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謝亦蕾,來源_南都週刊
原標題:《相親角的剩男:每月花三四千相親,為省錢租450元沒空調房間》
張思能在沒有燈的晚上穿過公園裏的小路,找到相親角的準確位置。他常來這裏,儘管幾乎次次無功而返。
相親角在廣州天河公園內的一個山坡上。每個週末的下午,用一根繩子串連起來的相親資料在樹幹之間掛得滿滿當當,為子女婚姻大事操心的爸媽們在這裏長期蹲守,等待着中意的年輕人。
8月中旬的一個週末,筆者一行三人來到天河公園。穿過相親長廊,一路上重複聽見人問“來找對象嗎?”“想找什麼樣的男生?”有大爺要求女生摘掉口罩看看面相,在被婉言拒絕後,旁邊圍觀的另外一個大爺開口道:“他們家兒子可優秀了,在天河有房有車,追他的女孩可排着隊呢,你今天晚上9點等他兒子下班一起吃個飯。”
在相親角,任何問題彷彿都是天經地義的,被整理好的個人信息在某種程度上和商品上的標籤沒有差別,人們互相詢問房子、年齡、學歷、資產和所有確定與能被量化的信息。
01
年輕人是相親角的“珍稀品”
張思今年32歲了,是獨生子,在廣西賀州的父母“催得急”。有一年過年回家,張思的父母騎着車子跑遍了隔壁幾個村子,只想問問誰家裏有適齡待嫁的女兒。
他自己對“有女朋友”這件事也很期待。他在一家汽配公司工作,這個行業的女生本來就少。幾年前,公司內部曾發生一起“男女關係混亂”事件,領導從此更加不愛招女生。他在生活裏遇到女生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年輕人是相親角的“珍稀品”,張思能遇見幾個同樣來找對象的“兄弟”,運氣好的時候,才會偶爾見到年輕女生。他後來坦言,在相親角看到筆者的那一刻,他第一反應就是“女朋友有了”。
從山坡台階上俯瞰相親的人羣。
在遇見張思之前,筆者特意避開人羣,走到山坡台階的最上面坐下來,還是很快有男生走過來,先是熟練地自我介紹,信息簡明扼要,“我79年的,廣州本地人,現在有房子有車子,在一家IT公司工作,你想找個什麼樣的男朋友,如果合適我們加個微信?“
他住在天河公園附近,每週穿着運動服和跑鞋來公園跑步,再來相親角轉轉。他目標明確,對於替子女相親的老人不抱希望,也嫌麻煩,“過了他們那一關,還要再過她女兒那一關。”
年輕的時候,他把重心放在事業上,過了35歲之後,突然發覺自己“房子車子都有了,現在就想找一個伴兒”,説完這些他又反問,“就算以前想談,沒房沒車誰會願意跟我談啊,你説對吧。”直到他看見台階下來了新面孔的姑娘才起身離去。
晚婚正在成為越來越普遍的現象,相親角的剩男剩女只是一個縮影。南開大學教授原新稱,晚婚在逐漸成為一種趨勢,2019年全國平均初婚年齡大約為25-26歲,達到歷史最高。
在廣州,晚婚現象也十分明顯。《廣州青年發展報告》的婚戀部分顯示,據不同年份的五次跟蹤調查,幾千名受訪廣州青年中,30歲以上青年中未婚比例約佔兩成,個別年份比例高低波動,但總體趨勢在上升。
