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 12小時，腹中胎兒盜走之謎

“辛苦懷胎9月，眼看一朝就要臨產，卻在產檢過程中被人暗中迷暈，隨後腹中胎兒竟然離奇失蹤……”作為親歷這次新聞事件的記者，邢海文感慨不已，“這難道又是一種新的騙術？”他的跟隨採訪過程有如一部跌宕起伏的刑偵電視劇，讓人看得到開頭，卻猜不到結尾。

一條奇怪的求助微信

作為一名記者，我曾採訪過形形色色的騙術。有用假文物和老年人搭訕騙錢的，有偽裝成電信公司工作人員騙取話費的，也有在產房外將嬰兒藉機抱走的……然而，這一切都沒有這次的騙術來得離奇。

2013年6月28日，我突然接到了一條求助微信，發來微信的是安徽省太和縣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員李某，也是我的朋友。

當時，微信的內容帶給我極大的震驚：6月26日週三上午，朋友的親妹妹懷孕快臨盆，去太和縣醫院檢查，卻被犯罪分子盯上，在光天化日下用迷藥綁架走。當天夜裏10點左右，妹夫被通知趕到阜陽汽車北站，只看到神情恍惚的妹妹，麻醉藥勁還沒過去。送醫檢查，發現腹中孩兒已無。請大家轉發，幫忙尋找孩子。

在我看得一頭霧水的時候，他又發來了第二條微信，稱這對夫妻是他的朋友，被綁架一事屬實，當地公安已經立案偵查，希望媒體能關注幫忙找找孩子。

出於新聞敏感，我感覺這是一條極好的新聞線索。如果事件屬實，報道出來肯定會引起社會極大的反響。於是，我立即輾轉聯繫上了事件相關人，希望與當事人及其親友約好次日在報社進行當面採訪。

6月29日上午，從安徽阜陽太和縣匆匆趕到報社的另一位事件相關人陳彬，向我講述了當事人遭遇的這次“離奇事件”。

“小滑1989年出生，今年24歲了。我和她哥哥是發小兒，關係一直非常好。小滑大概是去年結的婚，當年八九月份就懷孕了，因為懷的是第一胎，全家人都非常重視。本來今年端午節是她的預產期，6月26日上午，小滑如往常一樣去太和縣中醫院檢查身體，沒想到剛一出來就被人迷昏了。等到晚上家人找到她的時候，肚裏的嬰兒已經被取走了。”陳彬一個勁兒地表示，“光天化日之下，出現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離奇了。目前，警方也在調查，我們希望早點能破案。”

陳彬的敍述和微信的內容如出一轍。作為一名父親，我深知即將為人父為人母的喜悦，也理解突然失子的痛苦。這個還未出生的孩子突然遭遇的不測，讓我的心猛地一緊。此時孩子的父親，一定遭遇着痛徹心扉的煎熬吧。

我決定去見見這個父親。

在同事的幫助下，我見到了小滑的丈夫，今年27歲的小張説起妻子的遭遇，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當天上午9點多，我把妻子送到中醫院門口，她説自己一個人去檢查就行，讓我早點回去，還説檢查完身體後去姐姐家吃午飯。因為預產期已經過了十幾天，醫生説可能就在這幾天生。臨走時，我拿了4000元錢給她，以備住院待產的，之前我們連產房都預訂過了。”小張告訴記者，當天中午兩點多的時候，算好了妻子已經到了姐姐家，就給妻子打電話，但沒人接。當時他以為妻子在睡覺，就沒太在意。

“等到下午3點多，她還沒回我電話，打電話過去還是沒人接。我只好打電話問大姐，她説人不在她那裏。我一下子就急了。”小張説，他當時就擔心妻子挺着個大肚子是不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之後，我瘋了一樣不停打電話，但一直沒人接。出於擔心，我讓家人出門去找，但醫院周圍四處找遍了，也沒找到小滑。直到下午5點38分，我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上面説‘大人平安，小孩被抱走’。我一看慌了，立馬回短信‘請回電話不然馬上報警’，但對方一直沒回音。我以為妻子是被人綁架了，之後又給對方發了條短信，‘給回個電話，有啥事你儘管説’，但還是沒有迴音。後來，小滑哥哥的手機陸續也收到幾條短信，大意都是請家人放心，沒有大事，小滑醒來後會跟我們聯繫。”

