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多加班把女孩介紹給上司 揭秘iPhone7組裝線上的青春

  為多加班把女孩介紹給上司,揭秘iPhone7生產線上的青春。來富士康工作,他們曾認為是一種新生活的開始。畢竟與他們夢想的iPhone7的距離這麼近,每天都可以摸到。但現在又覺得是那麼遠,遠到似乎是另一個世界。

為多加班把女孩介紹給上司 揭秘iPhone7生產線上的青春

  9月4日,得知鄭州富士康有個男工人前段時間跳樓自殺的消息,正在網吧打《英雄聯盟》的王國英楞了一下,這時遊戲裏的敵人放出一團火球,燒死了他。

  “我靠。”王國英罵了一句,不知是評論這件事還是評論遊戲裏角色的死亡。

  這個19歲的富士康工人又繼續埋頭在遊戲中。“我連加了13天的班,今天好不容易能休息下,如果不讓休息,我估計也會跳樓。”

  “對,我加班就是在組裝iPhone7。”王國英説。

  在富士康對外發布的消息中,墜樓員工的名字沒有公佈——這名員工於8月18日清晨從L03廠房樓頂墜下。墜樓前,他剛剛結束了iPhone7流水線上的通宵組裝工作。

  但這個“壞消息”,很快就淹沒在iPhone7即將上市的“好消息”中。

  蘋果CEO庫克在9月8日的iPhone7發佈會上宣佈,iPhone手機至今已售出10億台。這對蘋果公司和河南省的富士康工廠來説,都是“里程碑”式的一年,因為至今在河南富士康組裝出的iPhone手機超過了4.59億台。

  這意味着,全世界所使用的iPhone手機中,幾乎每兩台手機,就有一台是“中國河南造”。

  而當你手握售價超過5000元的iPhone7的時候,可能沒有想到,組裝它的是數十萬名年輕的中國勞工,每天都在碰觸iPhone7的零部件,但卻無力購買。他們需要經歷每天超過10個小時、連續10天以上的工作時間,工作內容永遠是流水線上一成不變的機械勞動。

  一名河南富士康工人在詩裏給自己打氣:“生活在給我們苦難的同時/也是在鍛鍊我們的身軀和靈魂/所以,即使生活很艱辛/我們也要力挺腰軀/勇往直前/”

  iPhone7在他們身上“刻下”的痕跡

  但對於組裝iPhone7的鄭州富士康工人王國英來説,他絲毫感受不到自己在做着“改變世界”的東西。他和生產線上的工友們,每天要做的事,不過是刮掉一個黑色外殼上兩處膠水。

  王國英每天大約需要重複900次刮膠水的動作,為此他幾乎要無休止地幹上10個小時。

  説這話時,王國英的眼睛裏佈滿血絲。

  他把巴掌舉到眼睛前方不足10釐米的位置比劃道:“你要這麼近,才能湊着燈光看到那處膠水的痕跡,然後把它刮掉。看一兩個小時眼睛就受不了了。”

  他形容在富士康工作3個月之後的變化,“每天眼睛都是痠痛的,視力起碼下降了100度。”

  像王國英這樣的工人,在鄭州富士康被稱為“普工”。富士康集團曾統計,鄭州富士康的三個廠區裏,共有超過30萬名員工。這些員工中,“普工”是工廠中最底層,也是數量最大的羣體。

  在你來到富士康工廠之前,很難想象這裏是何等龐大。

  鄭州富士康共分三個廠區,在組裝手機最火熱的時節,航空港廠區裏聚集着超過20萬名“普工”,幾乎相當於一個縣城的人口;在面積稍小的出口加工區廠區,繞着工廠步行一週,也需要一個小時。

  張才是這茫茫人海中的一員。每當他看到路人手裏拿着iPhone手機,常常想,“這個usb接口或許是我安裝的。”

  在有這樣的想法時,張才的右手食指總是不由自主地彎曲。他笑笑,“條件反射了,每天食指彎的次數太多了”。

  最近,他的食指關節時常隱隱作痛,上網搜索,懷疑自己得了“腱鞘炎”,再一查,發現有人説“腱鞘炎根本治不好”。

  在來富士康打工之前,他是河南周口一個縣初中籃球隊的“得分後衞”,他對自己投籃的本領頗為自得,“想投籃準,其實食指用力就夠了,別的手指只是用來控制方向。”但情緒隨即低落下來,“現在肯定投不準了。”

  iPhone7以這樣的方式,在這些普工們的身體裏留下痕跡。事實上,在王國英和張才這樣的普工中,身體上這樣的隱患“根本算不上毛病”,周圍的工友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疼痛。

