
24年前,6歲的小江珊抱着樹杈的場景



這個堅強的小女孩因為洪水,已經失去了五位親人,小江珊的堅強故事感染了所有中國人,成為世人在那年洪災中最難忘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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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年後,江珊已經成為一名人民警察



1998年春夏之交的洪災,全國共有29個省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災害影響,受災面積3.18億畝,成災面積1.96億畝,受災人口達2.23億人,倒塌房屋685萬間,直接經濟損失達1660億元。


對1998年而言,跟隨洪流奔湧的國運依然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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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金融巨鱷索羅斯攜千億美元橫掃東南亞,卻在香港鎩羽而歸。


不甘心的索羅斯放話稱:東方經濟熬不過1998年。


面對此起彼伏的東南亞金融危機,中國經濟也確實不容樂觀。


由於之前經濟增速過快,政府急忙踩下剎車,經濟迅速從通脹進入通縮時期。


1998年,國內熱詞除了抗洪中湧現的“眾志成城”,還有一個“保8”,即保證GDP增速在8%以上。


為何是8%?


因為根據有關部門測算,國內的GDP增速在8%以上,才能保證社會經濟健康、穩定發展。


事實上,1997年第四季度,全國GDP增速已從之前的9.9%逐漸下滑到9.2%;1998年上半年,在金融危機與洪災的疊加影響下,全國GDP已掉到7%。


拍岸海浪激起漫天烏雲,GDP的快速滑落並非只是國際金融危機和洪災造成,而是始於90年代初的貨幣超發。


1990年,我國的GDP增速只有3.9%,令人擔憂。


為了應付不斷下滑的經濟頹勢,還沒學會“金融創新”的政府只能靠簡單粗暴地貨幣增發,鼓勵銀行放貸來拉動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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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資金流入市場後,效果也很明顯,各地紛紛拿着銀行的錢上馬各類工程,開辦了形形色色的工業園區。


1991年的GDP增速猛烈反彈到9.3%,1992年GDP增速達到14.2%,之後長期維持在兩位數增長。


雖然各類工程項目吸納了部分超發貨幣,可由於房地產市場尚未形成,現在欣欣向榮的服務業還處於萌芽階段,使得國內物價迅速飆升。


舉個簡單例子:1994年底,全國豬肉均價約為13元/公斤,而前一年的豬肉均價約為7.5元/公斤,幾乎翻了一番。


1994年,國內CPI(全國居民消費價格指數)再度創下24.1%的紀錄,工資收入根本不敵物價上漲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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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2020年國內CPI指數一覽



老百姓日子不好過,國企的日子更不好過。


那時的中國正處於輕工業向現代化工業轉型的關鍵節點,傳統輕工業產能過剩,現代化工業剛剛起步,但國企虧損極為嚴重,國有大中型企業的虧損面達39.7%。


由於產能過剩與庫存嚴重,國內企業中,六成以上的企業生產資料供過於求;加工工業中,1/3的企業產能利用率不足50%。


截至1997年年底,全國31個省市區的國有及國有控股工業企業裏,12個省區市淨虧損;紡織、煤炭、有色、軍工、建材全行業普遍虧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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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有企業的虧損風險也蔓延和滲透到金融系統:1997年年底,四大國有銀行不良貸款比例為28.66%,到1998年9月已上升到31.38%,整個銀行業岌岌可危。


世界銀行甚至悲觀地認為,中國銀行業已經破產了……


其中既有曾經僵化的體制導致的融資結構與績效結構不匹配、資源錯配的矛盾,更有政策收緊後,受金融危機影響,外部需求減少,出現壞賬以及產能過剩等多方面問題。


因此,為了“保8”的目標,才有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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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從來都是自上而下的減員增效,政府部門首當其衝。


1998年3月,國務院進行了第四次機構改革。


其中,國務院組成部門由原有的40個減少到29個。


隨後,全國省級政府機構由平均55個減為40個,平均精簡20%左右;省級政府人員編制平均精簡47%;市、地級政府機構由平均45個減為35個;縣級政府機構由平均28個減為18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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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國務院出台的機構改革方案



截至2003年6月,全國各級黨政羣機關共精簡行政編制115萬名,市縣鄉政府清退超編人員43萬人。


減員的同時,為了解除企業多年吐槽的多頭“婆婆”困擾,確立了“政企分開、權力下放、權責一致”的原則。


根據這項文件,原電力工業部、煤炭工業部、冶金工業部、機械工業部、電子工業部、化學工業部、國內貿易部、郵電部等部委被撤併,職能轉變。


過去,這些政府部門既是相關產業的管理者,同時又是其直接監管機構。


“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顯然是不可能搞好產業的良性發展的。


那年,國務院還相繼出台了一系列相關文件,彙總起來就兩個字:放權。


目的就是實現政企分開,形成企業按照市場需求自主經營的生產模式。


這是曾經計劃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深化改革的重要一步,更是國有企業改制的關鍵性決策。


無論是減員還是放權,動的都是一些部門和個人的利益,難度也可想而知。


因此,時任總理説出那句著名的話:我抱着粉身碎骨的決心來幹這件事!