“剩男剩女”也是廣州青年婚戀面臨的重要問題之一,在五次調查中,該選項多次超越一夜情、家庭暴力、包二奶或婚外生子等選項。
02
學歷、户口,相親圈的通行證
在相親角,路過的阿姨看見張思,開口問“小夥子,找對象啊”,眼神從頭掃到腳。
張思有些忐忑,以他的經驗,阿姨們接下來會問的問題一定是:“小夥子什麼學校畢業的啊”。他很少遇到不看重學歷的女方家庭。
他通常會先顯示自己的低姿態,主動説:“説出來挺不好意思的,我是大專畢業。”眼前的阿姨安慰了一句,“沒關係,之前這裏也有很多專科生找對象的”,但沒有再繼續問張思下一個問題,轉身離去。
一位相親者在“理想的TA”一欄寫着:看緣分啦。
在相親圈,好的畢業院校和學歷是個漂亮的加分項。
8月下旬,一場主打“單身高知交友”的專場相親活動在廣州市天河區舉行。張思聞訊也參加了。不大的清吧被十排長桌和沙發擠佔,每張桌子有3名女性與3名男性分坐在兩端。相親男女們對短暫的破冰環節興趣寥寥,接下來的換桌交流環節才是此次相親的重頭戲。
換桌交流環節中,每桌的男性會流動走向下一桌,與對桌女性交換填有姓名、年齡、身高、籍貫、畢業學校、行業等關鍵信息的卡片,之後進行限時8分鐘的交談,以增進雙方瞭解。
相親專場現場
李芳芳在清華大學讀研究生,為此她特意在畢業學校清華大學後加了個小括號,註明了“非本科”三個字。幾乎每撥輪到李芳芳這一桌的男生都表示了對她學歷的驚歎。
一位男生眉飛色舞,激動地説:“是復旦人大我都不這麼吃驚,只有清華北大會這樣......清華北大太難考了,我們小縣城的中學每隔三四年才會有考上清華北大的學生。”
也有男生看完對桌三位女生的卡片後,誇讚她們三個寫字都很好看,隨後補充李芳芳的字飄逸大方,最對他的品味。
被好幾個男生追問括號中寫的“非本科”是什麼意思後,李芳芳有些無奈,開玩笑説早知道就不寫括號裏的內容了。但還是有不少男生看到後覺得李芳芳非常真誠。
張思也曾遇見過對他十分滿意的家長。一個阿姨不在乎他學歷低,也沒房沒車,覺得他老實可靠,可以來她們家做上門女婿。
雖然那個女孩只有154cm,沒有達到他理想的女朋友身高158cm,但她是廣州本地人,房車齊全,家境優渥。張思心動了,覺得可以發展看看。但最終,這段讓他覺得“脱單有望”的關係因為他的非廣州户口無疾而終。
03
語言也是重要指標之一
除學歷、户口外,語言也是一些人相親的重要指標之一。
一位本地男生希望女生會講粵語,因為父母“只會講粵語”,他希望自己將來的妻子可以和父母順暢地交流。
李潮已經是第五次來參加這種相親會。第二次參加相親會時,他和一個女孩相談甚歡,無意間得知當天是女孩生日後,他趕緊去前台給女生點了杯飲料。他的細心體貼打動了女生,兩週後李潮順利脱單。
但短暫的甜蜜過後,問題一點點暴露。李潮的工作與國際教育有關,同事與朋友基本都是外國人,女生因為英語口語不好,沒有辦法融入他的圈子。這段建立在對彼此並不瞭解基礎上的戀情以迅速分手作終。
分手後,李潮依舊參加活動,最大的要求是“女生英語要好一點”。
04
一天三場相親活動
交友網站、相親羣聊、相親角、收費的專場相親活動.....