  “現在是用身體在換錢。”張才説。在鄭州富士康的三個廠區中,所有普工有着統一的工資標準,每天工作8小時,試用期每月1900元,轉正後2100元。

  這個金額儘管比河南最低工資線高出了500塊,但對於一個承擔着養家餬口任務的成年人來説,依然捉襟見肘。

  “扣掉社保和食宿費用,每月工資就沒多少了,只能靠加班掙錢。”張才説,每天8小時之外,工作按1.5倍的工資結算,週末加班的工資按2倍算。

  這使得工人們普遍陷入一種“加班太累”和“渴望加班”的矛盾心態中。

  iPhone7的龐大訂單,一方面增加了普工們身體上的疼痛,另一方面也為他們提供了加班的額外工資。對於加班,富士康集團曾多次對外宣稱,他們從不強迫工人加班。

  “確實沒人強迫我們加班,是生活逼着我們加班,總要活着。”工人劉偉為了能得到多加班的機會,把喜歡他的一名女工推薦給自己的流水線線長當女朋友。

  看不見的iPhone

  對王國英來説,用在富士康打工的工資買一台iPhone7,曾是他來這之前的夢想,“聽説iPhone上游戲多”。

  他戴着黑框眼鏡,皮膚白淨,寸頭,臉上有着19歲年紀男生該有的青春痘。只有在他白色的富士康工服上,才能意識到他不是一名大學生。

  “我小時候就算是新聞裏説的留守兒童吧,父母都出去打工了。”他個子比較矮,在外面總被人勒索錢財,他不敢告訴帶他的爺爺奶奶,“那些人連老人都敢打”。

  初中迷上一款“傳奇私服”的遊戲。遊戲裏號稱“刀刀暴擊”,玩家之間可以隨意殺戮。王國英加入了一個遊戲公會,公會老大告訴他,“要想不被別人欺負,就得自己變牛逼才行。”

  來富士康之前,王國英覺得,“用上iPhone手機就是牛逼的象徵。”為了這個目標,他每月加班超過80個小時,“最累的時候站着都能打瞌睡。”

  在河南富士康的加工區廠區周邊,iPhone7作為一種符號無處不在。一家理髮店宣稱“慶祝iPhone7上市,理髮9折”;而在加工區廠區的工人宿舍“長盛公寓”周邊,銷售手機的店鋪無一例外打着iPhone7的廣告。

  但在廠區茫茫的普工人羣中,你很難看到一個真正使用iPhone手機的富士康工人,他們大都使用着外形酷似iPhone的手機,只有從home鍵或是背後的logo上,才能發現手機的原本品牌。

  工廠附近,一家寫着“專賣蘋果”字樣的手機店裏,賣得最好的是1000多元的oppo手機,店員還熱情地建議,“是不是錢不夠?憑富士康廠牌和身份證可以分期付款。”

  廠房周邊的牆壁上,隨處可見“信用卡套現”、“身份證取錢”等廣告。工人孫洪山説,“他身邊幾個用上iPhone的年輕工友,基本都是通過信用卡分期付款,有時錢還不上了,就去找那些靠身份證放貸款的人借錢,於是一直在還錢、借錢,還錢、借錢。”

  “不就是個手機嘛,太不值得。”孫洪山更想攢錢給老家蓋房子,他盤算了一下村裏蓋房子的費用,25萬,而在富士康,他一個月省吃儉用能省下2500塊。

  “要攢100個月,8年多。”孫洪山嘆了口氣。

  孫洪山並不清楚,他所組裝的iPhone7正為蘋果公司帶來怎樣的利潤。

  有媒體報道,專業做市場研究的IHS公司曾將iPhone6拆機分析,iPhone6的部件和勞工成本每台在1400元人民幣左右,裸機售價卻超過4000元人民幣,這意味着,每台iPhone6為蘋果公司帶來接近70%的利潤率。

  由於部件和勞工成本僅佔到iPhone手機售價的30%,這意味着代工蘋果手機的富士康利潤空間的狹小。IHS公司的中國區研究總監王陽曾表示,富士康每組裝一台iPhone6,僅有約25元的利潤。而組裝一台iPhone6,卻需要超過600名富士康工人。

  這是數十萬富士康工人們面臨的現實,中國的廉價勞動力支撐着iPhone手機的龐大產量,以及蘋果公司世界第一手機品牌的地位。

  組裝線上的“新鮮血液”

  從2014年就在河南富士康工作的王紅梅記得,2015年年底到2016年上半年,是段“窮困潦倒”的時光。“那時廠裏説iPhone6賣得不好,產量下調,根本沒班可加,有時一個月只開工兩個星期。”

  王紅梅有三個上小學的兒子,那段時間,她整整一個月吃的都是3塊錢一個的煎餅。

  如今,iPhone7即將上市,鄭州富士康又迎來了它的生產旺季。而數千萬台的iPhone7生產任務,讓富士康一度陷入缺乏工人的狀況中。

  今年7月,鄭州富士康加工區廠區中推出了新的獎勵條例:每推薦一個親朋好友入廠,可獲得600元的獎金;推薦10人以上入廠則算做“大功”,額外獎勵500元。

  鄭州富士康甚至向河南省政府求助,隨後,河南能源化工集團官網顯示,該集團召開“關於錯峯借調人員幫助富士康集團擴大產能”會議,要求下屬各煤業公司派工人支援鄭州富士康。

