殲15飛行員曹先建:曾遭重大空險 劫難後再度復飛

  面對面 | 曹先建:劫難後的復飛

  一場事關生死抉擇的考驗。

  曹先建:飛機往下掉,往下掉的速度很快,我處置無效,在最後2秒鐘的時候,沒有辦法了,只能被迫跳傘了。

  一次被提前了半年的手術。

  記者:為什麼不能放下心,等一等,等身體徹底好了?

  曹先建:既然我們能爭取,為什麼不努力一點?

  一次非同尋常的着艦飛行。

  曹先建:我的夢想,將來能隨着我們的航母,馳騁在大洋之上。

殲15飛行員曹先建:曾遭重大空險 劫難後再度復飛

  《面對面》專訪十九大代表、海軍某艦載航空兵部隊一級飛行員曹先建。

  2017年5月31日,渤海灣某海域,遼寧艦航母之上,我國新一批海軍艦載航空兵飛行員正在進行着艦資格認證飛行,第一個着艦接受檢驗的是海軍某艦載航空兵部隊一級飛行員曹先建。

  伴隨着巨大的轟鳴聲,曹先建駕駛戰機,精準勾住了遼寧艦飛行甲板的3號阻攔索。他以近乎完美的着艦動作,成功通過了晝間着艦資質認證。這次認證飛行,被曹先建稱為比高考還要激動的一次考試。

  曹先建:我感覺比高考還要期待,還要激動,因為對個人來説是一個歷史時刻。

  通過着艦資格認證,意味着真正跨入了航母艦載機飛行員的行列。除此之外,讓曹先建體會更為深刻的原因是,在一年多之前,一場生死考驗,險些中斷了他海天飛行的夢想。

  2016年4月6日,渤海灣某軍用機場,天氣晴朗,附近海域也風平浪靜,這樣的好天氣非常適合飛行。一切準備就緒後,曹先建駕駛殲-15戰機從陸基模擬訓練場起飛。按照當天的計劃,他和戰友要完成例行的陸基模擬訓練。

  曹先建:飛機剛起飛,高度300米,飛機的操縱系統突發故障,機頭急劇上揚,速度減小,加油門,推杆支持不住,飛機就往下掉,往下掉的速度很快。

  曹先建發現戰機飛控系統工作異常,這是殲-15最高等級故障,一旦發生,意味着戰機將會失去控制,此時的戰機開始機頭朝上,向地面快速墜落。按特情處置規定,遭遇這種故障,飛行員可以立即跳傘。然而危急關頭,曹先建沒有選擇跳傘,而是竭盡全力加大油門,將操縱桿推到底,試圖把下墜的飛機重新拉起升空,挽救這架造價數億、有着諸多科技含量的戰機。

  曹先建:飛機出現了故障,大家首先考慮的就是我怎麼把它飛回來,安全地飛回來,不想把飛機摔到外面,不到萬不得已,飛行員也是不會放棄飛機的。

  記者:所以那個時候,安危,自己的生命排在第幾個去考慮?

  曹先建:因為當時可能顧不上自己的安危。

  記者:就是本能?

  曹先建:對,職業的本能。

  記者:如果在那種情況下,人的生存本能會怎麼樣?

  曹先建:人的生存本能,當時的時候,在第一時間內,可能就跳傘了,越早越好,對彈射機來講,高度越高,彈射越安全。

  記者:如果你要是遵從了生存本能的話,你會在什麼時候就跳?

  曹先建:應該再早2秒鐘,或者高度300米左右的時候,就應該跳傘了。

  在此之前,曹先建已經從事飛行14年時間,先後駕駛過7種機型、飛行過數千架次,曾經多次成功處置過遇到的緊急情況。然而這一次,因為戰機剛剛起飛,300米的飛行高度留給他緊急處置的時間實在太短。為了挽救戰機,曹先建錯過了最佳的逃生時機,直至飛機墜毀前的最後2秒鐘,他才拉動座椅上的彈射手柄,然而,因為高度不夠,降落傘沒有完全打開,曹先建重重摔到了海面上。

  記者:人是什麼狀態?