但小張已經等不及了，很快選擇了報警。為了尋找事件真相，警察立刻趕往醫院調取了視頻監控。監控畫面顯示，當天上午10點多的時候，小滑確實出現在醫院門口，但旁邊沒有其他人，之後就看不到人了。

小滑到底去了哪裏？她真的被人綁架了嗎？這些疑問盤旋在我的腦海裏，我決定繼續尋找事情的真相。

“後來一直沒有小滑的消息嗎？”我迫不及待地問。

“晚上10點鐘，我們正在刑警隊等消息，突然接到小滑打來的電話，她在那頭一直哭，説電話是借來的，自己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後來借電話的人告訴我們説，是在阜陽汽車北站。”小張説。

“阜陽汽車北站離太和40公里，我們10點半左右趕到的。當時找到我老婆的時候，她神情恍惚，好像還沒有清醒，見到我們，一直唸叨着肚子裏的孩子沒有了，然後就一直哭。”小張一下子蒙了，“等我老婆稍微穩定下來，我就讓她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但她表現得非常抗拒，就像瘋了一樣，死活也不願意去。我沒辦法，只好讓她先回家來靜養。”

綁架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從失蹤被人綁架到與家人見面，已經過去了整整12個小時。在這12個小時裏，小滑到底遭遇了什麼?

小張告訴我，妻子見到家人後，斷斷續續地透露了其間發生的事情。

“她説，當時人在醫院，曾有人向她搭訕，問要不要帶着去檢查。大概才走出醫院門口，就感覺頭腦發暈，被人戴上了頭罩，很快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她還説，有段時間，她恢復了點意識，感覺到自己身體一晃一晃的，好像是在車上，還被人打了一針，但眼睛被矇住了，看不見周圍，只聽有個女的在旁邊喊‘使勁、使勁’。”説到這裏，小張顯得有些激動，“我老婆肯定是被人迷昏了，然後通過順產把小孩取走了。”

看着一臉篤定的小張，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想起自己老婆去年生產時，也是順產，卻折騰了三四個小時，這讓我感慨，生孩子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而小滑卻如此順利就生了，這也太快了吧？不過再一想，小滑的情況特殊，當時她正處於昏迷狀態，況且腹中胎兒也成熟了，可能是在別人協助下順產的。現在科技這麼發達，這一切都有可能辦到的吧？

不等我細想，小張又肯定地説：“對方肯定只要孩子，因為我找到我老婆時，她身上的財物絲毫未動，包括兩個鑽戒、金項鍊、金耳環、手鍊、現金4000元等。”

要胎兒不就是為了賣孩子換錢嗎？但面對現成的財物，對方卻絲毫未動，這讓我對劫匪的動機產生了懷疑。又或者，劫匪的妻子無法生育，只是想要偷一個胎兒來彌補自己的殘缺家庭？

帶着一肚子的疑問，6月29日中午，我跟着小張來到他的家裏，小張的父母都在掛點滴，“老人家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一旁的小張表姐説。

而小滑虛弱地躺在牀上，同樣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打擊。

我試圖安慰她，“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渾身沒勁。”小滑輕聲回答。之後，她向我描述了事發經過，過程和小張説的差不多。

在結束談話的時候，我又問了一句：“聽説你是學醫的?”

