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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像消失了一樣，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每次一想到這些無名的英雄們，心中就突然生出一種隱隱的傷感，覺得我們好像不應該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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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貓主任 牛皮明明
如果不是這段椎心泣血的往事，我根本就不會寫林徽因。因為她的故事世人皆知，演繹成民國文藝八卦。
很多人提起林徽因，都知道她是民國女神，有過人的才氣和容顏，還有最富盛名的感情糾葛。與徐志摩、金嶽霖恩怨情仇，但這些事，我都不想提。
在抗戰中，有一段往事椎心泣血，被歷史塵封，不為人所知。抗戰之中，林徽因和梁思成一家與中國空軍有着深切的感情勾連，便是她和“9個弟弟”的一段往事。
01
曾經有那麼一羣年輕人，每一次起飛都可能永別，每一次落地都必須感謝上蒼。
他們戰鬥在雲霄，勝敗在一瞬間。他們必須無所畏懼，但也無所遁逃。他們是螺旋槳時代的最後一批戰鬥機飛行員，他們是：
中國空軍飛行員。
中國中央航校學員
1937年11月，日軍第一次轟炸長沙，從北平逃難到長沙的林徽因、梁思成一家險些遇難，航空炸彈在離她家只有十幾米的地方爆炸。
劫後餘生的林徽因，忍着病痛蹲在廢墟上，企圖揀出一些還能使用的鍋碗瓢盆。
日機的襲擾越來越頻繁，為了活命，林徽因一家只得乘汽車取道湘西，逃往昆明。行至晃縣（在今湖南懷化市），道路被毀無法前行，一家人只能就此停住。
晃縣小城裏到處是難民，縱然林徽因和梁思成是名滿天下的才女和學者，在國難當頭之際，他們也不過是逃難的小人物而已。對於現狀無計可施。
此時林徽因又患上急性肺炎，高燒40度。梁思成着急的四處找旅店，只求一張能讓林徽因躺下來休息的牀。
但晃縣難民太多了，一鋪難求，偏偏這時候又開始下雨，這一家人在雨中困頓，真是倒黴到了極點，正在走投無路無比沮喪之際，突然從雨夜中傳來一陣優美的小提琴聲，演奏的全都是西方古典名曲。
梁思成打了了機靈，有誰會在這種偏僻的小城拉小提琴？想必這位拉琴的一定是一位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或許能找他幫一點忙？梁思成顧不上那麼多了，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敲開了這所客棧的房門。
樂曲戛然而止，梁思成驚訝地發現，自己面對的竟然是一羣身着空軍學員制服的年輕人，八雙疑問的眼睛正望着他。
梁思成素來不擅長社交，硬着頭皮作了自我介紹並説明來意。這些青年們卻出乎意料地熱心，立即騰出一個房間給林徽因養病。
原來這羣年輕人正是從杭州中央航校遷往昆明新校址的空軍學員，他們也在晃縣，等待交通復通後前往昆明繼續學業。
1938年，梁思成林徽因一家與友人在昆明
02
林徽因病初愈後，一家人再度啓程，終於在1938年1月抵達昆明，和北平諸多好友重新聚首西南聯大。
晃縣遇到的8名空軍學員也來到昆明參加訓練，他們和林家聚首後，經常三五成羣來到梁家，加入他們的週末聚會。
作家蕭乾回憶到他們在昆明的聚會，説林徽因就像往時談論文學作品那樣，充滿激情地談論着空軍英雄們的事蹟。
不久，林徽因的三弟林恆也進入空軍學校，那些學員與梁家的友誼因此更加密切了。
每逢輪休，弟弟們就會結伴來到龍頭村，看望林徽因一家，或者邀請林徽因與孩子們一起去滇池划船，大家一起唱歌、唸詩、野餐。
這些二十出頭的飛行員，在昆明沒有朋友，未來的空戰又極端兇險，以致於個個沉默寡言，只有在林徽因家裏他們的精神才得到了極大的慰藉。
久而久之，林徽因一家和8名弟弟們的感情羈絆越來越深。