  曹先建:那個時候我就感覺到,入水之後,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就感覺到背上特別疼,動不了,我想自救,那個時候也沒有這個能力,我只能等待救援直升機過來。

  身負重傷的曹先建被直升機救起,運往當地的一家醫院進行搶救,經醫生檢查,他身上胸椎、腰椎、尾椎等多處爆裂性骨折。

  記者:醫生説這種狀態還能飛嗎,因為你是個飛行員?

  曹先建:按照他們初步的考慮是肯定不能飛了。

  記者:是多久不能飛,是暫時不能飛還是一輩子?

  曹先建:因為像這種情況他們原來都沒見過,摔這麼嚴重,受傷之後,能不能飛,按照他們的經驗來看是飛不了的。

  記者:咱先不説飛不飛,你能不能站起來,當時醫生的判斷?

  曹先建:這個時候,醫生也不會講能不能站起來,也是要積極治療。

  醫生的初步診斷,讓曹先建備受打擊。因為按照原計劃,他將在二十多天之後參加着艦資格認證,然而事故的發生,讓一切都變成了未知數。

  記者:你為這個目標,你訓練了多長時間了?

  曹先建:2013年初,從空軍到海軍來,我就是奔着這個目標來的,想成為一名真正的艦載戰鬥機飛行員。

  記者:3年多的時間就為這個目標,結果就在眼前的時候出問題了。

  曹先建:那時候感覺相當於跑步一樣,倒在了終點前面。

  之後,曹先建被轉運到北京,在海軍總醫院進行手術治療。

  記者:然後到這段你腦子裏琢磨什麼?

  曹先建:除了疼痛之外,我還想着事故,飛機到底什麼原因引發的這個故障,在考慮這件事情。

  記者:飛行員,尤其是艦載機的飛行員,他和飛機之間是什麼關係?

  曹先建:親密的夥伴。

  記者:等於是飛機這次事故里面,你這個夥伴就沒了,另外一個眼見就要完成的一個任務,為它努力了3年多,就在眼前完不成了,對你來説很現實的一個想法,接下來怎麼辦?

  曹先建:首先還是把身體養好,這是最重要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只有身體恢復健康了,我們才能繼續從事飛行這個行業,再從事艦載機這個事業。

  2016年4月12日,曹先建在海軍總醫院接受了第一次手術,使用6顆鋼釘將骨折的腰椎固定住,按照醫療團隊制定的計劃,他需要在一年到一年半之後進行第二次手術,將植入的鋼釘取出來,如果康復效果好,就能夠重返藍天,這讓曹先建重新燃起了飛行的希望。

  記者:你手術之後考慮的是能不能飛,但是我想站在你父母的角度,站在你愛人的角度,想到的問題,一定是你能不能正常地活下來,正常地站起來,過正常的日子,普通的日子,你們考慮問題的角度,是不一樣的,會不會衝突?

  曹先建:有一個很明顯的衝突在這裏,我的父母對我的飛行,一直是特別支持的,雖然他們也知道有一定的風險性,他們對於我個人來講,還是比較放心的,出現這個事之後,突然感覺不放心了。

  記者:因為在家人的整個評價體系裏,你的命是最重要的,他們有沒有阻攔過你,乾脆別飛了,就好好過日子。

  曹先建:説過這樣的話,手術後不久,能不能康復,能不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那時候還是一個未知數,説你飛了十來年了,年紀也不小了,該回來過點正常人的日子,當時的時候,他們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特別能理解他們,我也不能説我一定要什麼,當時,我就説看身體情況,等恢復好以後再説這個事。

  第一次手術之後不久,傷口還沒完全癒合好,曹先建就在病牀上開始了艱苦的身體康復訓練。

  記者:做什麼動作?

  曹先建:專業的術語叫等長訓練,類似於躺在那裏,或者坐着,左肩抬右腳,保持背部的肌肉長度不變,增加它的力量。

  記者:對於剛剛做完手術10天的人來説,上來就做這樣的動作,什麼感受?