“是的，我在淮南衞校學的醫護專業，5年。”小滑毫不掩飾。

在敍述的過程中，小滑還拿出了一張B超照片，稱是自己孕檢的片子，但片子上並沒有註明姓名、時間等信息。

我進一步要求查看小滑的病歷，卻被告知都被警察拿走了。而且小滑稱自己的很多同學朋友都在醫院工作，所以日常孕檢很方便，也沒有留下相關記錄。

這時，我想起妻子在懷孕過程中，做過的每一次產檢都會留下一沓檢查報告單。而這些記錄，最後都會被醫院完整保存。既然小滑手裏沒有檢查記錄，那麼醫院肯定有。

隨後我又聯繫了太和縣中醫院，希望查看小滑的檢查記錄。但該醫院表示經過仔細查找，並沒有發現小滑的相關病歷檔案。

接着，我又聯繫了太和縣公安局宣傳科，詢問該案件進展，並説出採訪時發現的疑問，該科負責人稱警方已立案，併成立了多個偵查組全力偵查。

懷着質疑的態度，我和同事於6月29日為報紙撰寫了《詭異12小時:孕婦去哪了?胎兒哪去了?》。

沒想到，這一事件經網絡傳播後，引發極大關注。很多網友的第一反應都是“震驚”“求真相”。一位網友拋出這樣的質疑：什麼樣的胎兒可以金貴到讓犯罪團伙下此血本不惜綁架？既然是臨時綁架，怎麼有聯繫方式通知家屬來找人？站在罪犯立場，可能留活口嗎……

是真，是假？離奇的背後，到底有何玄機？一時間，誰也理不清頭緒。

懷胎十月都是騙局

案件經媒體和網絡曝光後，安徽省公安廳、阜陽市公安局均高度重視，要求該“大案要案”務必儘快破案。

解鈴還須繫鈴人，6月29日深夜，太和縣公安局帶走事件當事人孕婦小滑，當夜突擊審訊並安排做全面身體檢查。

6月30日，太和縣公安局宣佈：“經過進一步深入調查，所謂太和縣小滑嬰兒被盜案不過是小滑自導自演的一場鬧劇。小滑根本沒有懷孕，因為擔心事情敗露，才策劃了這起所謂的嬰兒被盜案。目前，小滑正在接受太和警方的進一步調查。”

儘管之前有着諸多懷疑，但真相被揭開的那一刻，還是讓我大吃一驚。

原來，小滑之前曾經懷孕，4個月時發現胎兒畸形，於是將小孩打掉。她一直瞞着家裏人，最後實在瞞不下去了才導演這出鬧劇。最後，小滑也因“謊報案情”，被治安拘留10日。

一夜之間，案情峯迴路轉，受害者成了謊言製造者，眾人心中卻有個更大的疑團：懷胎十月怎能騙過家人？她又為何佈下如此驚天騙局呢？

案情告破後，媒體的不斷跟進，親友的不斷詢問，讓小滑的丈夫小張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他也是通過媒體報道才知道妻子小滑竟然是假懷孕！懷胎十月，本期待做父親的他，設想了一萬種可能，卻怎麼也想不到妻子竟然“根本沒有懷孕”！尤其是當他得知妻子懷孕4個月後就已經打掉了胎兒的事實，一時間壓根想不明白。

7月20日，幾經周折，我希望能再次採訪這對夫婦，但目前二人三緘其口，我只能從親友的敍述中知曉整個“騙局”背後的原因。

小滑與丈夫小張2012年結婚，感情也不錯。去年8月，小滑懷孕了，尤其是通過關係得知腹中的胎兒是男嬰後，兩口子更是興奮不已。小張是家中的長子，小滑肚子裏的孩子將是家族的“長孫”。一時間，所有的親友祝福不斷，全家人期待在“小龍年”抱上大金孫。小張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多次高調地帶着妻子走親訪友，去寺廟燒高香祈福，希望寶貝兒子早日降臨，延續香火，傳宗接代……小滑因此成了家族熱切關注的焦點，頓感自己責任重大。

這本是一個幸福故事的開始，但不幸卻在小滑懷孕4個月左右的時候發生了。在一次常規產檢中查出胎兒畸形，性格內向的小滑不敢向親友甚至自己的丈夫坦白，而是選擇了一個人默默承受。

她深愛自己的丈夫，看着丈夫和家人的喜形於色，自己不忍心打破他們的美好願望，就把這份揪心深深埋在心底，不敢跟任何人傾訴。最終，她選擇通過自己學護理專業的個人關係，找到一家小醫院獨自將孩子流產了。

打掉孩子之後，她無法想象丈夫會怎樣傷心欲絕，還會不會愛她，會不會因此與她離婚？她無法想象，對她呵護有加的家人，得知她打掉了“怪胎”會用怎樣的眼光看她，會怎樣冷落她？性格內向的小滑只能選擇繼續隱瞞真相。