杭州筧橋中央航校校訓“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這可能是世界上最悲壯的校訓了
一年之後，飛行員們從空軍軍官學校畢業時，由於他們親屬大多在淪陷區。他們就力邀林徽因夫婦作為他們的“名譽家長”出席畢業典禮並致詞。
梁思成坐在主席台上，就像真是他們的家長一樣發表講話，然後抬頭看着自己的八個“孩子”，想象着他們未來駕機升空迎敵的英姿。
抗戰時期中國空軍飛行員匱乏，飛機數量少性能差，和日本空戰時，九死一生。中國空軍常備的戰鬥機數量最多時也只有200多架，而日本一次就能出動3000多架戰鬥機，力量懸殊之大足以令人未戰先懼。
所以這所學校也有個傳説，從畢業到戰死，平均只需要6個月，平均陣亡年齡不超過25歲。
進了這所學校，便是進了生命的倒計時。
學校門口赫然寫着：“貪生怕死莫進來！”但是，這所學校每年依然有無數人走進來，義無反顧。這就是我們的年輕人。
飛行學員一畢業就要升空作戰。按照慣例，他們每個人出征前都要必須留下親人的聯繫地址，方便處理身後事。
但這些年輕人的家多在敵佔區，不便聯繫，後方沒有親屬，他們就留下了林徽因家的地址。
中日空軍力量懸殊，他們很快就在慘烈的空戰中一個一個為國捐軀了。
林恆
03
由於中國空軍的飛機質量普遍較差，8位弟弟之一的葉鵬飛在飛行時兩次遇到空中停車事故，被迫跳傘逃生，飛機墜毀。
但飛機太珍貴了！是國內民眾和國外愛國僑胞一分一毫湊出來的血汗戰機，摔一架少一架。葉鵬飛非常自責，跟林徽因説下一次他再也不會放棄飛機了。
1939年的4月，葉鵬飛在空中遇到了第三次故障，這一次他選擇保住飛機，拼了他最大的努力試圖迫降飛機，最後還是失敗了，摔死在重慶廣陽壩，這是林徽因家第一次收到噩耗，林徽因痛不欲生。
林徽因一家沒想到，這只是一個開始。從此以後，林家要開始一次又一次收到部隊寄來的弟弟們的陣亡通知書，以及他們的日記本、鋼筆、照片、喜愛的西洋唱片和留聲機等各種私人遺物。
這對於敏感的林徽因來説，這是一種心靈持續的折磨，反反覆覆的在她心上扎刀……
不久空軍又寄來了一封公函，還有一個包裹。包裹裏是日記、往來信件，還有幾張照片，都是陳桂民的私人物品。
軍方聯繫不上他的家屬，就將這些物品交還給了林徽因一家，因為大家都知道她是“名譽家長”。林徽因捧着包裹，泣不成聲。
陳桂民死於1941年9月。他在四川鳳凰山試飛蘇聯新提供的飛機時，遭遇了發動機故障，為了保住飛機選擇迫降，壯烈殉職。
三弟林恆死於成都雙流。1940年3月14日日軍飛機奇襲雙流機場，當大批飛機出現在成都上空的時候，大家才如夢初醒。
機場為數不多的的戰鬥機倉促起飛迎敵，林恆的飛機寡不敵眾，激戰半個小時後，被日機擊中頭部，血染成都上空。
中央航空學校五大隊第十七中隊隊員，左三為林恆
林恆起飛前問塔台這次有沒有零式戰鬥機？塔台説沒有。等他把飛機拉高進入天空後，迎面襲來正是12架護送轟炸機的零式戰鬥機。兩機之間性能差距太大，幾個回合下來林恆就被擊落了。
和林恆一起升空作戰的還有8位弟弟之一的林耀，他找到了當時正在重慶湊集研究經費的梁思成，通知了這個噩耗。梁思成知道後立即如當頭被擊，眩暈的説不出話來。
等冷靜下來後，兩個人決定了，隱瞞這件事情絕不能讓林徽因知道，她現在卧病在牀多時，已經受不住打擊了。
梁思成以出差的名義趕往成都，收斂三弟的遺體和遺物。林恆的遺體被埋葬在一處無名墓地中。
梁思成回來時帶回了一塊林恆飛機的殘骸，他生前穿過的軍禮服，還有一把畢業紀念佩劍。殘骸繫上了黃絲線，一切都被悄悄壓在衣箱最底層。
在李莊卧病中的林徽因
包裹已經來了七個。那晚在晃縣夜雨中拉小提琴的大男孩，他的一生也封存在其中一個小小的包裹裏。1940年9月13日，小提琴手黃棟權戰死在重慶上空。
那是日本零式戰鬥機第一次在中國戰場亮相，強大的機動性讓它在重慶上空猶入無人之境。黃棟權駕駛的是十年前的破舊飛機，被這架陌生的日本飛機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直接在空中被打爆炸，身體和飛機散落在重慶的各個角落。
梁思成想去收屍都做不到，望天徒悲嘆。
小提琴手黃棟權的戰死對林徽因一家打擊非常大，很長一段時間林家都非常抑鬱。當時如果沒有黃棟權的琴聲，林徽因就不會雨夜得救，她和這8個弟弟們就不會相遇，黃棟權的琴聲是這一切不解之緣的起源。
