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
此時此刻,英國與歐盟的首席貿易談判代表及其團隊,正在倫敦挑燈夜戰,進行雙方間第8輪英國脱歐貿易談判。按約定,此輪談判從倫敦時間9月7日開始,為英歐之間關於英國脱歐後英歐貿易安排問題進行的最後一輪談判,時間限定為5天,如果雙方談不攏,最終只能互相説徹底再見。
但這樣的可能性並不大。
壓力山大 英歐雙方各有需要
英國脱歐事務首席談判代表弗羅斯特和歐盟首席談判代表巴尼耶為此都感到壓力山大,英國和歐盟27國的政府、經貿界和社會輿論都在密集關注英歐之間的最後一輪博弈。但自英國2013年提出脱歐以來,英歐之間進行了很多次談判,也都曾設置過談判最後期限,然而最終遵守的不多,就連英國脱歐談判的時間也是一變再變,一拖再拖,最終還是以雙方的需要而不是相互約定的談判截止時間為原則調整。
歐盟雖然是多達27國的集團,理論上明顯強勢於英國一國,但雙方從“結婚”到英國單方面提出“離婚”直至最後真的分手,基本上都是英國在任性發揮,歐盟無可奈何,大多數情況下只能順着倫敦的願望和要求不斷調整,甚至在某些方面作出妥協和讓步,這主要是因為歐盟總是試圖維護彼此之間的關係,力圖維繫歐盟的一體化,不希望歐洲大家庭的破裂,並引發第二個要求“離婚”者。
而倫敦早已看透這一點,因此從當年的卡梅倫到後來的特雷莎·梅,再到目前的鮑里斯·約翰遜首相,都在以英國議會態度強硬和國內脱歐民意強烈為由,屢屢對歐盟進行威逼強壓,並確實在一些方面不斷得手。
展示 “英國英雄”形象 調門雖高落實難
特別是約翰遜首相,在這方面有過之而不不及,他不僅把歐盟“折騰得夠嗆”,而且實現了其多個政治目的,包括其前任梅首相因頻遭英國保守黨內的強硬脱歐勢力指責為對歐立場軟弱,被約翰遜不斷抨擊,最後不得不於去年6月黯然辭職,而約翰遜則藉助黨內和英國國內的反歐、疑歐和強烈要求脱歐的勢力,不僅奪得了保守黨的第一把交椅,而且入主了倫敦唐寧街10號英國首相府。
雖然這些都已經是往事,但足以看出約翰遜的政治手腕之老辣和不擇手段的“足智多謀”。很多英國人特別是保守黨內的脱歐強硬派,都一直以為約翰遜最終與歐盟談成的脱歐協議要比梅首相強得多,實際最近協議全部內容攤開後一看,有人驚呼還不如梅首相當初談成的脱歐條款強硬,但梅首相已經被迫辭職了,而約翰遜卻上台執政了,即使有人失望、抱怨、指責,甚至提出要追究,但又有何妨。
約翰遜始終以“沉重響亮的背景音樂”和捍衞英國利益的主旋律,高唱着英國脱歐的“愛國歌曲”,並因此而獲得了英國議會和社會輿論的很多支持。從表面看,約翰遜的提出的英國脱歐口號、要求和推進英國脱歐的動作都很強硬,甚至強硬得讓歐盟無法理喻,也因此彼此的談判很難進行下去,往往都是在最後一刻才勉強達成協議。
約翰遜因此充分展示了其“英國英雄”的形象,在國內政治舞台上獲取了更多資本和政績,但真正落實時又總是遭遇各種麻煩,甚至出現反覆。人們説他很像美國總統特朗普的談判和“交易藝術”,但等到人們發現和醒悟已經晚矣。
雙管齊下 “魚和熊掌”約翰遜都要