既要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楚，還要裝作沒事人兒一樣扮演孕婦，這對小滑來説並不容易。此後的小滑性格愈發內向，脾氣也更為暴躁。偶爾丈夫摸摸她的肚子，問她為何聽不到孩子的心跳，她謊稱孩子在睡眠中，並以自己的護理專業知識來搪塞逃避；更多的時候，她會對丈夫和親友想親近孩子的舉動大吵大鬧，對別人關心孩子的問詢大動肝火……親友們都表示，小滑是孕婦，脾氣大點可能也是正常反應吧。

一個謊言出爐了，就需要更多的謊言來彌補。看着家人親友的體貼諒解，之後的小滑再也沒機會跟丈夫和家人説出真相。隨着懷孕的月份加大，小滑想了一個辦法，在腰腹上綁上了布娃娃，頂着大肚子，假裝孕婦半年之久。讓人想不到的是，這一行為從未受到丈夫、親友的懷疑。

2013年6月26日，小滑的預產期已經超過10天了，孩子卻遲遲沒有出生的徵兆。小滑知道自己再也瞞不下去了，只能想了另外一個辦法。

這天一早，小滑像往日一樣，在丈夫的陪同下前往太和縣中醫院進行產檢。在醫院門口，小滑體貼地對丈夫説：“要不你去忙生意吧，我在醫院有很多熟人，自己去就行了。檢查完了我就去姐姐家，你不用管了。”從醫院分別後，就發生了前面所説的“驚天大案”。

幫忙聯繫各大媒體的“發小”陳彬事後主動致歉，稱這一年來他絲毫沒看出破綻，對小滑懷有身孕一事深信不疑，對“假裝懷孕”不敢想象。

其實自導自演了這場鬧劇後的小滑也覺得無法收場，當日她離開醫院後，獨自坐車去阜陽，又從阜陽坐車到合肥，準備離家出走。後又感覺舉目無親，離家出走也不是辦法，於是又坐車返回阜陽。在阜陽汽車北站附近徘徊良久，才給家裏發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短信，到夜裏10點，終於忍不住給家裏打了求助電話……

真相終於大白，然而直到採訪結束，我的內心都難以平靜。小滑是承受了怎樣的心理壓力才無奈地策劃了這場鬧劇？作為丈夫的小張，竟然長達五六個月都沒有看出妻子的異常？而生育，對於一個家庭來説，真的會是如此沉重的壓力？

專家點評

謝際春

人在遭遇大的心理落差或刺激時會出現情緒不穩、精神恍惚等現象。文中的小滑經歷了懷孕的狂喜和痛苦的流產，傷心、害怕甚至暫時的抑鬱都屬於正常反應，但導演這出鬧劇卻超出了合理解釋的範疇。

其中原因有外界的這些強刺激因素，但從關鍵點—她不敢告訴家人胎兒畸形一事中推測有幾個深層次原因：1.她有過度災難化的思維習慣。在她的想象中，她不僅要失去孩子，還有老公的愛，家人的關心等等。經過誇大後的災難後果讓人驚恐以至失去理性要不顧一切隱瞞事實；2.小滑説她愛自己的丈夫，但對胎兒畸形流產一事寧願獨自承擔痛苦，沒有向丈夫求助，最終自己不堪重負而崩潰。她在得知孩子畸形之後的一系列處理方式，説明她的安全感和自我價值感嚴重不足，人格基礎薄弱，潛意識裏仍有落後的“母憑子貴”思想，一旦失去孩子如同失去了整個世界，不能如正常人一樣處理問題。胎兒畸形原因很多，遺傳、環境、藥物、食物等，問題根本沒有查清楚，她已自行揹負沉重的自罪感。

在整個事件中，丈夫對妻子的種種反常表現都未能及時覺察，可見他太粗心大意了。事已至此，他不能再次疏忽，失去孩子對每個女人來説都是精神創傷，何況小滑的反應超出了常理，應該帶她前往精神專科檢查，幫助她儘快走出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