  曹先建:當時傷口還是比較疼痛的,但是也要堅持。

  記者:這樣的苦吃了多久?

  曹先建:開始前兩個月的時候。

  記者:天天這樣,一個人要反覆經受這種磨難,心裏面也會有很牴觸的時候吧?

  曹先建:開始的時候,還是比較急躁的,特別煩,因為平時習慣了活蹦亂跳的,突然躺下了,動不了,不能活動,下牀都不方便,那時候心裏面會有這種煩燥的情緒。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曹先建聽到了戰友張超犧牲的消息。2016年4月27日下午,29歲的張超駕駛戰機進行陸基模擬着艦飛行,飛機突發電傳故障。飛參數據顯示,從飛機突發故障到墜地,短短4.4秒。在這生死一瞬間,張超像曹先建一樣,選擇了盡最大努力挽救戰機,但推杆無效、被迫跳傘,墜地後受重傷,經搶救無效,壯烈犧牲。

  記者:你跟他熟嗎?

  曹先建:特別熟,我們是同一班的戰友,我們平時在一塊訓練,在一塊生活,學習,工作,是親密的戰友,

  平時關係都特別好,他出事的頭一天,還給我打過電話,説曹哥,你好好養傷,早點回來,他出事前面,我們還打過電話,他對我也特別關心。

  記者:你們平時交流過嗎,關於生死?

  曹先建:平時的思想交流,可能也會涉及到這方面。

  記者:不會避諱?

  曹先建:當然也是一種避諱。

  記者:你們會怎麼説呢?

  曹先建:我覺得這也是大家心裏面的一種默契,也是不願提及這一面,大家都知道風險很高,什麼都可能發生,出現了特殊情況,能不能回得來,真的不好説,大家都不想觸及這個話題,也不想面對這種考驗,所以説艦載戰鬥機飛行員,被大家譽為刀尖上的舞者,就是因為風險比較高,面臨的風險考驗比較大。

  記者:所以雖然你們不願意觸及這個話題,但是當你自己,你獨自一人的時候,心裏面會想這個事情,是吧?

  曹先建:對。

  記者:你怎麼想?

  曹先建:我們在考慮這種問題的時候,一定要保證自己的安全,通過什麼來保證,通過質量,飛行的質量,通過自己地面細緻的準備,通過自己雙手精心的操作,保證我們的質量,用質量來保證安全。

  懷着痛失戰友的悲傷曹先建加大了康復訓練的強度,他希望把身體早日恢復好,能夠比原計劃提前半年時間進行第二次手術,以便趕上參加2017年5月舉行的新一批艦載機飛行員着艦資格認證。

  記者:實際上你是在挑戰自己的身體極限,對吧?

  曹先建:對,我覺得沒有問題。

  記者:如果你按照醫生的要求,就是今年5月,甚至今年下半年再做手術的話,等待下一次上艦的機會,你就等不了了?

  曹先建:當時的時候也比較着急。

  記者:為什麼着急?

  曹先建:因為我就是奔着這個目標來的,馬上就要實現自己這個目標了,在這之前,前一刻倒下了,心裏面也特別不甘心,不願意服輸。

  記者:但是身體這個事,真不是服不服輸的事,你得遵從一個科學規律。

  曹先建:反正就是平時的時候,多加強一點康復的訓練,多吃一點苦,現在回頭想想,那些苦那些疼都不算什麼,都能走過來。

  2016年11月26日,曹先建如願提前進行了第二次手術。術後,他又以倒計時的方式執行最後一個階段的康復訓練計劃。

  記者:但是你心裏面比誰都清楚,對於一個艦載機的飛行員來説,恐怕恢復到他那個職業所需要的體力和能力,你還有多遠?

  曹先建:那個時候我也知道,我要想回來繼續飛行的話,我就不能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那麼要求,我還要按照飛行員的身體要求進行康復,那時候也感覺到也是非常有壓力。

  記者:時間不夠用,是吧?