今年1月31日的最後一刻,經英國議會和歐盟方面的最終批准,英國正式脱離了歐盟。但這是名義上脱歐而言,英國脱歐的過渡期設定為今年的12月31日,之前雙方還需談判英國脱歐後雙方的經貿安排問題,這才是英國脱歐和今後英歐關係的關鍵。英國脱歐協議不過是原則性的表述,彼此今後的具體關係需要英歐貿易協議來裁定,而這直接涉及到英國和歐盟以及歐盟27國今後的各種經貿實質利益,因此雙方都在根據自己的利益需要爭取最好的條件。
英國方面特別是約翰遜首相當然更清楚這一點,因此從一開始就繼續高舉為英國爭利益和爭自由的大旗,其主要手法依然是對內高調發聲,對歐盟強烈表達。約翰遜在英國脱歐之日和此後反覆強調,英國必須從歐盟那裏爭取到最好的貿易條款,而且歐盟必須接受英國提出的條件,如果歐盟不答應,雙方無法在今年內談判達成貿易協定,英國就將毫不猶豫地“無協議脱歐”。“無協議脱歐”的後果雙方都深知,不僅會給英國與歐盟都帶來巨大的經貿損失,而且會在各方面造成雙方難以預測的混亂。
約翰遜首相採取的是雙管齊下的策略:一方面不斷強烈提出英國脱歐後的訴求,表達倫敦寸步不讓的立場,另一方面組織了據説有數萬人的經貿談判團隊,準備了各種文件和方案,與歐盟方面周旋,擺開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英國反對黨批評説,約翰遜調動這麼多政府部門的人力,僅人力花費就難以計算,如果把這筆錢用在防疫抗疫和疫情救助方面,可以解決很多實際困難,不知約翰遜首相究竟是怎麼想的,他要幹什麼?
其實歐盟方面也提出了這方面的疑問,尤其是隨着英歐貿易談判的一輪輪進行,雙方爭議擴大,談判“毫無進展”,歐盟方面不斷明知故問地發問:英國想要幹什麼,談判還是要挾?實際上歐盟早已看透英國政府的意圖與要求:既要繼續享受英國在歐盟時作為歐盟成員國的各種經貿優惠條件,又不願意在脱歐後繼續遵守歐盟對市場準入等方面的統一標準和要求,試圖完全另搞一套,徹底擺脱歐盟的束縛,也即魚和熊掌,英國都要。
英國與歐盟的談判,在今年3月就緊鑼密鼓地展開了,雙方從布魯塞爾談到倫敦,再從倫敦談到布魯塞爾,即便疫情期間,也沒有停歇。英國脱歐事務首席談判代表弗羅斯特和歐盟首席談判代表巴尼耶,都是久經沙場的談判高手,又各自肩負着重大使命,受各自利益的驅動和約束,談判在一次次爭執中艱難推進。整整7輪談判下來,幾乎沒有達成什麼共識。巴尼耶公開批評英國,指責倫敦在談判中缺乏誠意,表現令人失望。而英國則不斷指責歐盟,批評歐盟立場強硬,態度頑固,依然想對英國壓制束縛,英國不吃這一套。
各説各話 英國歐盟分歧大
目前看,英歐之間的主要分歧點在於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英國海域的捕魚權問題。歐盟希望繼續維持原來的開放狀態,以便歐盟國家的漁民和漁業船隊能繼續大陣勢進入英國海域捕魚,而英國則堅持要求實行限制,以免自身利益受損;
二是今後英歐之間的市場公平競爭和國家援助補貼問題。歐盟堅持英國政府和企業今後在開展對歐經貿合作時必須按照歐盟法規,進行公平競爭。而英國認為它既然已經脱離歐盟,就不應該再受歐盟法規的約束,是否對英國的經貿行業實行國家援助,應該由英國自主決定;
三是包括今後英國商品、技術、產品、人員和服務貿易的市場準入標準問題。歐盟認為今後英國對歐經貿業務,必須繼續按照歐盟標準執行,而英國認為它有權另行制定進入標準。僅英國司機進入歐盟國家所涉及的一系列具體問題,包括作息時間等,雙方的爭議都很大。