最後一個犧牲的是林徽因夫婦視如親弟弟的林耀，他的死給梁家帶來更沉重的悲傷。林耀與梁家的感情本來就更深，梁家是他的情感寄託，加上他當時是梁家的飛行員親人中唯一的倖存者，林徽因把他認作“義弟”，他們之間自然更有一種相依相惜的感情。
林徽因是林耀的知心姐姐，他經常寫信給林徽因。林耀的信林徽因會反覆的讀，不停地誇讚他有思想。
林耀
1944年6月26日，林耀率隊飛臨湖南益陽轟炸日軍船隊。多艘船隻沉沒，戰果斐然，但林耀飛機尾部也被擊傷。返航途中遇到暴雨飛機失去控制，為了保全這架美國援助的珍貴的P-40戰鬥機，林耀選擇迫降，不幸撞山而亡，遺骸四處零落……
直到有了美國援助的P-40戰機後，中國空軍才有了和零式戰鬥機正面對抗的實力，所以這種飛機對於中國空軍來説非常珍貴
至此，林徽因在晃縣結識的8個弟弟們和三弟林恆全都戰死。而此時正是三弟林恆殉難3週年，巨大的悲痛疊加在一起，終於擊垮了卧病中的林徽因。
九位有血有肉的生命！九位情真意切的弟弟！慘痛的打擊讓她已無力爆發，只剩隱忍又綿延不絕的哀傷。
林徽因心中憂憤難平，在病牀寫下了一首長詩，哀悼九位弟弟，也質問着這個忘記英雄的時代！
林徽因《哭三弟恆》
弟弟，我沒有適合時代的語言
來哀悼你的死；
它是時代向你的要求，
簡單的，你給了。
這冷酷簡單的壯烈是時代的詩
這沉默的光榮是你。
……
弟弟，我已用這許多不美麗言語
算是詩來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嚨多啞，
……
啊，你別難過，難過了我給不出安慰。
……
你相信，你也做了，最後一切你交出。
我既完全明白，為何我還為着你哭？
只因你是個孩子卻沒有留什麼給自己，
小時我盼着你的幸福，戰時你的安全，
今天你沒有兒女牽掛需要撫卹同安慰，
而萬千國人像已忘掉，你死是為了誰！
04
這是國內最有名也最悲壯的畢業照，中央航校第12期第一批留美學員的畢業合影，照片共47人其中有30人殉國（白十字），中國空軍的傷亡率在國軍各軍種中是最高的，達到了85%以上！
抗戰八年，中國空軍有4300多人戰死，損失飛機2400多架，真正地血染長空！
很多年後，林徽因之子梁從誡回憶：
“梁家結識的那批老飛行員殉國後，他們埋骨他鄉，親人不知。還紀念着他們的，也許只有我們一家了。自從陳桂民犧牲後，每年七七事變紀念日的中午十二點，父親（梁思成）都要帶領全家，在飯桌旁起立默哀三分鐘，來悼念一切我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抗日烈士。”
這些無數的抗戰老兵和親歷者們，這些一直悄然無聞的小人物們，到現在他們大部分都已經默默的離世。甚至大部分人在臨終前，身邊的人們都不知道這個老人曾經為了我們中華民族免於滅亡，和日本侵略者展開過殊死搏鬥，血戰沙場。
他們大多在沉默與悽苦中度過了餘生。
再想一想，他們都是一個個曾經鮮活的生命，有着立志報國的一腔熱血，他們是父親的兒子，是女人的丈夫，是孩子的父親，也是你和我身邊的兄弟和朋友。
然而他們就像消失了一樣，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每次一想到這些無名的英雄們，心中就突然生出一種隱隱的傷感，覺得我們好像不應該這樣。
我們嬴得了抗日戰爭，不僅僅是大人物的功勞，更主要的還是這些拼死捍衞獨立和自由的小人物們，他們不應該只屬於那些官方的統計數字。
在我這麼多年閲讀生涯中，時不時就能在故紙堆角落裏發現一些當年小人物的血淚抗戰史，所以我時常覺得我也有責任，應該將小人物的故事放在台面，讓戰爭的真實面目出現在大家的眼前，給予我們遲到了幾十年的紀念和哀思。
參考資料：
[1] 林徽因《林徽因文集》
[2] 張清平《林徽因傳》
[3] 胡佳恆《林徽因和她9個戰死的國軍弟弟》
感謝以上作者對這段塵封歷史的挖掘和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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