  在鄭州火車站,長途車站裏,發往富士康的班車10分鐘一趟,而在富士康廠區外,十多家店面都打着“富士康直招”的牌子。

  招聘點的喇叭裏反覆播放着“在富士康尋找伴侶,在富士康實現夢想”的口號,招聘人員説,“只要是18歲到45歲之間就成,別的沒什麼條件”。

  面試地在加工區內一間約8個籃球場大小的廠房中,在這裏你能見到各種應聘者:找不到工作、初中沒讀完的鄉村青年,自己買貨車跑運輸後來被查了的司機,在家裏跟老婆吵架一怒之下出來打工的中年農民……這些人看上去大多表情低落,少言寡語。

  在招聘上,富士康發揮了它一如既往的高效。從筆試、面試、體檢到最終錄用發放廠牌,一共十多個環節,在4個小時之內就能夠全部搞定。

  但這種“高效”頗有些“形同虛設”的意味。筆試前,會有人專門囑咐“待會兒什麼好就填什麼”,發放的卷子上,羅列了“我對未來感覺到沒有希望”、“即使有別人陪伴我也會覺得孤單”等心理測試題目,而按照此前的囑咐,自然選擇的都是“從沒有”。

  也有例外。在“我常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傷心哭泣”一項中,20歲的吳小貝猶豫了許久,最終選擇了“有時”。她説,為此,或許是因為這一項選擇,她在接下來的面試中,被面試官盤問了5分鐘。

  在9月9日當天筆試和麪試的數百人中,儘管有的人連“60÷12”的算術題都不會,但並沒有人被當場淘汰。這些人在經過3天的培訓後,就將成為組裝線的“新鮮血液”。

  在富士康的流水線上,只需要最簡單的勞動力。

  iPhone7與他們的青春

  起初的3天裏,吳小貝確實體會到自豪感——“我生產的是全球最著名的手機”。從沒在工廠工作過的她覺得新鮮,“戴着全套防護,頭套、手套,像個機器人一樣,很酷。”

  在經過連續幾天11個小時的加班後,她崩潰了。“我的確是在生產最著名的手機,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她發現在流水線上,她真的跟機器人沒有兩樣。

  一天加班之後,吳小貝蒙着被子哭了一夜。想找人傾訴,但她發現,大部分清醒的時間都在車間裏,而在流水線上很難與人交談,“大家都在麻木地工作,戴的防護措施堵住了人的嘴,何況還有嚴肅的流水線線長在管着你。”

  她只能看着流水線上源源不絕的手機零件,機械地將兩個零件組裝到一起。就連上廁所也要排隊申請,等批准之後,才能有10分鐘的時間。

  人情味淡薄,是很多富士康工人都面臨過的困擾。來自河南鄲城的孫文在富士康幹了2個月,連同宿舍的工人名字都叫不全,只能彼此稱呼“虎哥”、“老周”。

  “老周”曾找他借了500元, “一個月後的某一天,老周從宿舍消失了,鋪蓋都收走了。”

  在富士康,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兩個櫃子,宿舍一個,工廠一個,工人們要買兩把鎖,鎖上值錢的財物。同財物一起鎖上的,還有孫文的心,“老周走了之後,在這個廠子裏,我不再信任任何人。”

  2013年,鄭州富士康曾推出一種“靜音模式”,員工從進入車間開始,就不允許説任何與工作無關的話,否則就會被開除。後來,隨着廠區4天內兩人跳樓,該模式被緊急取消。但如今仍然不許大聲説話。

  還有些東西無法取消。比如禁止帶任何金屬的物品進入車間的規定。上班時,工人們的手機被鎖在車間外的櫃子裏。車間裏甚至連看時間都成為一種“奢侈”。在工廠外的小賣部,一款“消磁手錶”頗為熱銷,很多富士康工人買了這款塑料電子錶,靠它計算加班還有多久可以結束。

  像王國英一樣下班後來網吧的員工不在少數。長盛公寓“那些年網吧”的管理員説,每週一天的休息日,網吧都是爆滿。相比之下,加工區廠區員工活動中心的“圖書角”上,只有不到30本書,其中大多是鄭州富士康的廠刊。一名現場管理人員説,“書就這麼點,基本沒人來看,再説也看不懂。”

  一本內部出版物名叫《我的組長我的家》,封面的口號寫着:“每天努力一點。”

  但對王國英來説,他面對的不是“努不努力”的問題,而是“即便是再努力也沒什麼用”的問題。流水線上的機器人,即便再扔兩三年的青春在這,也依然學不到什麼技術,到頭來,只能去另一個“富士康”。

  今年,對王國英來説最大的好消息,或許是他的父母打工攢了些錢,回村裏翻修了老家的房屋。但這對他來説同樣是一種諷刺,因為父母告訴他,“你在富士康好好工作,攢夠了錢,結了婚,也可以回村裏蓋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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