面對搖搖欲墜的國企,政府採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也就是政府不再“輸血”給虧損嚴重的企業,直接淘汰和關停生產落後企業。


通過解放生產力,提升競爭力,促進經濟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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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這項改革措施的核心就是去產能。


不過,去產能的背後是一股席捲全國的下崗潮,時代潮汐中的下崗工人故事可以用“慘烈”來形容。


《中國統計年鑑》顯示:1998年之前,國有企業職工約為1.1億人;1998年後,國有企業職工人數為5200萬人,集體企業原有4000萬員工,1998年後為1000多萬,意味着近8000多萬名國有企業職工遭遇了下崗和分流。


當時,劉歡一曲《從頭再來》唱哭了很多人,逼着很多下崗職工只能咬緊牙,“風風火火闖九州”。


至於索羅斯那句惡狠狠的“詛咒”,或許可以用那年劉德華的《笨小孩》一句回應他:


“老天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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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企改制和職工分流後,換來了財政負擔減輕,經濟得以輕裝上陣,加速了企業發展。


雖然東南亞的金融危機對國內企業生產有一定程度影響,可由於人民幣在1994年已經貶值到底,匯率一直在8.2左右,甚至還有數千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做後盾。


同時,國家金融機構提前實施了強制結匯的嚴格資本管制,即便國內通脹局面並沒好轉,但也沒有出現東南亞等國的資本大舉出逃的情況。


通過政企分開、權力下放,大量民企迅速發展,不僅解決了困擾許久的城市就業問題,還順手從焦頭爛額的東南亞國家搶走了不少出口生意。


這年出台的補充資本金政策,讓曾無限依靠銀行貸款的各類地方政府開始謹慎,不敢再輕易“薅”銀行的“羊毛”。


正是由於1998年這次特大洪水的教訓太過深刻,痛定思痛後,政府啓動了“積極財政”政策。


直接點説,政府在基建與民生投入上“敢花錢、肯花錢”了。


1998年,國內財政赤字為980億元;1999年是1797億元;2002年更是高達2098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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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2019年國內財政赤字和存貸款利率、準備金率表 資料來源:Wind,長江證券研究所



這些錢花在了長江、黃河等重點河流的水利工程和水土保持項目上,也砸進了城市基建、城市交通路網、電網與通信事業,以及國家直屬儲備糧庫建設中。


抗洪搶險中的“人肉沙包”固然值得尊敬,可也顯示了我國在工程機械裝備上的短板。


1998年,隨着水泥、基建項目的帶動,曾被視為“夕陽產業”的工程機械行業迎來大發展一年後的工業總產值同比增長19%,並保持多年高速增長,從而為中國成為“基建狂魔”打下了紮實基礎。


1998年第一季度,中國互聯網用户增加至40萬人,相當於1997年一年發展的用户數量。


這年7月8日,全國科技名詞審定委員會公佈了第二批56個信息科技名詞,其中“互聯網用户”的中文名稱被確定為“網民”。


互聯網的出現帶動了許多民企的發展,成為經濟增長的主力軍,加速了機電、裝備以及芯片等產業的蓬勃發展。


不過與普通百姓關係最密切的,是這年取消了實物分房政策,開啓了中國樓市的新時代。


雖然沒有了曾經的福利,但商品房的推出卻實實在在改變了人們的居住品質,推進了城市的繁榮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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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房改政策讓許多老城區舊貌換新顏



儘管那年風雨連綿,可洪水還是擋不住時代的風雲際變。


1998年6月25日,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訪華。


前一年,中國領導人去了美國訪問,雙方發表了《中美聯合聲明》,確定了新世紀的中美關係發展交往框架。


中美領導人再次會晤,在彼此友好的氛圍中,中國離入世又近了一步。


1999年的春晚,“黑土大叔”趙本山激動地喊出“九八九八不得了,糧食大豐收,洪水被趕跑”。


屬於那年的記憶凝結成琥珀,裏面有淚水,有呼喊,也有道不盡的哀傷和奮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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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中國正式簽署加入世貿組織的協議



2001年,中國正式加入WTO,世界擁抱了中國,中國也自此加入浩蕩的世界貿易體系。


1998年,中國的人均GDP只有830美元;2021年,中國的人均GDP約為12551美元,入世20年間,翻了15倍。


而這一切,都始於那個驚濤駭浪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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