五年前,與前任女友分手後,張思幾乎把各種交友方式都嘗試了一遍。從去年年底到現在,張思已經參加了20多次專場相親活動,沒有成功過,卻跟好幾個女生成為了好朋友。和常見的男生建了微信羣互通有無。
親歷的故事和聽來的故事都足夠豐富,和張思聊天過程裏,他幾乎沒有停下來講述這些經驗和故事:
一個女生先是經歷了一個男生的熱情,對方明確表示有結婚的想法,但在兩人發生關係後突然消失不見。
相親羣裏有一位1959年生的離異男人擺出自己的優渥條件:年入百萬,在廣州市白雲區有多套房產。他想找一個“重點本科,能生小孩”的女性結婚。
這條消息以“如果介紹成功,酬金5萬”結尾。豐富的酬金讓張思跟羣裏的兄弟都激動不已,那段時間都忙着幫大哥找合適的對象。
大哥的徵集信息截圖。
一位出生於82年的“兄弟”,因為被催婚,壓力大到晚上睡不着覺。他有空就去相親,最忙的時候一天趕三場活動,加幾十個女孩的微信,模式化的撒網聊天、約出來吃飯。
對張思和他的朋友們來説,模式化和高頻次相親已經成為常態。在這場高知圈的專場相親會里,被問到的男生基本都來過3次以上,對於活動的流程非常熟悉,但不少女孩子都表示是第一次來。
羅生也曾如張思般積極主動地找女生聊天,但是幾乎沒有什麼進展。如今已經34歲的他非常苦惱,“我也知道要從朋友圈去了解女生,但是現在很多女孩子朋友圈都是僅三天可見,真的猜不透。”為此,他轉換了行動策略,不再廣撒網,看到有眼緣的心動女生再行動。
在這場全員熱情的相親會上,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基本不主動與對面女生聊天的羅生彷彿一個局外人。
05
羣裏互相分享“泡妞技巧”
男生之間有限的經驗在羣體裏反覆被傳授,更直白一點,他們稱之為“泡妞技巧”。在微信羣裏,他們會互相分享自己的經歷和抖音上的愛情觀小視頻。
張思聽到最多的建議是“追女生要死纏爛打”和“給女生髮紅包”,告訴張思要“死纏爛打”的堂弟試圖用自己的經歷來證明這一切:
“你看我,當時追我老婆就是每天早上給她買早餐,中午給她買奶茶,生病的時候買藥......別看女生剛開始不喜歡你,表現冷淡,只要你堅持就一定能打動她。
他有時候信,有時候覺得他們“在吹牛”。這些經驗幾乎沒給張思帶來過好運,他像大部分男生一樣秉承主動的原則,但得不到回應是常有的事情。
他試過連續半年給一個有好感的女生髮消息,説早安晚安、分享生活中的趣事、看到的美景。那些聊天記錄幾乎快變成他的個人日記了,也始終沒有進展。
還有一些他堅信自己“被騙了”的經歷。4年前,他在某交友網站認識了一個雲南的女孩子,網站實名認證的照片上,女生“穿着連衣裙,身材很好,眼睛笑得彎彎的”。幾乎是瞬間,張思就對這個女生產生好感。
兩人經常聊天和打語音電話。“她聲音特別好聽,每天晚上説晚安,還説想跟我發展男女朋友關係”,那段時間張思特別開心,他覺得自己脱單有望了。
女生找張思借過一筆錢,理由是“沒錢交房租”,1500元。張思很快轉賬過去。之後他們依然聯繫,但張思説,他能感受到對方的語氣一天天冷淡。
直到張思問她什麼時候來廣州,女生説自己外婆去世了,不能來找他了。他後來再也沒有聯繫上女孩,電話和短信都未得到回應。他借朋友的號碼打過去,對方一聽到是張思的聲音立馬掛斷。
回想相親經歷中和這些女生的交流,張思記憶裏只有在發紅包或者買對方微商產品的時候,才能得到一點點回應。
張思把自己至今未相親成功的原因歸結於“女生物質與虛榮”,“他們都要房子、車、學歷。”
天河公園相親角附近。
06
為相親貸款買車
但他仍然對相親這件事樂此不疲。
張思現在月薪一萬多,租住在離公司最近的一個城中村裏。這間沒有熱水器、沒有空調的房間20平米左右,每個月房租450元,加上水電費一共550元。廣州最熱的時候他會選擇義務加班,多蹭會兒公司的空調。
但他從來沒有在相親這件事情上吝嗇過,他的開銷幾乎都花在追女生上:辦理相親專場666元10次的年卡、約女生吃飯、給有好感的女生髮紅包的數額是52元,諧音520。“我每個月花在相親上的錢有三四千塊。”張思説。
他還買了一台15萬元的國產車,每個月還3200元的車貸,希望藉此增加相親成功的機率。事實上,他住的地方離公司只有一公里,每週休息一天,自己幾乎沒有用到車的時刻。
專場相親活動結束後,熱絡散去。看着微信列表新加的6個好友,張思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他不厭其煩地給每個女生又發了一遍自我介紹。但回應者寥寥。
張思決定,把手裏這張專場相親年卡的次數用完後,再換一家相親機構,直到找到女朋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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