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塔下的隱士
春天早已經到來了,但春寒料峭時,走在江堤之上,風還是清冷的。抬頭,看到過江鐵塔,孤零零地、直直地向天空延伸,仿若一個座標,一如多年前的模樣。
當年,我所在的城市要建設兩座三百餘米高的鐵塔,負責承載高壓線過境。那些天,直升機在長江兩岸飛飛停停,牽引繩被架設在江面上,這是從未見過的場景,惹得數千人觀看。熱鬧過去,鐵塔和過境高壓線,逐漸在村民生活中淡去。三百多米高的鐵塔,依然龐大,隔江相望,已然被視為江景的一部分。
與龐大的鐵塔相比,鐵塔的守護者,有些默默無聞。再訪鐵塔守護者,是在鐵塔建成十年後。第一次,我敲門説明來意,他直接回絕,門都未開。打聽到鐵塔隸屬公司,我與當地供電部門取得聯繫,請他們陪同,這一次,成功了。
印象中,那是個夏天,開門的人,是個五十多歲的男子,神情淡漠,口音像南京人。他自我介紹,姓周。我搬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面,掏出筆記本,上面有早就準備好的十幾個問題。問答開始,我一問,他一答,簡潔至極。做記者十幾年,遇到過很多被採訪者,有的是“話癆”,有的人不善言辭,但像他這般寡言的人,真是少見。有時,他的回答,只有一個“好”或“哦”。
雖然已經過去三年,但鐵塔的電梯,依然印象深刻。狹窄、逼仄、悶熱,最讓人發怵的是電梯門打開後的平台,離地面三百多米,延伸出去兩百多米,由鋼板打造,鋼板上有一個個硬幣大的小孔。站在電梯口,不敢往下看,遲遲邁不開步。老周則大步向前,在平台上走了三四個來回,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扳手,這裏敲敲,那裏擰擰,全然不恐高,也不在乎耳畔呼呼的風聲,比在地面的時候神情放鬆。事情做完,他揹着手站在平台邊緣,久久凝望長江。冒出一句話:“有啥不順心的,上來吹吹風,就都想通了。”
這是一份工作,他與另外一個人一起,共同承擔着守護鐵塔的責任:查看塔上所有的燈是否明亮,重點部位的螺絲是否鬆動,每週一小查,每月一大查。三年時間,一人值班一週,這一週,需要24小時待在鐵塔下的小屋裏,不得外出。老周有手機,與家人通話,都用座機,不知道微信,不會玩遊戲。每次備足半個月糧食,蔬菜大多自種。他的“搭班”比他年輕十多歲,坐不住,經常請他代班,他也隨叫隨到。算起來,一年中,他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待在鐵塔下。
漫長的時光,如何度過?他鼓弄盆景。做盆景時,他與高空中神情相似,手裏細絲熟練地從樹中繞過,有自得其樂的滿足。那些做好的、成型的盆景,是他的山水。
隱居隱修專注研究學問的士人,與世隔絕,居於鄉野山林,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是為隱士。在江邊看見鐵塔,想起三年前的一幕幕,想起老周説的“上來吹吹風”,他算不算半個鄉間的隱士呢?(肖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