  曹先建:也怕時間不夠用,也怕傷口骨頭骨質癒合不好,有這個壓力。

  記者:所以我還是這個問題,你既然擔心這麼多,為什麼不能放下心,等一等,等身體徹底好了,然後再進行你追求的那個事業?

  曹先建:既然我們能爭取,為什麼不努力一點?

  今年3月份,經過海軍總醫院醫療專家團隊的檢查鑑定,曹先建的身體狀況恢復良好,達到了復飛的條件。3月31日,經過了一年多時間的等待,曹先建駕駛着他的戰鷹重新飛上了藍天。

  記者:這個開飛機上天,是完成訓練任務還是做什麼?

  曹先建:首先是恢復飛行,先看看適不適應空中生活,找找空中的感覺。

  記者:什麼感覺?

  曹先建:跟我們團長,我們一塊起飛以後,我感覺這種感覺非常熟悉,雖然一年時間沒飛了,這種感覺很快就找回來,感覺就像昨天已經飛過一樣,這種感覺。

  記者:經過所謂的劫後餘生,再坐在駕駛艙裏的時候,你才能評估出自己對自己的事業,這個工作什麼感情?

  曹先建:確實是對飛行的熱愛吧,飛完之後,心裏面也特別爽快,特別高興,單位的領導還有戰友,也都為我高興。

  然而,成功復飛只是開始,還有一個多月,就是着艦資格認證的時間,對於停飛一年的曹先建來説,要想在短時間內達到着艦水準,需要付出比戰友更多的努力。

  記者:你有兩個不利條件,第一,你斷了整整一年的訓練,可能別人在這一年裏面,已經練過無數次着艦了,哪怕是陸基的。第二,你的身體,恐怕在完成這麼一次任務的時候,跟別人是不一樣的,這兩個大難點,對你來説怎麼克服?

  曹先建:一兩個月時間內,也是走了不少彎路,上艦日期越來越近了,還沒達到上艦的要求,心裏面慢慢產生特別急躁的情緒,看着身邊的戰友,將要一同上艦的戰友,一個個都比較穩定。

  記者:換誰都急。

  曹先建:領導找到我談心,也看出我的急躁情緒來了,怎麼飛着飛着,突然飛得不太穩定了,這時候有好多領導都找我,聊聊天,談談心,傳授傳授技術,我是怎麼飛的,這個問題我碰到了,我是怎麼處置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慢慢地進行調整,還有師父也經常講,你不要跟他們比,你跟你自己比,你下一架次比上一架次有改進,或者明天比今天,今天比昨天有提高就夠了。

  記者:你回過頭去想,你能夠把心理調節過來,最關鍵的是哪句話,讓你覺得我聽進去了?

  曹先建:我覺得就是這句話,不要和別人比,就和自己比。

  曹先建:這裏就是我們陸基模擬着艦的區域,艦載戰鬥機飛行員對這塊區域是非常熟悉的,上艦之前,我們必須要在這裏,進行成百上千次的訓練。

  也就是在這裏,曹先建通過最後兩個月的陸基模擬訓練,迅速調整到最佳的飛行狀態。2017年5月31日,在遭遇空中險情、身負重傷419天之後,曹先建參加了新一批次的着艦資格認證飛行。

  記者:那天上艦的情況是什麼樣?

  曹先建:當天的時候,按照我們平時的訓練,也是一步一步這麼做的,按照整個的程序,按照我們的要求,飛好數據,着艦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飛機着艦後,曹先建收起尾鈎,折起機翼,配合艦上的其他工作人員將戰機拖離滑行到指定位置。曹先建講,當他當走出駕駛艙來到甲板上的時候,心裏感到無比輕鬆。

  記者:遭受過那麼大的一次波折,居然還能再飛,而且還能夠成功着艦?

  曹先建:我覺得確實對我個人來講,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但我相信有努力就有回報,沒有戰勝不了的困難。

  記者:取得了資格證以後,那就意味着你可以成為艦載機飛行員了,接下來你的夢想是什麼?

  曹先建:我的夢想,將來能隨着我們的航母馳騁在大洋之上。當祖國需要我們的時候,一聲令下,我們能上得去,能打得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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