此外,英國在脱歐所涉及的極其敏感的北愛爾蘭地區今後的自貿地位及商品、人員、物品的流通監管方面,也存在諸多分歧。
在此背景下,本週一開始的英歐第8輪貿易談判料將不會輕鬆。如果按照英方設定的今年底徹底脱歐的時間表,雙方至遲必須在今年10月中旬之間談判達成協議,以便留出最基本的時間,讓歐盟27國領導人和歐洲議會、歐洲理事會以及英國議會等,有時間最終審議英歐貿易協議。時間非常緊迫,而雙方又都堅稱自己有理,表現出強勢。
問題棘手 約翰遜最後關頭或有“絕招”
約翰遜在9月7日英歐談判即將開始之前的幾個小時,再次強硬表態,堅持英國的一貫的談判立場,明確表示假如雙方在今年10月15日之前仍未達成協議,則英歐之間將“不會有自由貿易協定”,英國將退出談判。
更為嚴重的是,英國當局同時還表示,將在9月9日頒佈新的法令,取消英國脱歐協議中的部分條款。
歐盟對此高度警覺,認為這是英國嚴重違約失信,如果如此行動,歐盟方面必須追究英國的責任。布魯塞爾傳出的歐盟內部電報顯示,歐盟方面對於約翰遜政府不僅惱怒,而且產生了極大的不信任感。
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對倫敦提出了嚴厲警告,她在9月7日表示:“我相信英國政府將執行退出協議,這是國際法規定的義務,也是任何未來夥伴關係的先決條件。”馮德萊恩在推特中明確指出,歐盟與英國“關於愛爾蘭/北愛爾蘭的協議對於保護島上的和平與穩定以及(歐盟)單一市場的完整性至關重要”。英國《衞報》援引法律專家的話指出,如果約翰遜政府違反英國脱歐條約,歐盟有權懲罰英國,歐洲法院可能對英國處以罰款或對出口產品徵收關税或制裁。
目前表面看,約翰遜首相面臨棘手問題,被指過度強硬,甚至不可理喻的霸道。約翰遜如果堅持要在今年年底讓英國徹底脱歐,而倫敦又不願意對歐盟作出妥協讓步,則其餘地已經不大,似乎已經處在無奈的地步。但熟悉約翰遜的評論人士認為,其實無論英國還是歐盟,都大可不必為此擔憂,約翰遜的説辭與實際做法從來都有差距,約翰遜看似無奈,實際他在最後關頭總有絕招,那就是公開對內繼續表現出驚人的強硬,而私下裏在最後關頭與歐盟該怎麼談判就怎麼談判。
有評論指出,只要他繼續擺出足夠強硬的姿態,讓英國議會尤其是保守黨內的脱歐頑固派們繼續堅信約翰遜比梅首相強硬,始終在為英國爭取利益,就足夠了。英國經濟本來就不好,疫情之下的英國經濟在歐洲大國中萎縮最嚴重,約翰遜其實很清楚英國無法與歐盟硬來,因為英國對歐出口佔到英國總出口的40%多,而歐盟對英出口僅佔其14%多,英歐之間一旦無協議脱鈎,損失最大的無疑是英國,這筆賬約翰遜比誰都清楚。
約翰遜在繼續保持其強硬形象和賺足其政治資本後,最終與歐盟達成經貿協議的可能性完全存在,屆時即使英國議會和英國疑歐輿論有非議,也已生米煮成熟飯,對約翰遜奈何不得。
再説了,老一代的英國脱歐強硬派議員們即將退出英國政治舞台,約翰遜更在意的是爭取年輕一代英國政治勢力的支持,而他們中相當一部分人本來就對英國脱歐單幹心存疑慮和不滿。約翰遜的妙處和高招就在這些方面,不信可以觀察。
(作者周遠為東方智庫首席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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