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了。對於咱們中國的節氣我基本上是個無知者,只知道在北京這個有四季變遷的城市裏,十一月中會來暖氣,三四月份停暖,六月份要用空調吹冷氣,然後八月中差不多天氣就逐漸涼快,直到十一月初都是舒服適中的好天氣。這應該是一般人最基本的概念吧?不過,今年立秋感覺卻一點兒都不涼快,天氣還是繼續着最近一直的悶熱潮濕。其實北京一直都是一個比較乾燥的城市,但是今年夏季卻和往年不同,一直都有雨水,幾天一次,而兩場雨水之間的那幾天就是暑氣蒸騰,令人鬱悶。因為我有個任務,天天下午晚上都要遛狗,就這兩次下樓每次大約二十幾分鐘的樓下徜徉簡直像挑戰,每次出門前都要猶豫半天,是穿裙子還是穿短褲啊?要不要噴灑一些防蟲花露水啊?下樓是走哪條線路好啊……總之一出家門,一股濕熱燥悶之氣就撲面而來,有時嗆得你吐氣都被憋住了,要大口呼吸幾下才能邁步下樓去,然後就是一身的汗流浹背再回家。
昨天下午帶着兩隻狗下樓,走了沒幾步遇見了旁邊樓裏的邢叔,他看見我,伸出一隻手來,問我:吳霜,這個你要不要?我一看,他手裏拿着一個瓜,看形狀顏色大約一尺多長,白不白綠不綠,上下基本一邊兒粗,乍看像是西葫蘆,再看又不大像,感覺就是個叫不出名的大菜瓜。我還沒來得及問呢,他説:這是我那瓜架子上長的黃瓜。
黃瓜?這是黃瓜?!黃瓜怎麼長成這樣了?黃瓜不是綠色的嗎?還有那直徑,怎麼看着都超了兩三寸啦?這黃瓜肚子裏得有多少籽兒啊?邢叔笑眯眯地:真沒有多少籽兒,新鮮的,挺好吃的。給你吧!我一手託着這根西葫蘆似的黃瓜回了家。吃沙拉要有黃瓜,用刀劈開了一看,多少還是有點兒籽兒的,不過味道挺好,確實是黃瓜味兒。
邢叔住旁邊樓的一層,七十九歲。可是行動靈活利索就像五六十歲的人,我也不知道他年輕時是做什麼的,只知道他非常手巧,喜歡種菜養花。樓裏有誰家裝修搬遷,會扔掉很多用不着的舊傢俱之類的垃圾。邢叔會把那些牀板啊桌子腿啊木頭條啊還有他覺得有用的東西撿回去,鋸鋸砍砍刨刨,然後拼拼釘釘砸砸,就造出了一個一個規模不算小的二人來高的瓜菜架子、葡萄架子、花草架子。從春天開始,他就忙起來了。買來了新土、花籽菜籽,還在一個木盒子裏漚肥,上面蓋上塑料布,怕燻着了鄰居們。然後就開始他的種植事業了。我每次遛狗都會經過他的那幾個架子,眼見着他的黃瓜苗一天天地往上躥,幾乎是一天能長高至少半尺長,還有韭菜、小葱,有時候花盆裏還有小辣椒。葡萄也茂盛起來,小珠子似的綠果實一串串地長起來了,他又給葡萄架加了一層網狀罩子,説是去年的葡萄大部分都餵了鳥了,今年得提前預防。挺好的巨峯葡萄哪兒能都便宜了那些喜鵲麻雀啊!
今年我發現樓下的花壇裏不僅邢叔的小菜園裏有果實,他旁邊的丁阿姨家門前也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花盆,花盆裏種了花和菜,花盆上還插了幾根長長的細竹竿,黃瓜苗也纏上去了,黃瓜開始落果,沒有邢叔的那麼大,但卻也是新鮮水靈,很快就被丁阿姨摘去吃掉了,花盆裏的黃瓜嘛,長不了幾個,倒是絕不會浪費,長到巴掌大就可以摘了。丁阿姨比邢叔年紀大,八十二了,我每次下樓幾乎都會看到她家的門開着,老人家腿腳靈便地走出走進,有時候還騎着一個三輪小斗車在樓區裏跑動着去買菜,這老太太也是生機勃勃的。
邢叔、丁阿姨同一個樓再往前面走的隔幾個門,有一位年紀更大的奶奶,矮個子,背有一點駝,一手拄着一個棍,總是在一個年輕阿姨的陪同下站在門口。今年我發現她的門前也是一溜六七個花盆,種了花草,種了黃瓜和辣椒,有時看見奶奶和阿姨一起搬動花盆,用輕盈的工具鬆土澆水。哈!今年都種黃瓜啦?這幾位老人家日子過得好自在啊!有一次我問丁阿姨,那位奶奶和你們種的都來自同一路的菜籽吧?丁阿姨説,是啊,種花種菜就是個玩兒啊,你知道那個奶奶多大歲數了?我説這奶奶年紀應該比你們大,倒是耳聰目明腦子好呢。丁阿姨笑着説,她九十六歲了。我的嘴張了老大,半天沒閉上。奶奶經常看着我遛狗到她門口,會説:喲!這倆寶貝又來啦?還真聽話,乖乖的也不給你闖禍……你看我種的黃瓜不錯吧?還有我這盆白邊兒吊籃,你要不要摘個種兒回去種一盆啊?……就這口齒就這腦子,即將百歲的老人啊,太厲害啦!
這幾位老人,我不由地忽略了他們的年齡。因為他們的行為動作、靈動的思維、清晰的口齒和語速,都顯示着他們的生理年齡和實際年齡完全不在一個匹配度,這樣的生命真是活出了新高度。
其實,如今老人這樣的生命質量已經是比比皆是。每天,和他們碰面和他們接觸總會被感動,覺得他們和那些綠色的果實一樣年輕蓬勃,總會在心裏祝福他們,在這美好的世界裏開心健康、輕鬆順意地活過一百歲。(吳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